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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不墨大叔
前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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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末,杨胤站在腾讯全球合作伙伴大会上领取“我是创始人”大奖,成为“大健康领域”的唯一获奖者。
舞台中央的杨胤显得有些激动,虽然这个时间节点,轻松筹已经失掉了行业第一的位置,但是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她的情怀理应得到认可。至于比轻松筹更早的还有爱心筹,但由于距离资本太远,现在已经渐渐被人们遗忘。

即便是“爱心互助众筹”这样带有强烈公益性质的生意,也无法逃离互联网资本游戏的怪圈。
2014年,杨胤放弃了投资机构IDG中国区副总裁的职位,在40岁的档口创办了爱心众筹平台轻松筹,从老东家IDG那里拉来数百万美元的投资。
在这种语境下,杨胤的确可以称之为中国重大救助平台的“教母”。雄厚的资金支持,精英背景背书,红十字会的合作,让轻松筹做到了很多先行者们没办法做到的东西。
当年爱心筹款在中国代表着一片蓝海,看到风口的创始人们,始于情怀,终于保险。直接将互联网模式套用与保险行业,难点多多,但如果让大家都看到原来大病重病离我们并不遥远,便会不禁自问:与其病后筹款,为什么不病前投保?
到了2016年,中国爱心筹款平台多达百家。2017年,仅剩下几十家。再到2018年,已寥寥无几。
爱心筹款平台之间的战争,如同当年团购网站们的“千团大战”,血雨腥风后只剩下饿了么和美团。白驹过隙,美团的王兴终于要称王了。
王兴一直是个有情怀的人,他有句名言叫做:既往不恋,纵情向前。这句话对大学还没毕业就跟着他干美团的沈鹏来说,影响颇深。
也许正因为这句话,2016年4月沈鹏离开美团,创办了“北京纵情向前科技有限公司”,旗下产品“水滴筹”,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做到了行业第一。

帮助美团打赢“千团大战”的大将,在获客增长方面,着实不是投资机构出身的杨胤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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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是,互联网的爆发式增长获客思维,和“爱心众筹捐赠”这个命题,本质上就是背离的。
这种称得上“原罪”的自我矛盾,让各大平台一经发布,就面临诸多问题。其中一个尴尬的现状在于:以爱心为名出发的公益互助平台,早期推广却只能使用赤裸裸的金钱攻势,利用的是人性中“贪婪”的弱点。
如水滴筹在初期获取用户的过程中,几乎直接套用了美团模式:撒币。
当年甚至有公众号热帖,呼吁大家“一起薅羊毛”,拉到一个人给三元,之后可以提现。
不仅如此,水滴互助还鼓励用户“充会员”,17年春节甚至发起了“打鸡血”活动:只要参加推广平台,就能拿到推广费。

事实上,这些从来都不是事儿。
曼德维尔在《有关蜜蜂的寓言》里嘲讽地说:这个世界上善意是无用的,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反而能对世界做出很多贡献。
尽管否认这个价值观的人不少,但认可的人也非常多。
自2014年起,公众对爱心众筹平台的质疑之声便从未停歇过。民政部也曾多次约谈个案的平台,每一次约谈,都代表着整个行业的一次整顿和修改。
但对爱心众筹平台而言,哪怕起步的方式存在瑕疵,但只要“做好事”方面落地足够,便谁也无法阻挡其携裹民意滚滚向前。
在这样的背景下,硕果仅存的平台们野蛮生长。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相关的产业链随之滋生,这就是爱心众筹的地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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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六月底,四川传媒学院的大二学生黄硕(化名)高烧不退,经医院诊断,为严重病毒感染,随后下发了病危通知书。
按医院的治疗方案,医疗费需要3万元,ICU每日费用2万元,初期总费用将高达30万元。
随后,黄硕家人在水滴筹上发布公告,众筹医疗费用。
该众筹文章最后收获高达2210次转发、9253次捐款,总数额达到25.2万元
在众多热心人士助力下,不到两周黄硕顺利出院。
随后有熟悉黄硕家庭条件的网友爆料:她家里有车有房,经济条件优越,自身完全有能力支付医疗费用,却反而向公众伸手众筹。
经网友搜集证据,发现黄硕家里至少拥有以下资产:
1、经营多家早餐店
2、家里拥有房产
3、其母开一辆奥迪汽车
事发后,黄硕在网上破口大骂、对参与众筹的热心人百般侮辱,甚至将个性签名改为“狗比人忠”。
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最后其母邓女士表示将在72小时内退还所有善款。
此次事件,再次将爱心众筹平台面临的诸多问题呈现在公众面前:
1、如何划分“奋力自救”和“爱心众筹”的界线?
如果人人但有事故就求助于公益平台,而不是先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是否会滋生一大堆“伸手党”?此外,其实也是在转嫁本应自身承担的成本。
2、如何判断公益众筹的真实性?
公众只能根据平台上少量的资料作出自己的判断,中枪的概率极大。那么身为平台方,是否有对每一个案例进行真实性核查?是否承担相应责任?
更为重要的是,是否会有不发分子利用爱心众筹的机制漏洞,进行相应的诈骗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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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初,知名问答网站知乎爆出了这么一个案件。
一位网名为“童谣”的答主,自称复旦大学毕业,目前是一家花店老板,过着日日花香的清新日子。
因为姣好的面容,塑造的善良坚强个人形象,童谣在知乎仅回答几个问题后就成为粉丝众多的大V。
其后,童谣在知乎召集网友为另一名患心脏病的答主@ck小小捐款,声称自己也会前往去探望她。
事后的调查显示,童谣和ck小小实为一人。原名为童超的25岁男子通过在知乎伪造身份,利用网友善心实行诈骗,最后获得非法收入近15万元。
这个后面被大家称为“知乎童谣案”的案件,再次引发公众对网络上以慈善为名实行的“诈捐”展开大讨论。
这并非单一事件。
2016年湖南湘潭一名留学生,在某互助平台上称自己在德国求学时,不幸换上了白血病。由于父母无力支付高额国外的高额医疗费用,只能在某互助平台上用词令人潸然泪下寻求社会好心人的帮助。
这一次,留学生的筹款目标高达500万元。
但是最终筹款停留在了49.7万元,还加上很多不经过平台,直接给当事人发的微信红包,微信转账。当事人的微信转账额度一度满额受限,就连他在学校都能收到路人,学校组织的善款现金。

最后网友发现,该留学生的父母在当地的收入颇丰,住房就不止一套。他家不仅能拿几十万投资开饭店,还在事发前不久搬了新房。
最重要的是,该留学生所患疾病,在德国接受治疗是完全免费的,他不用花一分钱就能把病治好。
“童谣”们诈骗还存在较高的门槛,你至少要先做成“大V”积聚足够的影响力,而后才能骗到够多的钱。但大多数爱心众筹平台则不一样,一方面平台会主动倒流,另一方面这类案例极其容易引发微信等社交传播,即便是毫无影响力的普通人,也能引发一次大捐款。
正因如此,平台引起了很多不法分子的关注。事实上,一条围绕爱心众筹平台搭建的灰色产业链很可能已经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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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的一个雨天下午,张先雷把车子开进了一家豪华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尽管他才刚毕业2年,却已经在Z市买了房产,开上了宝马5系,是同学圈中知名的创业达人。
他的办公室在写字楼的6楼,足足有200多平米,一个月的租金近2万元。不过这些开支和公司的收入相比,都算是“毛毛雨”。

公司有近20名员工,每个人配一台电脑,两部手机,管理若干个微信号和QQ号。
他们会在各大论坛、贴吧发布各种内容的帖子,吸引潜在用户加自己的微信或者QQ。公司经营的业务,则是帮客户制作虚假病历。
在张先雷看来,这生意简直是无本万利。只要仿制几枚医院的公章,让设计人员设计出不同医院的病例,掌握几套病例的固定格式,他就可以在网上源源不断的开单赚钱了。
一次病例,少则几百元,多则收费上千元,即便如此,公司的员工还是忙不过来。
不过这两年这生意也不好做了,因为竞争越来越激烈了。
一开始,张先雷的客户都是些普通人,做病例主要是为了方便请病假等需求。后面他也渐渐发现,有些客户其实是拿着病例去骗捐款。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这类客户往往都是大客户,给钱爽快,而且持续有单子。
后面各大众筹平台崛起,他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没想到的是竞争者也接踵而来。
现在你在QQ上随便一搜,都能搜出海量全国各地的代开病假单QQ群,有的简介上甚至写明:代开三甲医院病假,病历单,请假条,诊断证明。
张先雷说,全中国最少都有几千个人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他称之为“竞争对手”。
有些做的比他更为专业,连死亡证明、病危通知书都能开具。而且这些专业选手甚至于不屑伪造公章,给出的都是医院真是印章的“真家伙”。
和张先雷相比,另一些人的工作则要技术含量很多。
小米是广告公司的一名职员,主要工作是为各大客户撰写广告文案。一次偶然的事件,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次她一名亲戚生了重病,想在网上发布爱心众筹,结果因为没读过什么书,发现连基本的说明文字都不会写,便向小米求助。
小米发挥自己扎实的基本功,只用了10分钟不到就写出了一份声情并茂、感人至深的众筹说明。后来亲戚顺利筹到捐款,给了她1000元的“感谢费”。
结果,慢慢越来越多人付费找她写声明,她甚至有了自己稳定的客户群体。
事实上,像小米这样的顶多算是“业余选手”,众筹求助说明的文案代写,早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产业。
在百度和淘宝等网站,用相关关键词进行搜索,能找到很多类似的服务商家。
(某淘宝商家截图)

在“宝贝详情”里,商家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水准,甚至向“顾客”承诺:用心创造,精笔细琢。
所有“文案”精笔细琢,保证96%通过率,“一站式解决文案”。
围绕着爱心众筹的两个核心环节“病例”和“文案”,国内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发起人为各诈骗个人及团伙,下游则是人数庞大的代写者和病例造假者。
他们自称为“众筹圈”,里头不乏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圈子见面打招呼都是,“你也是玩众筹的呀?”。
这个圈子非常排外,有一套严格的准入机制。笔者曾经冒充客户身份试图加入QQ群,无一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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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平台并非毫无作为。
为了遏制越来越严重的骗捐行为,很多平台都在不断升级改造,比如说推出了“真人认证”模式。
对应的,众筹圈也迅速升级,推出了帮忙转发和认证的服务。
只要你交一笔“入圈费”,并且经过平台的“内部审查”,就能够加入圈子。
随之而来的“福利”是:你发布的众筹信息,会有众多人帮你转发、帮你认证,从而让你的信息显得更加真实。
这种生意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模式”,有人公开在网上招揽生意。
这种已经在名称里带着“托”的组织,为了诱惑路人入会,甚至打出了“4分钱即可筹到30万互助金”的口号。以小博大,有组织有纪律的转发认真,互相做“托”,推广下线还能拿回扣...

至此,产业链的所有链条都已经齐备,形成“商业”上的闭环。
只要你“会玩”,加入了够多的“圈子”,每个环节都有专业团队帮你搞定,让你以极低的成本骗到数额巨大的善款。
一本万利的刺激下,圈子里的人越来越疯狂。他们甚至不满足于依托别人的平台、煞费苦心地去造假,因为毕竟还要依托平台的监督。
那么,为啥不自己造一个平台呢?
在淘宝上用关键词搜索,你会发现各类筹款平台的模板代码:
这意味着你只要开个皮包公司,注册一个公众号,就能傻瓜式地将筹款平台代码接入你的公众号。
然后你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筹款平台,想筹什么全看你喜欢,想数据造假,做某个知名平台的“高仿”,淘宝卖家甚至能手把手教你。
这样做的好处是,游戏规则完全由自己制定,更加肆无忌惮、更加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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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猖獗的爱心众筹诈骗,带来的是信任体系的崩塌,以及公众舆论的反扑。
由此伤害到的,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众筹者。
2018年5月,三岁王凤雅小朋友因为患上眼癌。由于家人都是农村贫困户,在网友的不负责任的指导下,王凤雅的母亲杨美芹一时间蒙了头,不知道善款应该如何使用。
杨美芹被网友们各种主意弄得摸不着头脑,网友不断质疑王雅凤目前:“为什么不去北京治疗?”网友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不善表达的杨美芹推到了悬崖边。

杨美芹是个文盲,连字都不会打,网友们一边给女儿捐钱,一边不断对她提出质疑,最后升级到谩骂,侮辱,怀疑她是利用女儿的疾病来牟利的母亲。
实际情况却是:这位只会表演杂技的朴实母亲,面对这些汹涌的善意和善款,无所适从。
到后来一众互联网大V开始了对杨美芹的讨伐,认为她虐待自己的女儿,重男轻女拿用女儿重病筹款来的钱给儿子买奶粉,流言逼得凤雅妈妈要自杀。
到最后真相大白之时,“善良”的网民们才明白,原来凤雅的病,成活率太低太低,不是凤雅妈妈不想治疗,是她完全遵照了医生指导。
当时她通过爱心筹款平台,筹到的款项只有3.8万元,并不是网络上谣传的15万元。
她将善款的使用情况全部披露,善款都得到了妥善使用,全部用在了小凤雅身上,没有被浪费,没有被滥用,最后仅剩的那1000多元钱,都由凤雅爷爷交给了当地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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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采访过一位参与众筹的被骗者,她说的一句话打动了我:
捐了就捐了吧,好在他只是个骗子,没有患上他口中说的那种疾病。
很多人曾经说,正是大众低门槛的善良,让不法分子愈发猖狂,这实际就是助纣为虐。
我是不认同的。
普通人不应该、也没能力去承担辨别每一个案例真假的责任。当今时代,能保持善良已经足够稀有,不应该让他们承受本不该自己承受的。
更多的,还是得依赖法律、监管、平台的审核,依赖每一个环节的人。
如今,淘宝已经加大了类似服务、代码兜售的审核力度,腾讯等公司也加大力度查封相关微信群、QQ群,这些都是好的方面,必须得看到。
只是我们必须得承认,不法分子仍在狂欢,爱心众筹的地下江湖,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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