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行坤 
（天津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凌晨1、2、3点，也许你刚刚完成工作，精疲力竭；或者，你还在焦头烂额，工作依然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这时，在你昏沉的头脑中也许会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如此加班意义何在？工作让我得到了什么？

我们大多数人想必都对《感觉身体被掏空》这首“神曲”耳熟能详。这首歌曲以戏谑夸张的方式“控诉”了公司内的加班文化，可以说触及到了我们绝大多数上班族的痛点。
但掏空我们的岂止是“加班”？或许，工作本身已经成为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折磨？要不然怎么会有“上班如上坟”这样的说法？
事实上，我们人类对待工作的观念几经变迁。在近代资本主义崛起之前，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哲人，都认为劳动是低贱的“鄙事”，是一种折磨，为君子所不齿。例如当有人向孔子请教种庄稼和种菜的技能时，他骂别人是小人。柏拉图则认为劳动者不可能成为好的朋友和好的公民，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去履行友谊和公民的责任。西塞罗则更为直白：“凡是为了金钱而出卖劳动的人，都是在出卖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奴隶。”
这种贵族式的观念到了近代有所变迁。马克斯•韦伯认为，基督新教因为让世界去魅，基督徒无法再通过种种神秘仪式去确定自己被上帝拣选的地位，于是他们只能通过此世的努力和成功来让自己相信得到了拯救。而证明自己成功的办法就是勤劳致富。于是努力劳动的“工作伦理”（work ethic）慢慢深入人心。这种工作伦理不再轻视劳动，而是认为一切形式的劳动就具有内在的德性，是人获得拯救的前提。这时，劳动即祈祷、劳动即拯救的观念产生了，正如19世纪思想家威廉•莫里斯所指出的：“一切劳动本身都是有益的，这已经成为现代道德信条。”
今天绝大多数人似乎依然秉持这一信条。工作似乎承诺着财富、幸福与意义。
我们可以看到，今天各种精英似乎也都忙于工作，无暇休息。有句网络流行语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努力（据说出自马云）。与过去那些所谓脑满肠肥、不劳而获的剥削者不同，今天的精英看起来的确像是勤劳致富。于是，疲于奔命的我们不得不喝下各种鸡汤，继续手中的工作——尽管我们早已被掏空。我们在抱怨忙的同时，内心似乎隐约有些骄傲自豪，因为忙毕竟意味着有所作为、意味着自己有所用处。
但让我们疲于奔命的工作真的有用吗？
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有很多人，尤其是在欧洲和北美，一生都在从事他们私下认为毫无必要的工作；这种状况深深损害了人的道德和精神。这是我们集体灵魂上的一道的伤痕，却几乎无人谈起。”这种毫无必要的工作没有给人带来成就感和意义感，同时对社会也毫无益处，就算消失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格雷伯将其称为“狗屁工作”（bullshit jobs）。所谓狗屁就是毫无意义之意。这篇翻译成汉语只有三千多字的短文在2013年发表之后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被翻译成十多种文字，于是格雷伯在之后的时间内对这个论题进行了更为深入的研究，并于今年出版了同名专著《论狗屁工作：一个理论》。
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的新书《狗屁工作：一个理论》。
在格雷伯那里，狗屁工作主要集中在第三产业，如金融服务、电话营销、公司法、学术和卫生管理、人力资源和公共关系等。虽然他主要说的是欧洲和北美——因为这些地区的第三产业所占比例最高，发展也最为成熟，但是在飞速发展的中国，尤其是随着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技术的发展，第一和第二产业的就业人数势必迅速降低，而需要人际交往的第三产业则必然会不断扩张。另外，在当今主流观念中，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容忍大规模的失业即闲散人员，也就是说，会有越来越多的第三产业工作岗位被不断创造出来。其中很多便是没有意义的“狗屁工作”，正如格雷伯所说，“就好像专门有人在创造毫无意义的工作，其目的只为了让我们一直工作。”“一切劳动本身都是有益的”这个信条必须要维持下去。
但我们必须要追问，我们的工作真的“有益”吗？工作为我们带来了财富、幸福和意义了吗？工作让我们的自我得到提升，让我们的社会得到改善了吗？在此请读者朋友们抽出宝贵时间，填写问卷，如有可能，也请最后分享自己关于工作的心得和体会，我们会就这一问题进行更为深入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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