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
19
灼见(微信号:penetratingview)
半纸童言诳语,半纸温柔缱绻,半纸赤心相付。
作者 | 小灯泡
他是朱生豪,民国最会写情书的男人。 
半纸童言诳语,半纸温柔缱绻,半纸赤心相付。
三十年的寿数,短之又短。他只为两件事而活:翻译莎士比亚,为所爱之人写信。
“给她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
01
“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朱生豪
高瘦,苍白,金丝眼镜,竹竿似的身板。
在遇见宋清如之前,朱生豪是个“没有情欲”的木讷书生。
旁人看来,他古文功底渊厚,是出了名的之江才子。偏偏生性寡淡,惯于独来独往,着实有些古怪。
他与谁都不多言。“一年之中,不说一句话的有一百多天,说话不到十句的有两百多天,其余日子最多也不到三十句。”
直到1932秋,之江大学,诗社初见。
为了躲过家里逼婚,宋清如赴杭州求学。一首《宝塔诗》读罢,众人哑然,竟有这般新式写法。唯有朱生豪站在角落,朝她笑了笑。
原以为,这位富家小姐是典型的“冰山美人”。
但她不爱打扮,绝无那些扭捏情态;不要嫁妆,推拒婚事只为求学深造;不喜应酬,讨厌端着架子,对自由向往之。
从那日起,朱生豪当真动了心。
他表面很矜持,即使碰了照面,也装作不认识。但每隔两三日,就托人捎去情书。
“告诉我几时开学,我将数着日子消遣儿,一天撕两张日历。”
“ 希望你快快爱上一个人,让那个人欺负你,如同你欺负我一样。”
“这里一切都丑的,风、雨、太阳都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样可羡。”

那一年,他们漫步于疏竹丛苇,静坐于茅草方亭。出了校门,路对岸就是钱塘江。

俩人并肩散着步,江潮未起,堤坝不语。
02
“渴望和你打架,也渴望抱抱你”
没多久,朱生豪提前毕业了。他离开杭城,应邀前去上海,编纂《英汉四用辞典》。

分隔两地,能表倾心的方式,唯有相思以信诉。
每天除了手头工作,就是写信、盼信和回信。光是开头的昵称,就甜到腻歪。像什么宝贝、妞妞、傻丫头、昨夜的梦、女皇陛下、小鬼头儿;
信末的署名,更是令人捧腹:和尚、二毛子、黄天霸、丑小鸭、臭灰鸭蛋、堂吉诃德、快乐的亨利、你脚下的蚂蚁、伤心的保罗……
在宋清如面前,他是手足无措的稚子,是敏感多思的书生,是过分委屈的少年郎。
会因为收不到回信而胡吃海塞,会掰着指头推算见面日子,会想要在一起而祈求魔鬼保佑,也会被恋人反驳而气急到跳脚。
“今天中午气得吃了三碗,肚子胀得很,放了工还要去狠狠吃,谁教宋清如不给信我?”
“我想要在茅屋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的睡觉。”
“ 我实在是个坏人,但作为你的朋友的我,却确实是在努力着学做好人。”
据上海书局的同事说,他平时讷于言辞,是个十足的闷罐子。若与他谈话,大多以点头、摇头或微笑答之。
朱生豪的话,都落笔于纸上,寄给宋清如了。
那些秘而不宣的交流,那些未被打开的心迹,那些憋了许久的缄默,只对她说。
03
“但愿长相守,莫负长相思”
1935年,随着日军侵华深入,战火日渐燎原。
彼时的文化界,显得动荡不堪。知识分子因避难而四散,人心皆惶惶。
朱生豪却不服。他想翻译莎士比亚,揽下这份苦差事,并在信里兴奋地问:
“清如,你崇拜民族英雄吗?我想把这部译作,当成送给你的礼物。”
每隔几天,他向宋清如报告进度,译完一本便寄给她校对誊抄,像个孩子般邀功请赏——
“莎士比亚能译到这样,尤其难得,那样俏皮,那样幽默,我相信你一定没有见到过。”
无奈时局多舛,没多久,就爆发淞沪事变。日本人的炮火炸毁了书局,几十万字的译稿,悉数毁于战乱。
这对苦命小情侣,被迫逃亡两地。朱生豪被困在上海,宋清如辗转流离,在贵州、江西等地谋生。
在信中,他不怕暴露自己的渴念和祈盼,苦恼和郁气;他知晓宋清如的忧惧,也给予足够体谅: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
异地九年,他们见面寥寥,却守着精神的痴恋。
直到1942年5月1日,朱生豪结束爱情长跑,和宋清如步入婚姻殿堂。一代词宗夏承焘,为这对伉俪题下八个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此时,他们已是奔三的大龄青年。
04
“饭可以不吃,莎剧不能不译”
蜜月期刚过完,局势越发混乱。朱生豪是个犟脾气,不愿为日伪效力。

哪怕身体抱恙,他依然说,“饭可以不吃,莎剧不能不译。就是拼着命也要把它译完。”
在嘉兴定居时,夫妇俩的生活极为困窘。因为穷,吃得是青菜豆腐,煮两只鸡蛋就算开荤了。
宋清如倒也不恼,缝衣服、做零活儿,用粗盐刷牙,自己修剪头发。
面对邻居不解时,她只是淡淡回了句:“他译莎,我烧饭。”
布衣蔬食,潦倒夫妻,自有相处之乐。朱生豪潜心写书,翻译着大部头著作;宋清如则是忠实读者,顺带着校对、整理、装订的杂务。
每当朱生豪写出妙语佳句,便会下楼晃悠几圈。有一次,他翻译很顺利,非要帮忙做家务:生炉子。结果笨手笨脚的,熏得满屋子都是黑烟……
数月以后,宋清如回娘家,小住20天。
返程那几日,天下着蒙蒙的雨。她才知道,朱生豪一个人在家,连饭都几顿未吃。
后园里那株杏梅,在雨中簌落。他把花瓣拾起,每捡一瓣,就写上一段话。
待宋清如回来,早已叠成小山丘。
05
“愿意舍弃一切,想念终此一生”
都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俩人虽为眷侣,但朝夕相伴的日子,却总是寥寥。结为夫妇不过两年便终了。
1944年盛夏,朱生豪胸闷、高烧、痰中带血,被诊断为肺结核。在当时,此病等同绝症,虽有医生诊疗,却无特效之药。
物资的匮乏,身心的煎熬,加之工作的疲惫透支,他已经卧病半月有余。
“清如,请一定要坚强。等我去了阴间,和阎王爷说担着你那份炼狱,你死后不会太痛苦。”
跨年夜前夕,他因贫病交加,带着憾恨离世。临终轻唤妻儿的名字。那一年,宋清如32岁,他们的儿子朱尚刚,才刚满周岁。
九年痴恋、百封情书。不到两年的光景,陷入阴阳相隔的境地。他们彼此守护与告慰,这一世,却太短太短了。
朱生豪走后,宋清如偷偷买了药,想随他而去。
但翻着尚未出版的遗作,180万字的莎剧手稿,想起他未完成的遗愿,唯有悉数揽下。
伴随她的,是从长达半个世纪的追忆。
抚养幼子,煮字为药,继续翻译《亨利五世》。那些无处排遣的哀思,让她成为亡夫的补缺者。
1997年,又是一年盛夏。
宋清如回到老宅,心脏病突发。与朱生豪分别五十三载,夫妇俩在天国重遇。
临走前,她嘱托儿子,将自己的骨灰,撒在南湖之畔。就像彼此在信里的诉白——
“我希望我们变作一对幽魂,每夜在林中水边徘徊。因为夜里总是比白天静得可爱得多。”
—THE END—
☀本文选自公众号:大樱桃与小灯泡(ID:iamcherry2016)。见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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