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都有固定的发展规律,但艺术没有,永远有琢磨不透和惊喜之处,而这是翁昕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在博物馆里体会到的。

文|荆欣雨
图|视觉中国(除署名外)
荒谬变得合理
在法国的卢浮宫,楼梯边上的画作经常被拜访者一带而过。但翁昕没有错过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那幅《维纳斯和美惠三女神为少女送礼》:残缺的壁画,柔和的色彩和线条,内容正如题目,女神们衣裙摇曳,向少女赠予理想和美。
他在这幅画前怔住。《天龙八部》里,段誉在无量山洞见到神仙姐姐的雕像,下面写着磕一千个头,可以得到武林秘籍。段誉心想:我若这么做了,神仙姐姐能醒过来跟我说一句话,我就满足了。翁昕对画中的人物也是这般感觉。
 波提切利,维纳斯和美惠三女神为少女送礼,1483–1486,211 x 283 cm,卢浮宫,巴黎 受访者供图
作为艺术经纪人和爱好者,翁昕逛遍了欧洲的大小艺术博物馆,喜爱波提切利和米开朗基罗。他最喜欢的博物馆是梵蒂冈博物馆。「上百个艺术家被要求创作『耶稣上十字架』的题材,我觉得哇,这艺术家绝了,就他了,再往后看,哎,这个人还有新东西。他们同台竞技,但每个人都不一样,」翁昕对《人物》记者讲述。
最奇异的一次经历发生在阿姆斯特丹的当代艺术博物馆。一位艺术家上前,问他:「你想要点钱吗?」翁昕与他聊了聊自己关注的当代议题,获得一个暗号,在售票处领了四欧元。他察觉到这体现了博物馆这个场所在当下的价值:使平常生活中有些荒谬的东西变得合理。
去过最多次的,是伦敦的国家美术馆。那时他在伦敦读书,每天下午4点半放学,走路10分钟去看画,美术馆6点关门。有时一天只看3幅画,坐在那里慢慢看。那儿有幅波提切利的《无名男子肖像》,学者们研究了小半个世纪,也没搞清楚画的是谁。翁昕盯着画,思绪漫无边际,他常想:无名男子会怎么看他?
从未有过失望,哪怕发现事先想看的画作因故被外借了,他总能找到新的惊喜。博物馆去得多了,他开始向大众进行艺术科普,试图帮助别人更好地在博物馆欣赏艺术,真正享受站在一幅画前的美妙时刻。
 在翁昕看来,像梵蒂冈的西斯廷礼拜堂这样的地方,哪怕为这一处而单独飞一趟,也值得 受访者供图
感受是最重要的
十年前,在中央美术学院读大二的翁昕正在与父母策划一次16天的巴黎艺术之旅。前期的准备工作漫长而令人激动。没有智能手机,他们从互联网和书籍中获取到想看作品的信息,连同所有博物馆的资料、地图一起打印出来,装订成书带在身边。音响里只播放香颂,《新桥恋人》看了又看,饱满的情绪已经调动完毕。
他们的计划是,礼拜五的下午3点抵达戴高乐机场,5点到酒店,买个三明治,直奔闭馆时间延长到9点半的卢浮宫,搞定法国18、19世纪风景画部分——旅途劳累,先看点轻松的。
大部分如约发生,但直到闭馆,他们也只看完了这个展区的一小部分。当晚,3人临时调整计划,卢浮宫的3天参观时间拉长到了7天。
没去埃菲尔铁塔和塞纳河,割舍了法式大餐和左岸咖啡馆,他们在卢浮宫里「饱食」了7天,始终保持着亢奋的状态,最终严重「消化不良」。
翁昕得到的教训是,若要好好欣赏画作,需要更多的准备和舍弃,以及这般「取经式」的艺术苦旅并不能获得真正的享受。
 在出发之前的几个月,家里的音响一直放的是法国传奇歌手伊迪丝·琵雅芙的CD 受访者供图
一年后,他们在意大利度过了三周,做了更充足的功课,但花更少的时间去博物馆。在威尼斯,他们参加了狂欢节,安排一定的时间探索美食,感受当地文化,一切变得适当而舒服。翁昕有了台可以上网的手机,每天在MSN上给同学发大段的文字,讲自己看到的画和感受,一趟下来,手机费花了400多块。
这是分享的开端。他想要教会他人,如何从容地在博物馆欣赏艺术。2011年,他赴伦敦的苏富比艺术学院学习艺术商业,开始在人人网上写文章讲述在伦敦学习和逛博物馆的经历。文章被转载到猫扑等与艺术无关的论坛上,很多读者拿着他的文章去参观博物馆,这给了他成就感和动力。
再后来,他在知乎开设专栏「不艺术不幸福」,从印象派讲到波普艺术。今年,新书《如何看懂艺术》出版,这是一本他希望在当年的巴黎之旅前可以拥有的书,里面恰如其分地讲述了看一幅画所应了解的背景知识,既让人做足准备,又不至于过分剧透到失去欲望——你仍渴望亲自站在伟大作品的面前。
翁昕从波提切利的故乡——意大利讲起,这是他给所有想要入门艺术的人推荐的第一站。「卢浮宫里既有木乃伊,还有印象派,而意大利的艺术收藏没有英法那么丰富,稍微懂些意大利文化和历史,就比较能感同身受了。另外,意大利大师的厚度足够,你就算这辈子只玩意大利艺术,也玩不完。有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你一上来接触的就是最好的东西,」翁昕向《人物》记者解释。
他也喜欢意大利的苦难性。「这是个特别遭罪的国家,曾经那么辉煌,又那么多次被打得片甲不留,这个时候艺术家的情绪里是有很多蓬勃迸发的东西的,」在这点上,翁昕发现了意大利文化和东方文化的共通之处。
 公元1世纪兴建的大斗兽场的遗迹,在现代都市的对比下更显雄伟和沧桑 受访者供图
翁昕建议读者在去博物馆前翻开相关的书籍,一旦走进博物馆里,人应该丢掉网络和资料,甚至作者和艺术品的名字。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了。另外,永远不要抱着一次看完整个博物馆的心态。
人们只需记住两点,第一,博物馆挂一幅画出来,绝不是为了愚弄他人,也不是为了使谁困惑,抱着开放的心态去和画作沟通是最重要的。第二,如果实在欣赏无能,那么你和这幅画暂时还没缘分,放下它,拿点时间去欣赏别的杰作吧。
「此时此刻,感受是最重要的。」
《如何看懂艺术》
走进他人的人生片段
翁昕的高中老师曾叹着气说他是「害群之马」,「看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总忍不住要跟别人讲,搞得别人也都很感兴趣」。自童年起,翁昕就有着旺盛的分享欲,总觉得什么东西,只有自己知道就太可惜了。
对艺术的痴迷则来自家庭。父母都是国内有名的油画家,他从会走路开始就拿起画笔。中考之前,父亲问他,「翁昕,你以后要做艺术家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接下来的路是筹备报考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翁昕从不怀疑自己未来会从事这个行业,但他抗拒作为艺术家的孤独,与人交谈是那么的有趣。
他后来去了东直门中学,考入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专业,毕业后成为了艺术经纪人。有的收藏家带着具体的要求找到他,比如想要一幅莫奈画的雪景。也有刚入门者对他说,「翁昕,我做好准备了,十万块,告诉我该买什么。」这时他通常会建议对方先去一趟意大利,带好手机,只要看到喜欢的作品就照下来,回来再整理和发现自己的品味,进一步决定收藏的方向。
有时候对方回来了,发现自己喜欢的画家在《艺术史》里并没有。翁昕会告诉对方,画家在创作的时候,目标并不是要让自己进艺术史,而是表达自己,让看这幅画的人跟自己产生共鸣。「抱着开放的心态,去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喜欢将年轻画家的作品介绍给大众,并打趣说自己的工作就是「确保当下艺术院校毕业的年轻人以后成为梵高的概率低一点」。时代已经进步到,美术学院的毕业作品展览上,作者的微信二维码就贴在画作的旁边,惺惺相惜者可以轻松地完成联络。
很多东西都有固定的发展规律,但艺术没有,永远有琢磨不透和惊喜之处,而这是翁昕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在博物馆里体会到的。「想象下吧,艺术家花了数年时间来完成一个作品,走进博物馆,就是走进了无数个人生片段,」他希望在中国可以有更多的人进行艺术科普,「哪怕最开始,我们只是想在美术馆里和一幅作品拍一张自拍,OK,那么当你每次看到这张自拍的时候,你也再一次欣赏了这幅画。」采访快结束时,他向《人物》记者推荐了故宫博物院的各种主题展览,以及如果想在亚洲了解欧洲艺术,可以考虑去东京。
伴着绘画颜料的气味长大,翁昕形容自己每次走进博物馆的感觉,「就像是回家一样」,他总能够轻松嗅到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卢浮宫他又去了好多次,每次都要留一点时间给那幅楼梯边上的波提切利,静静地在它面前待一会。后来他想,就算画里的人没办法活过来也没关系,「把我吸进画里,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翁昕在多伦多的安大略博物馆的一个玻璃艺术展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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