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重翻小说《简爱》,也在看新播的国产剧《扶摇》,把它们结合起来横向对比,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共同点。
扶摇是孤女,无父无母,脖上挂着五彩石被遗弃在玄元山下,周叔将她捡回玄元派当小家奴。玄元派自称武林正派,价值观势利无比,白袍贵胄出入的地方,黑袍家奴靠近就受罚。
扶摇个性桀骜,不服血统决定法统的论调,偷习武偷爬山游乐,与掌门独子竹马绕青梅,不亦乐乎。直到大师兄娶权臣国公的侄女,她被迫下山逃命,身世之谜慢慢解开。
从整个故事的框架来看,这部剧承袭的依然是过往武侠的基调,小小失意儿如何度尽劫难武林登顶。只是大女主流行的年代,主角就由孤儿换成了孤女。
但这一换便换出不同性别在男权文化背景下的巨大差异。有一个测试动物自我认知能力的镜子实验:将颜料涂在动物身上,通过它照镜子时的反应,观测它是否知道镜中是自己。人、猴、猩猩、海豚、大象都通过测试,猫、狗与不足18个月的婴儿则懵懂不能。
失去父母家庭这个天然的学习池与情感库,孤儿孤女也如幼小婴儿,没有他人他物襄助,无法感知自身。于是要走上漫漫找寻“我是谁”的道路。
孤儿常将这份疑惑投诸于外,用文成武功去武林家国寻找。被拘于闺房的孤女,就通过亲密关系来解答。哪怕这闺房,没有物理实质。
《色,戒》里的孤女王佳芝,张爱玲让她为男同学的心意相通献上身心,又为易先生的薄薄心动送上生命。
《天龙八部》里的孤女阿紫顽劣乖张,视游坦之为草芥,亲姊去世也不见伤心,萧峰死时,她却恸哭跳崖,除了爱萧峰,她觉此身无用。
在这一点上,扶摇比她们进步得多,失去大师兄,伤心归伤心,但不觉得从此心神无系。
长孙无极为避免她深陷宫闱阴谋,假意拒绝她的表白,她也作从容声:“我会自己处理好。”即便难逃情情爱爱,她也知道天大地大,何处无芳草。
《简爱》中,孤女简爱有一段对白,可被她拿来做心声:“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同样有一颗心!我现在不是用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用血肉之躯跟你说话,好像我们都穿过坟墓,两人一同站在上帝面前,彼此是平等的。”
这种“我们平等”的认知,对孤女来说,是改命丸。
待她如父的周叔劝扶摇认为奴作婢的命,她不。大师兄燕惊尘来求她做妾室,她拒绝。畋斗赛里,她原本已经假输给大师兄,却被他的轻视激怒:“既然你当我是奴婢,那么我们再来比一场。”一招破九霄,将他摔在玄元山顶,从此萧郎是路人。
真自爱的人,不会用衣袍的颜色、镜中容颜、武力高低来估量自身何价。因为她深知何为人格平等,求爱与失爱,都不必委曲求全,也不用自怨自艾。
剧中有一个小插曲很有意思,她与长孙无极交心联手后,整日等他来相会。见到爱人,她不喜反问:“不公平,你能左拥右抱,我却要等着来见你?”
唐太宗晚年的后宫中,有个才女徐惠,传说5个月会说话,8岁能作诗。一日太宗召见,久传不至,太宗愠怒时,她翩翩然送来一首诗:“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我从早等你到晚上,你一纸诏书就要我来吗?
君王与后宫,是政治地位的上下,不是情感关系中的。内心有健康自尊的人,知道自己值得平等,懂要要平等,也知道如何赢得平等。
要选择能待她平等的人,不教明月照沟渠:选后宴席前,与大师兄重逢,她坦承故事翻篇,自己只喜欢一心一意的人。也懂平等与独立是双生子:长孙无极对她千呼百应,但她拒绝走被施予的捷径,说人生所求,必须靠自己,得之幸,不得命。
这种平等认知,也让人有同理心与责任感。她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七视若亲弟,冒着生命危险救他。拒绝利用将她当成亲女的长公主。即便在贩奴场上,面对要夺她性命的奴隶们,她也能理解他们的不得已,同是天涯畸零人。
孤儿情结在叙事创作中很有用意。无论是扶摇、杨过、令狐冲这些的事实孤儿,还是虽有家人,但情感孤寂、教养空洞使得他们必须早早独立的假性孤儿,说到底都是在寻找:人到底何以成为自己?
扶摇也如简爱,是主流价值观中的边缘者,最初在重血统的世界没有身份证书。也如简奥斯丁笔下那些智识高于身边庸众的孤独者,他们都识时务,她不肯。
在玄幻故事架构中,她的所要是解开身上五重封印,解开身世之谜。倒映到现实,则像一种隐喻,她要成为理想中那个与众不同的自己。
收视调查显示,《扶摇》这类古装偶像剧的观众大部分为少男少女。此类剧,与刻画人性深度、呈现现实多样的成人剧不同,是应寻找人生样板的青春期孩子的需求所生。
而到如今,它已经发展了好几代,早期古装偶像剧里,女性的生存规则大抵有几种:多愁多病的弱柳扶风型、活泼机灵的孩童型、以牺牲为爱的假母型。无论形式细节如何变幻,这些女性角色都被阉割掉了性欲望与权力欲望,她们以依附者、讨好者的面目出现。
而如今,电视剧里扶摇们对门第规则的挑战、对人格平等的主张,则打破了旧世界给女性设定的框架。无论创作者有意识为之,还是无意识,这都是时代在悄然改变的讯号。
(PS,腾讯视频有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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