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在深夜吃过八斤小龙虾,吹过十瓶啤酒,却还号称自己是什么吃货,混迹于美食界,那简直就可以说是一种无耻地撒谎。
麻辣牛蛙,万州烤鱼,毛血旺,酸菜鱼……这些食物都曾红极一时,然而它们不过像青楼中的花魁一样,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
春夏秋冬,斗转星移,唯有小龙虾始终牢牢霸占着夜宵界榜首的地位,迎接着红尘俗世中的一波波饕餮男女。
曾经我们以为老干妈才是口味的终极杀器,然而直到小龙虾征服江浙沪,并让他们背离了千百年来的口味传承,竟然开始对辣的味道趋之若鹜。我们陈旧的认知不可避免地开始土崩瓦解了。
它们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睥睨世间,最后用粉身碎骨的最高形式向五脏庙献祭,从而达到了它们生命意义的升华。
不过是短短十几年,从籍籍无名的动物到当代夜宵爆款,以及消解漫漫长夜的利器。我们在吃小龙虾的时候,到底是在吃什么?不禁令人开始深思这一伟大命题。
首先,我们要感谢夜市文化。白天,人们工作创造;夜晚,人们消解意义。当九十年代商品经济的风吹到了北京,吹到了广州,吹到了武汉,也吹到了驻马店,夜市就诞生了。
脱掉西装革履的职场精英们,在夜晚实现最终救赎的根本方式就是走向夜市,与交织着宏大术语的写字楼相反,那里有着别开生面的生活气息,每个人都可以在食物中寻找到草根的浪漫主义。
坚硬的小龙虾带给了人们的探索欲望,破壳而入、探囊取物般的快感,再加上手撕、啮咬等系列动作,就如同少年迫不及待地解开姑娘层层包裹的衣服,催促人必须勇猛精进。
相比蓝龙虾、大龙虾,小龙虾的剥壳难度要低,如果你心情急躁又想去吃蓝龙虾,有如精虫上脑却始终解不开姑娘的扣子,反被钢托扎了一血。
相比螺丝等小鲜,小龙虾又多了层次和节奏感,快慢丰简随意,既可以气吞山河如虎,也可以我自闲庭闲步。
这种态度,正符合了后现代都市人群倦容蕴涵的松弛感。
小龙虾分很多口味,有麻辣的,有蒜蓉的,有十三香的,甚至还有些奇葩口味,比如冰镇的,干煸的,花雕的。
在十几年的口味角逐中,最终脱颖而出的就是麻小,千万食客拍手称赞,大江南北一致好评。至于蒜蓉和十三香,在硬核直男们看来,那简直就是娘炮口味,完全不能接受。
从微辣,中辣,到重辣,变态辣,一句异口同声的辣味诉求,往往会产生一种不亚于他乡遇故知的浓烈惊喜,同时也道尽了天下食客是一家的朴素真理。
“所谓尊重食材,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们弄进五脏庙,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中国的麻友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共识。
他们对日本那种什么跪在地上亲吻大地的做作嗤之以鼻,觉得那些小布尔乔亚们已经失去了食物本质的认识,经过矫揉造作炮制出来的装逼范式,可以说令人非常反感。
每念及此,老张总是很惆怅,他认为食客对精致感的追求,是一种堕落,人们不断讨论着形式上的意义,从而忽视了真正的味道,世道的变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关于小龙虾的吃法,江湖流派,各有招式,各有心得。
绅士们大可以从容地戴上手套,翘起兰花指,双手分别按左钳右尾的姿势两点持之,将虾身上的花椒和蒜蓉扒拉下来,接着一手抓住虾头一手把虾身慢慢揪出来,然后以舌尖轻点以探测温度。
最后紧闭双眼,用心感受,错综复杂的味道水乳交融,直捣肺腑,达到天人合一精妙细微的至高境界。
有些人对此就非常反感,他们麻友中的原教旨主义者。
在他们看来,戴塑料手套会让吃麻小变得更加讲究,几乎就是一种邪教,严重影响了进食者的手感和快感,并且脱离了大排档的市井气,会显得格格不入与分外尴尬。
他们喜欢赤裸上阵,用茁壮的手指躯干撕开虾壳,让洁白的虾仁玉体横陈在眼前,一把递送到口中,最后再吮吸一下,食材的意义才没有得到卑鄙地阉割。
而吃小龙虾的忘情与放肆与否,完全可以成为某种交情和友谊的试金石。
吃小龙虾尽可以开怀猛怼,吃它个十斤八斤都没问题,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你可能会染上一股小龙虾味道,24小时内都没法消除,为此,女朋友也许不会跟你啪啪啪。
我们不难理解,热油,重辣,猛料,如此烹制出来的小龙虾,势必具有极强的味觉侵虐性。
如同一支攻击力爆表的暴力军团,在亿万细胞的舌头上,横冲直撞,长驱直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任何其它的味道都会退避三舍,恭敬离开,稍有靠近,定然粉身碎骨。
夜市的人声嘈杂,正是小龙虾BGM奏响的时候,各自窃窃私语,或是放声高谈,每个人都不被打扰。
于是三五人便可以坐下来,聊聊公司前景如何,哪位红人是非多,哪家妹子波最大,老婆分发了多少月例,今夜是否要相聚风月场。天南地北,家事国事,无不可谈。
诚然,肯定有人会说,高谈阔论,分享秘密,未必要吃小龙虾啊,吃别的难道不可以?
只要你仔细观察门,就会发现,相比别的餐厅,的确吃小龙虾的食客们最为热络,谈笑风生,一片喧嚣。
答案是简单的,因为吃小龙虾不能玩手机。
此外,吃麻小也可以避免借口上厕所逃遁,每一个男士都应该能心领神会,不管有没有戴手套。
老张说,我第一次吃小龙虾,只是夏天的快乐,想不到青山白云多变幻,而现在,已经是中年的苍老。说完,一举杯,一眯眼,赤手夹虾肉,嚼之嗑嗑然,颇有豪气。
我以为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岂知原是骨骼清奇非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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