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爸爸,父亲节快乐,愿你在天堂自由呼吸。
(爸爸,小时候你就是这样骑车带着我的。)
三个多月前,“中年危机”这个词对我来说还很遥远——虽然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中年妇女”,但80后的我们多数都还执拗地活在自己还青葱岁月的幻觉中。
2月底我趁着去亚洲出差,回了一次上海。当时我对好友说,我在美国一切都很好,娃有公婆和父母轮流帮忙带,工作稳定,还有些闲暇可以到处跑跑。生娃前相比,似乎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当然这些多亏了双方父母,好在他们身体都还健康。
作为80后的独生子女,有父母帮忙轮流带娃,我和我家老王是幸运的大多数。尤其在美国,只要条件允许,父母持短期签证过来帮忙带娃似乎已经成了身边很多人默认的选择,我们也逐渐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中年危机却比我想象中来得早了些,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在短短三个月内,爸爸病情极速恶化并于上周去世、处理天价医疗账单、儿子生病急诊、我眼睛过敏、搬家、老王新车被撞……三个月,我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
原本不想写家事的,但我还是忍着悲痛写下这篇文章,想提醒每一个80后:中年危机离我们其实很近。请多关注父母的健康,不要等到他们离开,徒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
与此同时,也想用爸爸的病例给所有正在抽烟(包括二手烟)和有家人抽烟的人一个警示:珍爱生命,远离香烟。文内也会简单介绍一下特发性肺纤维化(IPF)和慢阻肺(COPD)以及在美国治疗的情况。
第一次911送急诊室(ER)
3月9日,我带父母一起从上海飞华盛顿,这次打算让他们住久一些。我们谁也没料到,爸爸这一走就再也没法回家了。
来的旅途就不太顺利,从一早去机场预订的专车被放鸽子,到美联航飞机延误经停两地,不得不滞留芝加哥一晚,足足折腾了两天才到家。连我都觉得心力交瘁,爸妈就更不必说了。从芝加哥转机到DC的飞机上,爸爸拼命咳嗽,喘得慌,我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但因他的肺病也好多年了,过去也常常咳嗽,我以为是只旅途劳累,便没有多想。
回美国后,公婆就回上海了。接下来的一周“过渡期”,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娃两岁,过去九个月都是爷爷奶奶带的,突然换了外公外婆,自然要适应一阵子。于是晚上哄睡的重任就到了我和老王身上,软硬兼施、刚柔并济、连哄带骗、吹拉弹唱……总之这一周晚上基本上都在和娃斗智斗勇。
一周左右的时间,娃也差不多被驯服,我家老王也开始上项目去其他城市出差。我以为,这总算进入“新常态”稳定下来了。可谁知道噩梦才刚开始。
3月15日下午,我正在上班。妈妈突然打我电话——她从来没有在我上班时间给我打过电话,接起来就听她急促地说: “你快回来吧,你爸爸不太好,喘不过气,还是快送医院吧!”
当时我就慌了。在美国这几年我从来没去过急诊,更别说打911叫救护车了。更糟糕的是我不会开车,于是只能赶紧打车回家。到家后,看到我爸趴在窗口脸色发紫喘不过气,我怕叫车去急诊耽误时间,于是赶紧打了911(事后证明这是正确的决定)。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至少四五个急救人员给我爸戴上氧气面罩、测量各种指标,快速询问了个人信息、病史和药物使用情况,然后抬上了担架。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带着我爸的衣物和护照,跟着救护车走。
以前只在路上看过救护车鸣笛呼啸而过,如今却是第一次坐在救护车里,看着接着氧气急促呼吸的爸爸。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似乎还没有缓过来。老王还在北卡出差,赶到机场也没有可以提早的飞机,当天晚上才能回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是未知数,而我必须要独自面对。
五年前医生就警告:不戒烟活不过“三到五年”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最近的大医院。填无数表格、做各种检查、从下午四五点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多,医生不断询问爸爸过去的病史,我惊讶地发现他过去很多情况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英文再好,遇到医学名词一脸懵逼的我,也是翻译无能,只能拼命Google查。
医生初步诊断说爸爸有特发性肺纤维化(IPF)和慢阻肺(COPD),且不排除癌症。这简直是当头一棒、晴天霹雳:这是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听爸妈提起过?上海的医生不是说“间质性肺炎”吗?
病了那么多年,爸爸自己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病竟然叫这两个名字,而“肺纤维化”这个名词竟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简单科普一下IPF和COPD
特发性肺纤维化的英文名称是Idiopathic Pulmonary Fibrosis,简称IPF,是一种发生在肺部的不可逆的严重病变,随着肺组织纤维化病变的加重,会导致肺功能一步一步的丧失,最后病人可能会因为肺组织结满了瘢痕而死于呼吸衰竭。“特发性”即表明“发病原因不明”的意思。特发性肺纤维化病又被称为“不是癌症的癌症”,在美国每年新发的特发性肺纤维化病人有近5万人,每年约4万人死于该疾病,与乳腺癌的致死人数相当 。约半数患者在确诊特发性肺纤维化病后五年内死亡,患者确诊后的中位数生存期只有2.9年。目前唯一能够治愈特发性肺纤维化的方法是肺移植,适用于晚期患者。但是肺移植肺源等待时间长,通常以年计算,约有半数患者在等待期间死亡。
慢阻肺是“慢性阻塞性肺病”的简称,英文是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缩写为COPD。慢阻肺是一个概括的名称,包括了慢性支气管炎和肺气肿两种慢性呼吸系统疾病的综合与重叠。肺长期接受空气中的有害粒子,尤其是“抽烟”,导致呼吸道产生发炎性反应,发炎细胞增加,释放许多发炎介质及蛋白酵素,刺激腺体细胞产生痰液,病人于是会有慢性咳痰的现象,称之为“慢性支气管炎”;蛋白酵素破坏肺泡间质弹性组织,肺的弹性伸缩功能被破坏,气体容易进不容易出,肺泡容积变大,于是吸进的空气量越来越小,病人于是产生气促或喘的现象,称之为“肺气肿”。因气肿及慢性支气管炎通常是共存的,因此医生一般会统称这两种疾病为慢阻肺。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我读本科刚和我家老王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爸爸的手指形状很奇怪(杵状指,见下图),经常干咳。当时我并没有觉得这很严重,但我们还是提醒爸爸要去看下医生。没文化真可怕,真的,如今想来,当时爸爸应该就已经有严重肺病的初步症状了。
直到2013年,或许是因为杵状指和干咳的症状越发明显,爸爸终于决定去看一下专家门诊。于是我帮他网上约了某三甲医院的专家门诊。当时我送他们进去,没想到很快就结束了…… 妈妈说,医生看了说是间质性肺炎无药可治,唯一能做的就是戒烟,否则活不过“三到五年”。总之,从头到尾,从来没有医生和爸爸提起过“肺纤维化”这个词,也没有提过治疗或延缓恶化的方法。
爸爸倒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典型。医生警告后,这个几十年的老烟民,竟然一夜之间就戒烟了。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他的,我只知道无数人反反复复戒烟失败,但他竟然能一戒了之,恐怕只有死亡的威胁才有如此大的威力了。
可他还是忽略了另一个杀手——二手烟。戒烟归戒烟,爸爸还是混迹与他的烟友圈,时常和他们聊天打牌,在这过程中抽的二手烟,危害绝不亚于一手烟。光自己戒烟根本没用,远离你身边抽烟的人才是正道。
不是癌症的癌症
医生诊断只是一记警钟,谁知一语成谶。五年过去了,残酷的真相如今扑面而来。
那么多年时好时坏的咳嗽,让我对爸爸的病失去了警惕性。在我印象里,过去十几年他都是嗓音嘶哑、时不时要咳嗽的,但不太生病除了补牙都不太去医院的。退休后的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爱开玩笑、能吃能睡、永远在看手机的忠实股民……
2016年我生娃后,爸妈就一起来美国帮忙带娃,陆陆续续也来了两次,每次住半年多。在波士顿时,我们去瓦尔登湖玩,爸爸还一时兴起去湖里游了泳,很是豪迈。从家里走十几分钟去超市也是不在话下。
2017年回国后,12月的时候他感冒了一次,后来左胸口一直有些疼,医生只给他配了激素,并没有多说什么。那时朋友圈在刷屏《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他看了后也是惴惴不安。我当时还警告他,别人这还是正常的肺,都没承受住,你本来就有间质性肺炎,一定不要感染了。
可谁知他3月刚来美国,就被救护车送进了急诊室。医生说是IPF加COPD再加之前感染了炎症才导致急性发作。3月15日-22日在医院躺了一周,接着氧气接受各种药物和呼吸治疗。
在医院的这周,我家老王和我轮流在医院看护。老王3月15日晚上十点多出差回DC,放掉行李后就直接来医院守了一夜(此处绝对应该给他发一箱小红花)。顺带跑个题,关键时刻有个给力的老公非常重要
在这一周中,我们每天都在和医生、护士了解病情,也逐渐意识到IPF和COPD有多可怕,有没有癌症其实根本不重要了——仅IPF就足以判一个人死刑
也难怪IPF被称为“不是癌症的癌症”。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一旦患病,肺就只会慢慢恶化,哪怕目前仅有的能治疗IPF的药物,也只能放缓恶化的速度,并不能真正意义上“治疗”和康复。
医生最终还是确诊了IPF和COPD,虽然检查结果暂时并没有发现癌症。出院后,爸爸就只能依靠家里的氧气机。两个多月里,无论是吃饭、睡觉、上厕所、做什么都要戴着氧气。家里还买了个便携式的测身体含氧量的Oximeter,随时可以测到心跳和氧气量,一般健康的成年人氧气量都是98、99。而对我爸爸来说,要求不高,医生要求在88以上就可以了。他坐着不动还可以,一旦走动起来,氧气量就会大幅下降,喘得慌。
这次来美国后,爸爸几乎没有出过家门,除了不得不去医院复诊。如果要出门复诊,就要戴着氧气罐,一罐只能维持两三个小时。
他没想到也无法接受的是,从此往后,都要靠外接氧气才能生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时不时会说:“什么时候能恢复到不需要戴氧气就好了”。我不得不婉转地解释,目前看来只能戴着氧气了,因为这个病只能缓解,是“不可逆”的。等到我们申请到“新药”了,就可以帮助你治疗肺纤维化了。
说到这个“新药”,也可以给大家科普一下。国内的情况我不清楚,但目前美国貌似只有两种药是可以治疗IPF的。2014年,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批准了两种特发性肺纤维化治疗药物 “吡非尼酮”和“尼达尼布”。吡非尼酮是第一个获批治疗特发性肺纤维化的特异性药物,它能够减慢肺纤维化的形成,减缓特发性肺纤维化病人肺功能下降的速度,提高病人存活率。尼达尼布是第二个获批治疗特发性肺纤维化的药物,它可关闭在特发性性肺纤维化疾病中过度激活的信号分子,能减缓肺功能的下降速度。
可惜等到爸爸开始吃“吡非尼酮”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回过头看,五年前在上海看病时,医生竟然连“肺纤维化”这个词提都没有提过一次,更不用说治疗的药物了。如果几年前就开始吃药,也许爸爸的情况不会恶化得那么快——但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
第二次急诊
出院后的两个月,爸爸都只能待在家里,最多去阳台上看看蓝天白云。我每天问爸爸今天怎样,他都说“差不多”。也许在他看来是差不多,每天的生活范围不会超过氧气机直径的50英尺(氧气管子的长度),每天从早到晚都要吃很多药,生活单调乏味又战战兢兢。
然而,在我们来看,爸爸的病情每况愈下。刚出院的第一个月,他似乎还能在家里走动走动,氧气量也不会下降太多,但第二个月开始,似乎只要他一走动,氧气量就直线下降到六七十,而且爸爸的左胸又开始隐隐作痛。很快,第二个月我们带他去医院复诊时,必须推着轮椅了,他自己根本走不动。
5月22日,就在我原定要去亚洲出差两周多的前一天,我家老王说爸爸氧气量越来越低,不动的时候都只有六七十,必须要去看急诊。我又一次提早下班,傍晚速速吃完饭就把他送到急诊室,心里还想着,应该不会严重,看下医生就可以回家吧。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爸爸最后一次和我坐在车上,他也永远离开了家里。
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医院和急诊室,看到医生护士一窝蜂扑上来,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我们都有些惊呆了。医生还确认并让我们签署了DNR——拒绝心肺复苏术(Do not resuscitate,缩写为DNR),也称为拒绝紧急救治(No Code),并在爸爸的手臂上套上了DNR的紫色手环。
医生很快确认爸爸再次感染,左肺有大量积液(积液导致了最近的疼痛并加重呼吸困难)。当晚医生立刻做手术,从左肺抽出了足足一升的血状积液!然而,X光又显示,积液抽出后肺部仍然无法扩张,形成了空洞,需要接管不断再吸,试图让肺重新扩张开来。
很不幸,由于积液已经在肺里留存了一段时间,压坏了左肺,哪怕把液体抽出来,肺也无法扩张填充到空间里,形成了所谓的 “陷闭肺”(trapped lung)。而这个空洞的地方,如果不能被填充,逐渐就会重新充满积液。
事到如今,医生很坦白地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建议我们联系临终关怀医院(hospice)。肺移植过去曾是一个选项,但爸爸的年龄偏大(一般肺移植都考虑65岁以下的病人),如今身体状况也很糟糕,无法承受如此大的手术。更何况,哪怕可以做手术,等到合适的肺也需要时间。总之,联系了三家肺移植医院后,我们很快被泼了冷水。
这一次爸爸在医院住了将近两周。这期间,我和老王轮流守夜,整日整夜陪着他。一方面是我们需要翻译,另一方面我也想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多陪陪他——想到这一点我常常落泪,爸爸还健康的时候我多数时候都忙着过自己的生活,却等到他躺在医院里,才想到陪着他
在短短两周里,我们也见证了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可以如何迅速恶化、一个人可以多脆弱。刚住进来的时候,爸爸还可以自己下床,胃口也很好,有一天晚上还吃了一整个汉堡,每天有空就看手机新闻,晚上还坚持看股票(真的是最忠实股民了)……可一周不到,爸爸就无力下床,胃口也越来越差。出院前的三天内,几乎吃不下东西了,人也瘦得可怕。
傍晚的时候,我就会给他擦把脸,擦擦脚,涂上润肤露。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给爸爸擦脚。我发现,爸爸的小腿已经比我胳膊都细了。
身体越来越虚弱,爸爸不是睡觉就是醒着发呆。呼吸困难是有多难受啊,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受——肺能够接收的氧气越来越少,就好像一个活人被关在一个氧气即将耗尽的容器里, 越来越无法呼吸……这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恐惧。
“如果能在睡眠中死去就好了。”有一天爸爸突然对我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背过身去掉眼泪。
临终关怀医院(hospice)
6月3日,爸爸终于出院了,转移到了医院附近的临终关怀医院。为了不让爸爸悲观,我们只能对他说,我们要转去护理医院,比医院条件更好更舒服。
这也是我第一次了解到所谓的hospice是怎么回事——简单说来,是指对生存时间有限(6个月或更少)的患者进行灵性关怀,并辅以适当的医院或家庭的医疗及护理,以减轻其疾病的症状、延缓疾病发展的医疗护理。
“临终关怀”的名称的确让人望而生畏,也很陌生。但在很多病人忍受病痛走向死亡的最后阶段,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说医院的目标是治疗,那么临终关怀的目标就是让病人舒服(comfort)、有尊严(dignity)地面对死亡,提高生命质量,平静地走完生命的最后阶段。
(hospice门口)
爸爸住进hospice后,除了每天会来的医生、护士、个人护理人员,还有社工、牧师等等各类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从生理、心理全方位对病人和家属进行关怀。
除了常规的药物,这里最普遍的用药就是吗啡,用于帮助缓解疼痛和呼吸困难。我知道,第一次听说要用吗啡,多数人都有抵触感。尤其在中国人的意识中,使用吗啡就好似吸毒。也难怪,中国一直是一个使用吗啡非常谨慎的国家。上世纪 80 年代初,全国一年吗啡的使用量只有 2 公斤,人均吗啡使用量排名世界倒数第三,被视为止痛最不令人满意的国家之一。
事实上,美国和欧洲早在上世纪 90 年代就有明确规定,针对癌症晚期患者的呼吸困难可以应用吗啡治疗,对急性进展的呼吸困难还建议考虑增加吗啡的剂量和滴定速度,此时,吗啡的使用没有最高剂量的限制。也就是说,国外早在 20 年前就把吗啡充分用于缓解癌症晚期患者的呼吸困难,使病人临终前憋气的感受能得到明显舒缓。近 30 年来,欧洲和北美推广了现代姑息舒缓医疗(Palliative care)的理念,广泛开展安宁疗护治疗,使同样病情的病人,能在人生最后一程走得舒适不少。
在睡眠中安详离开
6月7日早上,我和妈妈一早去看爸爸,看他精神不错,比前几天都好,一早就在看手机,还帮他和几个兄弟姐妹们打了视频电话。
我们和爸爸说了很多话,让他努力多吃点东西,恢复些体力,这样就可以早些回家了。爸爸听到“回家”也很开心,吃了不少我喂他的食物。晚上十点多,他又开始看股票,还告诉我有一支股票还在停牌,让我帮忙盯着……我和老王看他状态不错,自然不必陪夜,就放心地回家了。
6月8日早上5点52分,我被突然打来的手机叫醒,一看是爸爸,只听他在电话那头喘着气说“我不行了”。我和老王立刻跳起来直奔医院,同时打电话给护士询问情况。护士说已经给他打了吗啡和镇定药物,爸爸暂时平稳下来了。
到了以后看到爸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差。我喂他吃早饭,他吃不下,突然又开始呼吸急促很痛苦,于是护士又加大了吗啡和镇定药物的剂量。爸爸喘不过气的时候还说:“我还以为我要好起来了”。
是啊,我们昨天都以为他要好起来了,却没有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
再次醒来,爸爸喃喃自语,对我和妈妈说:“活得久更划算。”因为虚弱,说了好几遍我们才听明白。这是爸爸有意识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也许,直到自己或最亲的人病重,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健康地活着有多重要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昏睡。因为一醒过来就是痛苦的呼吸急促和挣扎,所以护士只能通过吗啡和镇定药物让他放松。中午的时候,他又一次呼吸困难,我边哭边对他说:“爸爸,你要撑住,至少要撑到阿包回来看你啊!”
傍晚,阿包放学后来看了昏睡中的外公,突然主动给他递了一杯水。然后老王送他和妈妈回家。他们转身刚走五分钟,我突然发现听不到爸爸呼吸声了——要知道,过去几周,我都生活在爸爸沉重的呼吸声中。我立刻叫了护士,打电话让老王赶紧回来。
可爸爸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在睡眠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关爱父母、关注健康
爸爸走了,在天堂里他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病了那么多年,我却一直没有把他的病太当一回事——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努力经营自己的小家庭,还让父母来帮我们带娃……却没有想到有一天父母会突然离开我们,更没想到这一天比我们想象得来得早太多。爸爸,我多希望可以再抱抱你,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Love your parents. We are so busy growing up, we often forget they are also growing old.(关爱你们的父母。我们总是忙着自己长大,却常常忘了他们正在变老。)
如果你看到这篇文章,希望此刻的你也可以去拥抱一下父母,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另外,也想提醒每一个人:You only have one body, one life. Live well. (你只有一个身体、一次生命,请健康活着。)
附上我在爸爸去世前两天写的诗:
《明天》
你瘦极了
像一只幼鹿倒在66号公路上
被母亲舔舐干净
淋了雨的皮毛闪闪发亮
从此
再也不必打伞在车站等候
再也不必嘱咐与被嘱咐
再也不必提起明天
又下雨了
你站起来
独自走进贝壳色的暮霭
露水沾湿了新衬衫
2018年6月6日

永远爱你的女儿
(爸爸,这张在医院候诊的照片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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