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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联想成为了众矢之的。
事情的起因是，有网友扒出，在2016年3GPP举办的5G标准表决会上，几乎所有的中国企业都把选票投给了华为的方案，唯独联想把票投给了高通的主推方案。
对于这件事，我在5月13日写了一篇文章《联想，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爱国企业？》，里面详细介绍了2016年两场会议投票的全部经过以及我对这个事件的评论。
5月16日，联想创始人柳传志两度发声“澄清”。
柳传志在第一次声明《行动起来，誓死打赢联想荣誉保卫战！》中表示，联想的5G投票原则没有问题，联想品牌来之不易，决不能容许有人朝他们泼脏水，并号召联想全体同仁要誓死打赢这场荣誉保卫战。
其全文如下：
就在柳传志的声明发表后，有人质问我：
13日关于联想的文章，你应该发个澄清事实的报道了吧。
所以今天就再来讲讲联想这个事，看看联想被骂到底冤不冤。
02
两年前的这场投票围绕的是5G通讯标准之争，但大多数围观群众其实并不了解通讯标准为什么那么重要，所以这里先简单说一下，通讯标准到底有什么价值。
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有利于实现专利垄断。

注：接下来这部分内容会比较枯燥烧脑，但对于理解联想事件十分有必要。
吴军老师曾在他的专栏《谷歌来信》中以3G时代的CDMA标准为例，分析了高通是怎样利用专利垄断让别人无路可走的。

CDMA是一种通信方法，它本身的专利到了移动通信时代早就过期了，理论上讲谁都可以用。
但是，如何将它变成一个在移动通信上可以实现的过程，这就是高通的发明了（注：美国的专利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外观类的专利，一类是发明类的专利，这里的发明指的是发明类专利）。当然，高通可以发明一种实现的方法（过程），其它公司可以采用另一种，如果这样，高通就挣不到钱了。高通聪明的地方在于，它把所有简单的实现道路都堵死了。
中国当时不想向高通交专利费，于是设计出一种绕过高通专利的实现过程TD－SCDMA。但是，在实现时才发现，这个路要绕得如此远，以至于3G时代都过去了，中国的TD－SCDMA还没有普及。
吴军老师

打个比方，你要从杭州到温州（实现通信），你可以走高速公路、走国道、走省道甚至是走乡间小道。
高通因为在CDMA方面起步很早，利用先发优势（高通从1989年就开始申请CDMA的基础专利了）把高速公路、国道、省道全部都占了（即把实现通讯的各条路径都申请了专利），然后向过路的人收取过路费（专利费）。
但当时的中国已经意识到，路不能完全掌控在别人手里，于是咬紧牙关想搞出另外一条路（即TD－SCDMA 标准），但真的走起来才发现，这条乡间小路实在太远太绕了，一直到了3G时代落幕，TD－SCDMA的产业还没有做起来。
到了4G时代，高通故技重施，并通过收购弗拉里奥恩（Flarion）公司获得了该公司在无线资源控制、基带信号处理、分组报文技术、芯片/硬件/电路设计、天线技术5大技术主题的关键专利，再一次垄断了4G市场。
从2G到4G时代，中国在专利垄断上吃了太多的亏，所以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和代价，想要在5G时代打破这种局面。
而希望就寄托在华为主推的Polar方案之上
03
其实Polar并不是华为发明的，其发明者是土耳其毕尔肯大学的Erdal Arikan教授。
同样的，LDPC也不是高通发明的，其发明者是美国人Robert Gallager 。
Gallager（左），Arikan（右）
那为什么说打破5G时代的专利垄断要寄希望于华为主推的Polar方案呢？
还是那句话——为了抢占先发优势。
LDPC码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经被提出了，并在1995年时因技术改进引起了通讯行业的极大关注，此后高通就开始积累和注册LDPC领域的核心专利了。
如果5G标准全部采用LDPC方案，相当于人家的高速公路和国道、省道都已经造得差不多了，中国才刚刚入场。
那最后等待中国的可能就是重蹈覆辙（虽然有一部分专利20年的有限期到期后可免费使用，但还是有不少核心专利掌握在人家手里，这就是为什么高通要主推LDPC方案）。
而Polar码2008年才被提出，是一块全新的处女地，中国企业和欧美企业可以在同一起跑线上竞技。
华为从很早开始就投入了大量的研发资金押宝Polar技术，就是想在这一全新的领域建立起先发优势。
有消息称，华为在Polar标准当中的核心专利占比达到了70%

一旦华为突围成功，不仅可以打破2G-4G时代通讯专利被垄断的局面，还可以反过来向欧美企业收取专利费。在未来有可能持续升级的贸易战中，中国手上也可以多一张牌可打。
所以通讯标准真不是一个纯技术问题，而是具有国家战略意义的。
04
接下来说一点我对这次事件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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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联想投票的真相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写过，联想在86次会议中投票反对华为主推的Polar方案，并支持高通垄断数据信道（即数据信道的长码和短码都采用高通主推的LDPC方案）；又在第87次会议上把票投给了华为。
而柳传志的声明则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在3GPP组织的5G eMBB方案第一轮（RAN1#86bis）投票的时候，联想集团基于自身前期技术和专利储备，选择了LDPC技术方案。在第二轮（RAN1#87）投票时，我们综合考虑国家整体产业合作、创新与发展，坚决选择了联想之前没有太多技术积累的Polar码方案。
柳传志对联想86次会议投票支持LDPC方案的解释是，“基于自身前期技术和专利储备，选择了LDPC技术方案”。
说白了，就是联想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选择了支持LDPC方案。
而我在上面已经分析过了，LDPC技术因为在上世纪60年代就被提出了，高通等外国公司在这个领域早就建立了先发优势，如果5G通讯标准全部采用LDPC方案，肯定不利于中国公司在5G领域和美国分庭抗礼。
这就是为什么中兴、小米、酷派等中国企业，哪怕和华为存在竞争关系，却都毫不含糊地支持在数据信道（短码）标准上采用华为主推的Polar方案（数据信道的长码LDPC有很大优势，没有可争的余地）。
而柳传志是怎么说的呢？
“在整个过程中，我个人认为，联想的投票原则没有问题，执行也没有问题！”
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个先不说。
但仅仅就第一次投票来说时，联想把自身利益置于国家的整体利益之上，这是事实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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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联想的投票有没有问题？
一些针对联想的批评文章说，86次会议中，对于数据信道（短码）采用LDPC方案还是Polar方案，两边的投票是24比27，而联想一个人占2票（即联想+其旗下的摩托罗拉），所以如果联想投了Polar，那华为就不会丢掉数据信道（短码）。
这一点我要替联想澄清一下，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因为每家公司拥有的权重（另一说是票数）是不一样的。
在87次会议的投票中，Polar方案获得了58家公司的支持，而LDPC方案只获得了31家公司的支持，但最后数据信道（短码）还是采用了LDPC方案。
流程图由知乎答主@卿仔菌制作
所以显然不是哪边的支持数量多就采用哪一种。
那么，即便联想在86次会议中投票支持Polar方案，形成26:25的局面，华为也不一定能拿到数据信道（短码）。
但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中说的，并不是说联想在86次会议中把票投给华为就一定能够让华为获得数据信道（短码），但这次投票事关国家的核心利益。
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一家企业的选择体现的是站中国还是站美国的立场问题。
要知道联想是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孵化出来的企业，在联想的发育过程中，政府采购没少给联想输血，而联想在事关国家核心利益的投票中胳膊肘往外拐，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所以对于柳传志所谓的“联想投票原则没问题”，我并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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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联想欠下的债
联想这几年颓势很明显，到了今年的5月初，甚至还因为股价累计下跌了57%被踢出了恒生指数。
如果联想是出于自己生存考虑，才在86次会议的投票中选择了LDPC方案，我可以表示理解（理解不代表支持）。
但拜托请不要再打着爱国企业的幌子来做营销。
柳传志发声后，发生了一种特别奇怪的景象，一边是互联网大佬为其站台，一边是民间怨声载道。

为什么公众还是不买账呢？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联想对国人不厚道。
就在我上一篇文章发出后，有人留言说：为什么国人买联想的笔记本还要从国外海淘？因为国外的配置好，价格还比国内便宜。
因为价格歧视的问题，联想被冠以“美帝良心”的称号已经很多年了，而联想的现任董事长兼CEO杨元庆曾在2015年的一次采访中表示，国内卖得比国外贵是因为国内的价格中包含17%的增值税。
真的只是因为增值税吗？
那么我们来对比了一下。
联想ThinkPad X1 系列的顶配版在国内的价格是24999人民币。
而在美国亚马逊上，没有Carbon 2018（05CD）这一型号，但有一款同为ThinkPad X1 系列的笔记本，价格是2649.99美元，大约相当于17000元人民币（汇率按6.4算），足足贵了近50%。

哪怕我给美国的顶配版上个17%的增值税，也不过是19850元，即20000元不到。
上完税以后，中国的顶配版依然比美国的顶配版足足贵了5000多块钱。
那是不是中国版的配置要比美国版的更好呢？
很可惜，是美国版的要更好一点。
两款ThinkPad X1 笔记本在内存、硬盘、屏幕和预装的系统上都完全一样，只不过美国版的CPU型号是i7-8650U，而国内版的CPU型号是i7-8550U ，前者的主频（1.9G-4.2G）比后者（1.8G-4.0G）稍微高一点，所以性能更好。
柳传志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当联想遇到危机的时候，国人一面倒地踩联想。
这是和联想长期在国人心中树立起来的形象有关的。
今天联想的遭遇，是在还这么多年来因为价格歧视所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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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为什么时隔两年这件事被翻出来？
一些支持联想的人会这么问，然后就说背后一定是有人操纵。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至少找到了三种说法：
1.中兴被封杀后，美国对华为也开展了调查。然后就有人说中兴不地道，在5G标准的投票中捅过华为刀子。再然后就真有人去翻了3GPP的会议记录，结果发现中兴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联想。
2.还是和美国封杀中兴有关。之前大多数人都相信全球化和合作互赢，但贸易战让大家看明白了，科技和贸易都可以变成大国博弈时遏制对方的一张牌，而正好中兴是中国发展5G的重要成员之一（绝对主力肯定是华为），美国封杀中兴是在打击中国对5G的布局。然后就有人去翻了当年的会议记录，结果一不小心发现了联想的问题。
3.“这是一起有策划有布置，动机极为恶劣的阴谋！”这句话是柳传志在他的第二封公开信中说的。
那么以上三种说法哪个才是真相？
我不知道。
每一种解释都有一定的可能性。
但我想说的是，经历了那么多次热点事件的反转，民智已渐渐开启。
对于一个热点事件，公众会要求给出实锤来做判断。
然而柳传志一上来就扣一个阴谋的大帽子，却不给出任何依据，而且字里行间还情绪特别激烈地拍桌子骂娘。
这种做法放到今天会让人觉得很怪异（但却是某个特殊时期非常主流的做法）。
所以如果联想真的认定这是一场阴谋，那么希望你拿出证据让公众来评判。
04
其实我手上还有一些联想的黑料，但我写这篇文章只是希望厘清一些事实，而不是要打击联想，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想对联想这家曾经辉煌过的民族企业说一点建议：
1.一个企业的荣誉是靠实干做出来的，而不是喊出来的。
联想之前经常被人诟病的一点是：它在2006-2015年这10年里，累计投入的研发成本为44.05亿美元，还比不上华为一年的研发费用。
联想的颓势早在7、8年前就埋下了祸根：过度依赖渠道和运营，却在研发和创新上不思进取。
联想过去的成功其实是吃了时代的红利，一是个人电脑的普及让整个行业处于上升趋势；二是中国刚加入WTO的那些年，外贸形势非常之好。
所以联想不需要去做高投入的研发，不需要太费脑筋，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但时代是会变的，而联想却沉溺于过去的模式。
杨元庆曾在微博上把联想注册的外观专利称为核心竞争力
作为一家科技企业，如果联想想要重新赢得荣誉，那就努力在核心技术方面做出一点成绩。
毕竟，无论是人还是企业，有作为，才会有地位。
陷入颓势后的联想自称赌上了身家性命搞AI，希望能出一些成果吧
2.取消国内的价格歧视。
作为一家民族企业，靠薅自己同胞的羊毛来获取高额利润真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相比之下，华为虽然经常被网友吐槽是“海军”，但华为手机在国内的售价，是全球最便宜的（人家也要交增值税）。
就凭这一点，华为就比你更有资格说自己是民族企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希望联想能好好反思这次公众集体不买账的原因。
如果你不把价格歧视取消掉，到了下一次危机，依然会是墙倒众人推。
欠下的债，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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