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十字会”(Rosenkreuzer)成立于17世纪初,是一个以基督教为基础的神秘主义社团,反对教廷对经验科学的武断和教条,而更偏向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它诞生于三份匿名宣言:1614年神圣罗马帝国卡塞尔市(Kasel)[1]发表的《玫瑰十字兄弟会传说》(Fama Fraternitatis RC)、1615年同样在卡塞尔的《兄弟会自白》(ConfessioFraternitatis)和1616年在神圣罗马帝国斯特拉堡(Strasbourg)[2]的《克里斯丁·罗森克鲁兹的化学婚礼》(Chymische Hochzeit Christiani Rosencreütz)。
这三份文件叙述了一个传奇的故事:
在13世纪神圣罗马帝国的黑森,有一个显赫的戈梅豪森家族(Germelshausen),在图林根森林[3]拥有一座大城堡。这个家族都是清洁派的教徒,因此在1382年的宗教清洗中被满门抄斩[4],只有一个5岁的男孩侥幸漏网,成为家族唯一的传人,他就是第三份宣言中的克里斯丁·罗森克鲁兹(Christian Rosenkreuz, 1378-1484)。
罗森克鲁兹被其他清洁派教众秘密养大,在16岁的时候离家前往耶路撒冷朝圣,滞留在东方一座称为“达姆卡”(Damcar)的阿拉伯城市——这座城市据说离耶路撒冷不远,但我们不知道这座城市在哪里,而且它不是大马士革。他在这里向阿拉伯和波斯的伊斯兰哲人们请教学问,包括物理学、数学、魔法和卡巴拉秘传,不久之后又游历了埃及和摩洛哥,在摩洛哥的非斯[5]继续求学,一些阿拉伯名师向他传授了炼金术和占星术,以及种种秘传知识,然后回到西班牙,参与了光照派的活动——这也是一个在宗教审判中被当作异端而大受迫害的群体。
但是也有更晚近的说法[6],认为罗森克鲁兹曾经接触过伊斯兰教的神秘主义团体“精诚兄弟会”(Brethren of Purity),这是一个受古希腊哲学影响的组织,组建于10世纪的巴士拉,接受了毕达哥拉斯主义的看法,认为数字是万物的本质,他们还编纂了一套百科全书式的《精诚兄弟会典》(Encyclopedia of the Brethren of Purity),囊括了他们所知的一切知识,特别是炼金术和占星术。这都明显的存在于后来的玫瑰兄弟会的信条当中。
图1  12世纪的阿拉伯细密画,展示了精诚兄弟会研习希腊经典的场景
总之,学成归来的罗森克鲁兹组建了玫瑰兄弟会这个组织,担任这个组织的领袖,被称为“玫瑰十字之父“(Father C.R.C)。他的目的是带来“人类全面的改革”,但要等人类的知识氛围足够成熟才能拿出他保存的古老知识。所以在他有生之年都保持着秘密活动,教团中只有不超过8名成员,而当他以106岁的高龄去世后,玫瑰十字会就消失了。直到17世纪初,也是就是三份诸宣言发表的年代,人们在他的坟墓里找到一些珍贵文献,教团才重新兴起。
图2  版画《玫瑰十字圣殿》The Temple of the Rose Cross, 1618,玫瑰十字会早期成员丹尼尔·墨戈林(Daniel Mögling, 1596-1635)绘,颜色为现代添加
对于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有些人相信它是记录了某些真实的历史,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一个漫长的隐喻,故事中的人物和时间都是其它概念的符号化,比如罗森克鲁兹的朝圣之旅可能是在比喻“大制作”(Magnum opus),也就是“贤者之石”(Philosopher's stone),亦即第五元素的炼金术变化过程;罗森克鲁兹的生卒年份其实也都是密码,就像毕达哥拉斯主义和卡巴拉秘传中的数字那样用于破解——发表这三份宣言其实是用一种独特的密文招徕优秀的炼金术士,就像硅谷的程序员在网站上发表代码当作合租广告。
除了这三份故事或者密文,玫瑰十字会还用一个彩色的“玫瑰十字”(Rosy Cross)作为标志,据称是一个中央有白色玫瑰的十字架,近代以后流传着许多版本,下图出自黄金黎明协会的重绘,并被其高阶成员佩戴:
图3  黄金黎明协会高阶机构“玫瑰和黄金十字”(Rosae Rubae et Aureae Crucis)重绘的玫瑰十字
“玫瑰十字”是其中较完备的形式。它的主体是一个五色十字架,由6个正方形构成:上方和左右每臂一个,下方一臂两个,中央还有一个,刚好可以在三维空间里包围成一个立方体——立方体在《旧约》中是“至圣所”(Holy of Holies)的象征,也就是帐幕和后来犹太圣殿中的最内层的结构,耶和华的住所[7],而从十字架到立方体的变幻,也就寓意着基督的超越和升华;同时,底部的黑色象征土、右侧的蓝色象征水、左侧的红色象征火、顶部的黄色象征气,正中央的白色象征精神或以太,即希腊哲学中的五元素;这几种颜色还叠加在下方的臂上,形成了三种暗淡的颜色;每臂末尾处有三个符号,代表硫磺、水银和盐这三种炼金术基础物质——最顶部有一个圆环,那是用来穿绳子佩戴的地方。
图4  炼金术中,四元素到三基质的关系
中央是一朵玫瑰花,22个花瓣分成了三层:里面3瓣象征炼金术的三种基本物质,硫磺、水银和盐;中间的三瓣象征占星术的七曜,土星、木星、火星、太阳、金星、水星和月亮;外面的12瓣象征黄道十二宫。每个花瓣上都有一个希伯来字母,三层加起来刚好写下完整的希伯来字母表,也代表着卡巴拉神秘主义中的22条路径。
接下来,在十字架的四臂之间有白色的光芒发射出来,上面写着“I.N.R.I.”,这是“拿撒勒的耶稣,犹太人的王”(IesvsNazarensRexIvdaeorym)的拉丁语缩写;但周围的太阳、室女座和天蝎座占星术符号,以及L、I、V、E、X、I、X、O几个字母,这里都没有明确的解读。
每一臂上都有一个五角星,每一个五角星都环绕着5个符号,这实际上仍然是大宇宙的象征,只是采用了一些在文艺复兴秘传里相当少见的符号:从最上方开始顺时针依次是象征以太的轮形符号、象征空气的鸟头符号、象征火的狮子座占星术符号、象征土的金牛座占星术符号和象征水的宝瓶座占星术符号。
在下臂上还有一个六角星——这是一个渊源深厚毫不逊色于五角星的宗教符号,我们可以将它看做一个向上的等边三角形和一个向下的等边三角形重叠起来,分别象征物质上升到精神世界,和精神影响着物质世界——它的周围和中央都是占星术七曜的符号。
最后,整个玫瑰十字又被缩小和简化,安置在正中央,这构成了一种无限——对于前现代的符号来说,这是一种相当新颖的设计。
尽管如此的声势铺张,早期的玫瑰十字会却相当的诡秘,它的成员从未留公开露面,除了频频发表的匿名文件没有任何痕迹,以至于有的人认为17世纪的玫瑰十字会根本不曾存在过,只是某些好事者的文字游戏;然而它又的确是近代神秘主义社团中最重要的一个,从1614年到1620年,全欧洲范围内超过400份手稿和书籍专门讨论了这个组织,一大批热爱物理学、占星术、炼金术,乃至艺术的知识分子为之神往——这也并不意外,17世纪的欧洲正陷于无休无止的宗教战争,这破坏了文艺复兴以来文化繁荣的景象,那些贵族知识分子早就渴望一个沟通的契机,于是在讨论玫瑰十字会的过程中,神秘学者和自然哲学家都像参加19世纪的文化沙龙一样,书信往来,定期聚会,交流自己的新发现,构成了一个个“无形学院”(invisiblecollege)。这种全新的精英模式在1660年发展为英国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8],到今天已经成为世界上延续时间最长科学学会,在英国起着国家科学院的作用,牛顿、开尔文、李斯特、汤姆孙、卢瑟福,等等伟大的人物都曾担任过它的会长,英王则亲自担任它的保护人。
图5  《皇家学会在克兰街的会面》(A Meeting Of The Royal Society In Crane Court, 1883),椅子上是牛顿
注释:
[1]今属德国黑森州,是该州北部唯一的大城市,也是该州继法兰克福和威斯巴登之后的第三大城市。
[2]今属法国,是法国阿尔萨斯大区和下莱茵省的首府。
[3]图林根森林(Thuringian),位于今天德国中部图林根州南部的狭长森林,长120公里,宽35公里。
[4]清洁派(Catharism),名字源自希腊语的“清洁”Katharoi,又译纯洁派和卡特里派,是一个中世纪晚期的基督教派别,兴盛于12世纪与13世纪的西欧,主要分布在法国南部。清洁派实际上是波斯摩尼教的西传分支,其东传分支在中国宋元时期盛行,即《水浒传》中的方腊叛军和《倚天屠龙记》的明教;摩尼教又是波斯拜火教的改良宗教,认为世界是光与暗的战场,清洁派在这种影响下认为上帝有两个,旧约中的上帝残忍邪恶,新约中的上帝才是慈善的救主,因此被教廷视为可怕的异端,并发起了十字军讨伐他们,在14世纪末期的欧洲完全消亡。
[5]非斯(Fes)是摩洛哥王国第四大城市,非斯-布勒曼大区首府,也是一座历史名城,城中的卡鲁因大学(Al Quaraouiyine)始建于859年,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大学,曾是伊斯兰哲学和神秘学的中心,其中的汇集了许多珍贵的古籍抄本。
[6]比如现代哲学家和神秘主义学家伊米里·唐提尼(ÉmileDantinne,1884年—1969年),他是玫瑰十字会的重要成员。
[7]参第一节中对《出埃及记》的介绍,摩西与上帝立约后在旷野中建造帐幕祭拜上帝。根据之后的《列王纪上》描述,“内殿,就是至圣所,长二十肘,从地到棚顶用香柏木板遮蔽。”(6:16)“殿里预备了内殿,好安放耶和华的约柜。”(6:19)“内殿长二十肘,宽二十肘,高二十肘,墙面都贴上精金。又用香柏木作坛,包上精金。”(6:20),可知至圣所是一个标准的立方体。
[8]皇家学会在自己的官方网站上自述“我们源于一个1660年由自然哲学家和物理学家组成的‘无形学院’。”(Our origins lie in a 1660 ‘invisible college’ of naturalphilosophers and physicians.)[https://royalsociety.org/about-us/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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