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近期最受争议的日本电影。
一方面,它被《电影旬报》评为年度第一;另一方面,又因为它暧昧的立场,遭到某些国家的疯狂抵制。
包括我们。
豆瓣短评首页,排名第一、二的,分别是五星和一星。
《毒舌肉叔》公众号第一时间发布资源后,评论置顶最高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这是什么“鬼片”。
《毒舌》作者 @罗罔极看过后,也有他的看法。
《在这世界的角落》
杨德昌说过:电影发明之后,人类的生命,比以前延长三倍。
这句话拆开来看是什么意思?
一部足够深刻的电影,能让观众感受得到,自己仿佛多活过了一次人生。
《在这世界的角落》做到了。
它的开场一幕,直指文明现代(战前)的广岛,街上繁华似梦,是日本“明治维新”之后,迎来的一个黄金时代。
而就当你误以为,打开了一部轻松明快的动画时,它却情绪突变。
女主人公小铃,在这美好的喧嚣中小憩,当她抬头仰望天空,一曲《无法忍受的悲伤(悲しくてやりきれない )》莫名响起。
这预示:小铃眼前的一切美好,终究要因为现实、因为战争、因为时代的剧变,无可挽回地逐个失去。
樱花好美,赏心悦目,然而,再过不久它也会凋落,令人心生眷恋与难过。

这是日本文化中的“物哀”美学观,时常在影片中渗透、弥漫。
哀思如潮
让人怎能坚持下去
可还有人能救得了

这无穷无尽的空虚
两小时的电影,十多年的跨度,我们目睹一个灵气少女,一点点消灭她的童年。
那是她最好的时光,有家人作伴,有绘画陶情。
小铃并不聪明,但她的“笨”,却宛如庄子的处世之道,以一种轻盈的姿态,来应对万变的人生。
误掉进人贩子的框里,小铃首先想到的是——
糟了
我傍晚要回去喂鸡啊
这回答,太仙了。

可小铃终究是个普通女子。

长大以后,她和万千普通女子一样,嫁给自己并不熟悉的男人,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家。

重复亚洲女性过去的相似人生。
挑水、买菜、成为煮饭婆。
这些平常的情节,被《在这世界的角落》拍得喜感诗意、栩栩如生。
这是动画之于真人电影的一大优势,也是这部动画的最大的气质。
它深味
含蓄之美

此后的故事背景,设定在1944-1945年(战败前的日本)
在如此特殊的背景下,影片丝毫没有表现“军国主义”的激昂,也不以过度的场面、气氛来体现大时代的观感。

它极为克制。
就连在防空洞中,时时面对空袭的威胁,它的风格都是俏皮清淡,以生活的萌点,舒缓观众紧张的情绪。
不得不拿高畑勋的类似作品《萤火虫之墓》作对比。
《萤火虫之墓》是以专业的“戏剧手法”,高代入感的视听感受,引发观众的恻隐同情,使你陷入极深的负面悲伤,对血腥残酷的战争痛心疾首。
《在这世界的角落》不是这样。
它过滤掉一切激烈的戏剧冲突,选择用盈运自如,给予观众余音绕梁的情感留白。
小铃的哥哥战死了,被运回的只有一块石头。
影片略过了套路式的哭天喊地,它不表达。

晴美(如《萤火虫之墓》中节子般的女孩)被炸死了,没有过猛的情感渲染。
先黑屏,再浮现小铃抽象的画。

小铃的画自由发散,让人产生许多悲伤,可又不是绝对的悲伤。
这画里有诀别,有残酷,也有美好的事物。

那些坏的好的艺术情绪,在一起交织、凝聚,你很想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
我只能想到我说过的——含蓄
含蓄,是东方美学中的一个精髓,意指蕴藏于内而不显于外。
它不直截了当地展现给你什么,而是由内至外的,简单的一瞥、一个镜头、一段对话,就让你体会到许多的感伤。
日本战败后,小铃回到故乡,找到自己的妹妹小澄。

她们不拥抱、不痛哭,而是先简单对话,重温童年的日常。
再以死去的哥哥作为话题,编造出“哥哥漂流在孤岛上,娶了鳄鱼当媳妇”的童话故事,来舒缓现实中的沉重。
娶了鳄鱼做媳妇啊
哥哥不回江波了吗?
最后,小澄才平静地向姐姐叙述,父母是如何在战乱中死去、埋葬。

还是那般,不痛哭,不高度情绪化,泰然处之的艰难。
看似轻描的对话,看似她们表情极淡,心间却是五味杂陈。
小澄:在学校一起火化了
都没时间通知你 不好意思啊
小铃:没能早点回来
对不起
绘画、童话,是她们对抗这残酷现世的盾牌。当“绝对理性”引发的灾难降临时,艺术即是人类最后的美好自留地。
姐妹重逢的最后镜头,小澄露出胳膊,看到紫色的斑痕,我们瞬间读懂了她蕴含的所有情绪。

她曾经历的那场灾难,甚至灾难的画面,那朵蘑菇云,都在我们的脑海中自动播放——
广岛核爆。
看到此,如果你想说:“核爆,不是她们理所应得的吗?活该!自作自受!”
我不太认可这种斩钉截铁。
我承认,《在这世界的角落》是一部有很大话题争议性的作品。
今年,它击败了《你的名字》,获得“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动画片。

在“日本电影旬报大奖”中,它又被评为“年度日本电影十佳”的第一名(上次获此殊荣的动画还是《龙猫》)
而在豆瓣,它的评分从9分多,逐步下滑到如今的7.8
这,都是政因使然。
《在这世界的角落》虽是反战题材,可当日本天皇宣布投降时,小铃愤然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一开始就做好觉悟的事吗?
不是说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吗?
现在这里还有五个人呢
明明我还有左手和双脚!
借此台词,有人会问:这片到底是反战,还是反战败?
小铃究竟是受迫害者,还是军国主义者?
我想提出一种可能,是不是没想的那么复杂。
它只是想较真实地叙述,一个平凡女子在特殊年代的特别人生。
1945年的真实历史中,日本弹尽援绝,的确有大量女性,削竹为枪,企图举国玉碎。
“二战”中的“女子竹枪挺身队“
这很正常。
包括小铃哭着说,“所以我们得在暴力中屈服吗”这样愚话,也正常。
在我看来,如果她大骂天皇、军国主义政府,高歌“盟军解放日本”,那才不正常。
要知道,小铃并非文明现代新女性。
她和绝大多数人教育未满的女性一样,只是一个从小被环境洗脑的普通百姓。
影片展现的一幕值得深思:资源匮乏的小学女生,食不果腹却要为祖国高歌。
这就是军国主义的荒诞性。
少女的双手
今天也为了我们的国家劳作
这也是日本人的悲哀。
她们从娃娃时就被洗脑,被军国主义政府灌输“信仰”,被刻上“侵华是正义的圣战”的思想钢印。
没人告诉她们,天皇是邪恶一方,这场战争是无人道的侵略。
没人告诉她们,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无意义的死亡。
你看,在片中,晴美的死,无意义。

小铃被炸飞的右臂,无意义。

从此再不能作画,不能拥抱自己的爱人,无意义。
她曾以为这是战斗,是伟大的牺牲。
但最后明白,这一切什么都不是。
因她活一直在谎言中。
而谎言,被戳穿了。
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我们的过往
我一直认为合理的东西
我一直为之忍耐的理由都飞走了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朋友问我:你的立场是什么?

我想起了台湾导演魏德圣。
他先拍《海角七号》被批亲日,又拍《赛德克·巴莱》被赞爱国,接着他拍了《KANO》被骂汉奸,直接被禁。
那么请问,魏德圣是什么立场?
他只是一个想记录历史的电影人而已。
而小铃的人生,即那个年代大多数日本平凡女性的历史。

我想说的是,战争,是全人类的灾难。
而《在这世界的角落》不断强调艺术的重要性。
阿哲的哥哥葬身大海,小铃就绘画予以安慰。
看着这样的画
还怎么讨厌大海
遥想抗战史,建筑学家林徽因,全家两次险遭日军轰炸。
她的亲弟弟林恒,更是死在与日军的空战中。

她对日本人的恨,难道不比我们更深重十倍吗?
可1945年,美军飞机轰炸日本时,林徽因怎么做?
她和丈夫梁思成,在轰炸图上,标出古城奈良的历史文化建筑,使得日本那些极具意义的艺术品能够保存至今。
她为什么这么做?
艺术,是全人类的财富。
《在这世界的角落》无疑是当今一部优秀的艺术作品。
它站在日本的角度,去表达当时日本人的真实心理,及当时日本本土的真实境遇。
影片的最后一幕,小铃走在丈夫和孩子身旁,她的右手由于被炸飞,无法和他们紧拥相抱。
此刻她想要的,绝不是战争,也不是战胜。
而是爱与团聚,这是全人类共同追求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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