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微信公众号:李乱七(luanqi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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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来的同事念叨了好久,人家 “京城歧视指南” 都出来好几版了,你们广州难道就没有歧视链吗?
这就是北京和广州的区别。北京人闭不上嘴,什么都要说出来,广州人嘴严得很,不到吃东西的一刻绝不轻易张嘴。
你们去感受一下北京地铁和广州地铁就知道了。在北京地铁里,经常会听到身后有人问:您下吗?不下咱换个位。这种声音此起彼伏的。而广州地铁乘客,下车再困难,也是默默往前挤,被挤到的人,也是一声不吭地挪位让道。
而出租车司机就更不用说了。在广州打车,是很适合进行冥想的。
广州人这么内敛,就算心里有个什么小九九,也打死不露出破绽。歧视这种小情绪,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让人看出来呢?
怕就怕在遇上我这样的灵魂窥探者。
广州歧视链其实很简单,拿出一张地图来,把中间越秀天河海珠荔湾四区一圈,这圈里的成员即为歧视第一梯队,真正代表着 “羊城” 这个名词的。
其余各区中,可在北边取个白云,南边取个,东边取个黄埔,组为第二梯队,这个梯队里的成员是最为无辜的,上游的人歧视你,下游的人你瞧不见。
为什么瞧不见呢?因为剩下的那些区域,可以统称为 “郊外” 了。以从化为杰出代表,打造了一波供中心居民周末驱车瞎转悠、佯装逃离压力中心、寻求大自然慰藉的度假区,也称为城市伪中产阶级摄影技术修炼基地,及儿童自然科学实践教育基地。
这里头,最精彩的自然是第一梯队内部的歧视大战。
要在这个圈子里争个头牌不简单,每个区都知道,得给自己贴个独特的标签才行,往大了说就是核心竞争力。
越秀,老东山,衙门的所在地,权力的象征。权力的气质怎么体现呢?两个字:静穆。到新河浦洋楼群那一带走一遭就懂,那个静穆的气氛,仿佛车开起来连尾气都不敢往外排。路面时刻干净如洗,每个院子里向外伸出的枝桠,都像在偷偷呼吸,它的主人是何许人,是一个神秘而高贵的问题。
但现在不流行搞这套,所有权力都要美化为 “文化” 。官方大肆打造文化中心的概念,这个中心不只是广州的中心哦,是整个岭南的中心,整个南粤文化的中心。总之抢概念要快要高调,否则很容易就落入隔壁荔湾手里,反正大家其实差不多,谁先抢到算谁的。
但抢到也要负点责任啊,人家说广州是文化沙漠的时候,你怎么也得背个大份的锅吧。
不过往往是歧视先行,责任后话。对于越秀这种文化重区来讲,你们天河啊萝岗啊南沙啊整天就知道投资商业搞GDP,完全是一种空虚的城市发展模式,没有两千年文化底蕴的镇场,赚再多的钱也只是一个平面的数字,不是一种立体的价值。
而越秀人对于其他人是什么心态呢:你若不是个资深老广,怎么有脸活在越秀!
不懂太平馆,不懂大同,不懂沙湾甜品,不懂风味馆……就算你在广州塔吃过最高级的料理,也等于在广州白混了,你不配谈广州,不配谈美食,更不配谈生活。像你这样的人,生吃人民币是你最好的选择。
什么天河城太古汇天环,那一点点奢侈品就让一帮乡下仔高潮到不行,要知道广州最早的奢侈品牌是出现在我们大越秀的。丽柏,友谊,懂?当然现在不行了,被天河那帮花起钱来像疯子的家伙搞得快倒闭了。能怎么办呢,怪这时代太浮夸!
不管,越秀人民还是要抬着高贵的皇冠,走在各个小得可怜的博物馆里,告诉自己:精神上的奢侈是无可取代的。
我想,这世界上的确有一种无可取代的奢侈,就是教育。
广州最望尘莫及的教育资源也在这里。即便你来广州打拼多年,事业有成,挤到头破血流,花了大把人民币把自己的小孩送进东风东小学,也仍旧是痛苦的。
你好生期待的一次家长会,是这般模样:左边一个正厅级,右边一个副部级。你还在担心车停得不好被抄牌呢,人家专业的司机在附近兜兜几圈,等小皇帝一出校门,正好车一停稳,门一打开,干净利索地走了。
就此打住吧,眼泪要掉下来了,原来歧视链是从娃娃就开始拉起来的呐。
天河的优越感和越秀可谓不相上下。但歧视起来却有点小区别。越秀对别区的歧视是内在的,打心底瞧不起,而天河更多是外在的,偶尔装个X,还随时准备认怂。说到底还是中国社会权和钱的区别。
天河盛产外来白领。他们打扮时髦,进出高级写字楼,风风火火谈人生理想,谈世界风潮。在他们眼里,穿个大裤衩在百年老店里吃牛腩的越秀er ,是被时代淘汰的废人,纵使有房有学位,也掩饰不了他们是废人的事实。
这种情绪甚至波及那些把办公楼租在老越秀的公司。他们想不明白一个企业到底是多没钱多不上进,才会让自己的员工去那个老得守在棺材边的地方上班。
看看珠江新城,清晨的阳光穿过密集的高楼,碎散地照在每一张强打起精神的脸上。咖啡馆比办公室更繁忙。咖啡必须喝,星巴克的网必须蹭,这是现代都市有为青年的铁律——和人民公园里打牌的大叔区隔开的最佳手段。
这里有个例外的地方,就是和珠江新城仅一路之隔的、属于越秀的五羊邨,由于有个神气的289大院存在,为越秀的上进歧视值提升200个百分点,好险又扳回一局。
对于大院里的人来说,永远步履匆匆的珠江新城打卡上班族就是:一群傻屌。
真正的理想拽在我们手里,你们不过为挣点小钱在周边买个房安家生小孩,而只有我们大院的人,才是真正要改变潮水方向的人。事实上,我们不属于越秀,不属于广州,甚至不属于更大的区域范畴,我们只属于自己。一个独立大院的气节。
但其实咱们把视野放宽一点,珠江新城白领也好,五羊邨大院文化人也好,其实是没两样的——最后都逃不过在番禺置业的命运。
真的没两样:每天上午要么被挤在地铁里,要么被堵在公路上,花个把钟从遥远的番禺一路生无可恋晃到市中心,咖啡一喝,口红一补,又是一个斗志满满的都市白领精英。没得谁嘲笑谁的。
他们得共同承认一个事实:在这珠江新城里,刚起床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们匆忙的身影,露出迷之微笑。
没错,住在这里的人,站在歧视链的另一个高度。他们的出行路线和都市精英白领正好相反,每天晚上当地铁把白领们从这里输送到周边区的时候,他们便开着宾利和劳斯莱斯回来,是回家!
而他们家里头豢养的那个女人,珠江新城名媛,是这个城市里除了本地包租婆外,唯一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人群。当然,一个人在家呆着也没多大意思,除了和闺蜜喝下午茶,有时候也可以叫个男技师上门按摩推拿,这一深度服务,可能大半天就过去了,再到楼下美个甲做个头发,一天其实不难打发。
白领精英们逢年过节狠狠心给自己买的那个LV包包,对她们来说就没那么大压力,心情好可以一口气买三个,一个给自己,一个送老妈,一个送闺蜜。
在老三区眼里,天河虚华和混乱得很,用大片大片的商业区,来同时容纳傻头傻脑的学生族、屌丝的打工仔、矫情的白领精英,和没内涵的富豪,这些群体活动路线严重交叉,毫无章法可言。不过奔头总还是能有些相似的——赚钱和花钱嘛。
越秀抢了文化的牌子,天河最会赚钱,剩下的两个中心城区怎么办呢?
海珠捣鼓旅游。搞出两个公园来。
一个海珠湖公园,堆满人工培育的花花草草,打造出僵硬的花海,堪比女明星刚打完玻尿酸的脸。但周末照样人山人海,毕竟免费入场。一家四五口人,爸爸呆车里在公园外排队等停车位,妈妈带着保温水瓶和蛋糕,一边吆喝乱跑的小孩,一边把外套脱下套在头上遮阳。源源不断的人群在每片花海前轮流拍照,场面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另一个是湿地公园,要预约才能去(南都君备注:现在不需要预约),而且非免费,得花个几十块,一下就安静得多。当坐在简陋的小船里,吹着湿漉漉的风,看着湖面两边郁郁葱葱的绿植,偶尔惊出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飞鸟,游客心里终于忍不住要感叹几声:稍有品味的人是绝对不能去海珠湖公园那种地方堕落的!自然的真谛是什么?是静谧!是昏昏欲睡!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在海珠湖追逐的人们如何能懂!
不过,无论去的哪个公园,大多数人还是会在下午拥挤的地铁里相遇。一遇泯阶级。
海珠除了搞公园,还搞沿江观光有轨电车,两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电车,每天百无聊赖地往返在广州塔下。生活在广州的,没什么人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它所有的成就感来源于旅行社组织的 “广州2日游” 的游客。
以上说的这几个地方,解决了处于歧视链中下游的居民的周末出游问题。你去试试问住在帝景里的富豪们,周末去不去海珠湖公园看花,看他拉不拉黑你。
说到底,海珠是个傻乐的天堂,傻乐的意思就是,我反正就是去玩,迈开腿奔跑,人挤人晒太阳,渴了我有自带的杯子,饿了就近下个馆子。
所以尽管某些角落搞得美如画,但其他三区的人想起海珠来,依然是脏乱差的印象。
荔湾的自暴自弃气质,在众多用力过猛的妖艳贱货中,竟陡然生出一丝没落贵族的孤独味道来。
“ 我又没权又没钱,但我是真 · 老广。 ”
越秀er说我们是广府文化中心,传统美食多到吃不完,文化遗产多到看不来;荔湾er微笑着喝了一口早茶。
天河er说老子很有钱,很懂最新潮流,很懂享受现代生活;荔湾er微笑着喝了一口早茶。
海珠er说我们这里很美,还有企鹅的微信工厂,是自然和科技的最佳结合;荔湾er微笑着喝了一口早茶。
说真的,荔湾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炫耀的东西了。于是汇聚了一帮抱团取暖的老广,喝喝早茶,听听粤剧,遛遛狗,吹吹水。每天的开场白都是一句:廿几三十年前啊……
东山少爷或仍有,西关小姐已不再。
年轻的新广州人不大认识荔湾。现在要是一个90后到广州求职,一听公司地址,一定是这样反应的:荔湾?好偏僻啊!谢谢再见!
这是一个连在歧视链里都毫无存在感的地方。没人记得住它,它对其他地方的人,也没了任何情绪。
那我为啥还说它啊!我有罪。
番禺、白云、黄埔,把歧视地图的第二梯队,活生生撑起一个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这三个地方,交织了太多外来者对广州的爱恨情仇。
穷人对城市的爱恨总是要强烈些的。
虽然天河盛产白领,但却没几个能在天河安家。于是番禺们接纳了大量没有背景、没有资产累积的新广州人。
一个七八十平的小家,一部日本合资品牌的B级家轿,一个偶尔热络的小厨房,一张供摆拍菜品的饭桌,这4大条件一具备,便算成功为自己在所谓的一线城市里圈起一块立足之地了。庆幸之余,还能腾出一点理智,为尚未有立足之地的其他同僚总结经验——置业的首要原则是离肉菜市场一定要小于500米。
他们工作日和休息日是两副模样。
工作日他们最爱的是日料、德国菜,整个珠江新城区域要哗啦啦地开上上百家日料店,才够白领们消遣。而且店面越小越难找越好,躲在小格子里的老板看起来就很有故事。夜了,和同事喝点清酒,就着店里小鼓敲击的BGM,心中便能生出一串俳句:
一把小菜一块煤,
此乃我春天。
这诗一出,小资请调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加上不知所起的文艺忧郁情绪,顿时仿若置身歧视链顶端,对所有碌碌无为也好碌碌有为也好的城市行尸走肉嗤之以鼻。
朦朦胧胧地告别了老板,来到兴盛路,看到酒光食色初起,便忍不住到the happy monk 围上一桌,嘴里说着再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最后一人一杯长岛冰茶,面红耳赤地玩起狼人杀。
休息日他们爱的是农家菜。番禺大夫山周边啦钟村啦黄埔古港啦等等等等,总会在周末迎来大批平时爱作俳句爱发朋友圈的青年。他们吃农家菜的内在原因是:真的好吃;而外在原因则要加点修饰:真 “吃货” 有义务吃遍各种山旮旯小店。
现代人维持 “吃货” 这个人设维持得很辛苦,难度不亚于珠江新城女白领维持口红一整天不脱妆。
而这个梯队里的本土人是不歧视这些带着两副面孔的新广州人的。如果你总是苦恼于如何做到与世无争,建议来和广州歧视链第二梯队里的本土居民取取经。
他们什么都无所谓。你们都跑来这里住也行,来吃我们做的农家菜也行,嫌弃我们没有高级商城也行。我反正不认识你们。对了,房租月底我会按时来收。
再往边缘走,就没有所谓歧不歧视了。前面说到的 “郊外” 的居民,他们到中心城区来,习惯说:去广州。也对,他们只是行政管辖上属于广州,其他一概很脱离,连语言都有很大偏差。
但就是这么一个脱离的存在,满足了一部分城市中心居民虚荣的逃离行动,满足了另一部分城市中心居民退而求其次的安居选择。
他们不担心歧视。因为人永远无法去歧视一个他心怀感恩的人。
不过,正如开头所说,广州的歧视情绪不很明显。当置身于一个这么不上进的城市里,在一群这么低调的人群中,你会明白一个道理:谁先歧视谁傻X。
更明显的还要数别的城市对广州的歧视呢。回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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