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3个在雄县生活年轻人的故事。
在一连串关于房价的天文数字中、媒体的狂轰乱炸下,生活在「雄安新区」的年轻人似乎被遗忘、消失了。他们在这场火热的事件中,「被失语」了。
我们找到了3个生活在雄县的年轻人,聊了聊他们的故事、焦虑和期待。
文、图 | 随易
雄县是个「开车20分钟就能转一圈」的小县城,但县政府门前的主干道有罕见的8车道。在雄州路和铃铛阁大街,这两条最繁华的交道交汇处——Nike店、九牧王男装、男科医院、手机修理店,占据了十字路口的四角。
但整条街还是显得空荡荡。
雄县县城街头
哪怕是在最繁华的铃铛阁大街上,人来人往中也透露着一些混杂气息:老凤祥旁边是家鞭炮专卖店、珠宝行旁边是倒闭清仓的服装店。这个县城没有麦当劳但有派乐汉堡,没有肯德基但有麦香基,没有好利来但有好莉来,没有永和豆浆但有阳光永和豆浆。
「雄安新区」引来了全国人民目光聚焦,而这片区域的年轻人似乎消失在一串串天文数字般的房价当中。我们不禁好奇,雄县的年轻人都在哪里?他们都在做什么?新区的设立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可能不是一个标准的商业故事,但却和商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相信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刘伟,83年,酒吧老板
刘伟经营着雄县唯一一家酒吧,这是雄县年轻人另类的夜生活去处。
这座城市的年轻人的娱乐生活乏善可陈——KTV、网吧是主力消费场所,每到假期都会爆满,电影院只有稀稀拉拉的上座率。我向很多人打听雄县年轻人晚上的娱乐去处,得到的答案是:基本没有地方可去。
这令刘伟经营的这家酒吧在这所县城显得格外「另类」。当出租车司机跟我聊起这家酒吧时,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他蹩脚地憋出酒吧的英文名:Feeling。
「老板原来在北京玩音乐,后来回来雄县开酒吧、组乐队,在我们挺有名气的」。在这个熟人社会的县城,开酒吧这种看起来「不务正业」的事情,加上老板的一头长发,确实很容易被记住。
刘伟的酒吧
酒吧位处县政府旁边一条小巷子里,店内暗色调的装修,起初会让本地人觉得「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八年前,酒吧刚开业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顾客。为了吸引客人,刘伟曾在酒吧装了一面投影,原本打算放一些电影用,但逐渐变成了客人的KTV——大家自己点歌,借着酒劲儿吼歌——这一度让酒吧生意变得很好。但一段时间后,刘伟悄悄摘下了投影,并且设立规矩,不允许客人随便唱歌。舞台只留给自己、自己乐队以及一些来巡演的音乐人。虽然雄县距离北京很近,但刘伟的老婆认为这里的年轻人对酒吧的认知还停留在很原始的阶段:「我们店开了8年了,有朋友才第一次来这里」。
「雄安新区」消息第二晚,值班店员请假,刘伟顶班,从八九点开始忙前忙后,每个来店里的人都会找他聊两句寒暄一下,很多人是冲着他来的。这里成了雄县部分年轻人的精神寄托,成为他们生活中为数不多和文艺、音乐、梦想相关的部分。
当晚刘伟很高兴,主动上舞台弹吉他唱歌。他没唱自己乐队的作品,唱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摇滚、民谣,有会打鼓的客人就坐在旁边打非洲鼓,甚至有时还有全场小合唱。刘伟承认,在雄县开酒吧,就是要有所妥协。「有时候生活或者生存就是这样」,就像他在北京飘了几年后选择回到雄县一样。
刘伟在酒吧里的小舞台弹唱
「难道我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么?」
崔帅,91年,小学数学教师
这个经营了8年的酒吧,像是这个县城里一小群年轻人的「精神乌托邦」,陪着很多人度过了一个个没那么无聊的夜晚。店里忙的时候,老朋友自然而然地进吧台,充当临时服务员。崔帅是个名字很像男生的女生,很多年前在雄县一个广场上偶然看到了刘伟的演出,就记住了这个长发男生。之后的几次偶遇,就认识了。「这个酒吧成了我没事儿就会来的地方」。
崔帅在保定师范毕业后,被父亲「死死地按在家里」,顺从家里的安排,准备考试当老师。她不想留在雄县,向往北京的生活,被关在家里复习准备考试的两个月中,她锁上门整天整天地睡觉,直到最后才翻了两页书。谁知道考试笔试、面试,拿了专业第一,被分到了村里的一个小学,做数学老师,一做就是4年多。
「头一年很难熬」,崔帅身边全是大自己一轮的同事,聊天话题围绕着老公、孩子。每天上完课,她就戴着耳机在办公室发呆,「快抑郁了」。有次,学校组织去保定培训,上了大巴车,崔帅发现自己好像置身于一次中老年旅行团中,那一瞬间她非常崩溃,「难道我这辈子就要这样了么?」培训之后,她一个人沮丧地走在保定街头,考虑要不要辞职。
「雄安新区」的消息出来后,崔帅上课时,感觉「下面坐的全是小土豪」。这几天,她陆续听说,一些在北京打拼的同学考虑是否要回老家发展。她突然觉得,顺从父亲的意思留在家乡,反而成了「最明智」的选择。新政令她暂时放弃了辞职的念头。
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图右为崔帅,左为酒吧老板刘伟
「要做就做雄县第一」
徐刚,83年,网吧老板
晚上10点后,酒吧里客人络绎不绝,崔帅进吧台帮忙。顾客当中有些是老板刘伟的同学,有的已经在本地混的有头有脸。徐刚是刘伟的初中同学,经营雄县最大的一家网吧,位于县城一家电影院楼下。
徐刚平时开着一辆大众,金手表,发型刻意收拾过,看起来和雄县其他同龄人不太一样。他说自己「什么赚钱就做什么」——自己开了雄县最大的网吧,自己有个塑料加工厂,帮亲戚卖保险,看起来真的什么都干。他的网吧大厅明亮、座位之间间隔很大、还有专门的对战舞台,不像是一个小县城里面网吧的样子。「我无论做什么都很较劲儿,要做就做雄县第一」。
白天,他带我在白洋淀附近逛,路过一个废弃的污水处理厂。这个污水处理厂原本是政府投资修建,旨在处理白洋淀附近村子里无数塑料加工厂所产生的废水。但不知何故早已荒废,厂内的一部分区域甚至种上了果树,成了半个果园。我们翻过围栏,徐刚爬到巨大且奇怪的建筑上面,看着这一片空荡且荒芜的地方很久,说:「我很早就想在这搞真人CS了」。
徐刚在废弃的污水处理厂
这个想法并不新鲜,污水处理厂里面有一小片地方已经被人改造过,涂上了迷彩,堆置了一些橡皮轮胎和沙袋,做成野外军事战场的感觉,「但好像就做了一小阵就做不下去了」。但「雄安新区」的成立让徐刚心里这个念头再次燃起来,他一边转悠,一边皱着眉头,「之前这个人做事儿不够狠,小里小气的,也不宣传,那谁能知道呢?」他认为自己很适合折腾这个,「这几年我折腾进去一百多万,也就是俗称的败家子」,自我调侃之后却又认真起来:「我觉得不会花钱的人就不会赚钱,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有钱的人到底会为什么消费」。
他在商业上的精明还体现在自己的塑料加工厂。雄县的塑料产业是当地的一个支柱产业。他的工场在县城里面,但流水线的一部分被他拆分到自己家村子里,村里的工人相对好找。而他则成了这相处两地流水线的衔接,从村子中年妇女手工作小作坊里面把半成品运到现成,再进机器流水线做成成品。「世界各地的塑料很有可能都是从我们县出去的,据说神六火箭上还有个小零件是来自我们这呢」。开车在村里的小道上走,他给我数路边密密麻麻的变电箱,「一个变电箱就代表附近有个塑料加工的家庭小作坊,你自己数数吧」。
徐刚经营的网吧
徐刚在村里自己的塑料加工小作坊中
无关房价,雄县年轻人们的的野望
无论是刘伟、崔帅还是徐刚,在本地有自己的房子,但都觉得自己和火热的房价并无关系。刘伟甚至还对此嗤之以鼻,「我们买的房子都是刚需,用来住的,房价再高跟我们也和我无关」。但三人对发生在家乡的突变更关心的地方在于,自己是否能抓住这个机会?做点什么?
刘伟除酒吧外,还经营着一家婚礼策划公司,比酒吧赚钱。未来迁入人口多了,这样的需求也会随之而来。近期有个相关的课程培训,原本刘伟和老婆不准备参加,但「新区」政策后,两人想了想还是去参加了,「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他想多学习一些南方婚庆的思路和做法,让自己的婚礼策划公司更有竞争力。新区对他的影响在这些点滴中隐隐体现。
崔帅在看到新区消息后跟朋友打趣说,自己准备重新把英语捡起来了,但她更希望把大学专业的家居设计捡起来,「未来一定有需求」。与此同时,她还在朋友组织的学生课外辅导学校中教课。大家闲聊,觉得未来课外培训机构的前景应该也很不错。
徐刚的野心则是想为未来的新区提供更多的娱乐消费场景。他的行动力很强,新政下来后短短两天,他已经和相关人谈好合作意向,心心念念的真人CS也许离开张不远了。徐刚身边的朋友已经准备做医疗设备相关的生意,「听说北京的一些医院会迁过来,那肯定就需要有配套的服务和设备」。
这些年轻人们都非常关心——到底哪些「非首都功能」会迁来雄县,判断稍有错误可能就会相差万里。而这些还未清晰的规划在带给他们焦虑的同时,也带给了他们巨大的可能性和希望。一纸文件、一道政令,突然让这个环绕白洋淀的三个县城成了全国人民的焦点,但也在用它特有的方式影响着雄县的年轻人们。
他们的生活突然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滤镜,明亮但却模糊,焦虑与机遇并存。
4月4号中午,刘伟带我吃了一家特色面馆,还未落座就跟附近相熟的街坊邻居打招呼。离「新区」消息刚过去3天,县城的生活已经归于日常。刘伟挑了两块肉丢给门口跟过来的自己养了10年的狗,就像他往常一样。
他说,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里的年轻人们似乎都准备好去做点什么,但抬起的那只脚还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刘伟、刘伟老婆与他们养了10年的狗,在酒吧门口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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