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摄影:吴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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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布尔每条街道都令人目不转睛

埃及来的商旅穿行过座座市集

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

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米尔扎·穆罕默德·阿里·赛依伯,《喀布尔》
“你一天能睡几个小时?”鸿飞问。玉泉想说她好些个晚上睡不着觉了,可是她不想让周鸿飞担心,一直以来,她似乎就是家里那个让气氛活泼快乐起来的人,她顿了一下说,“不多。”
“爸妈不在身边,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鸿飞看着玉泉,眉头皱了一下。
“妈妈还好吧。”玉泉岔了个话题。
“她还好。”鸿飞四处打量着这个房间,一个人的宿舍,刚刚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他们又说了会儿话,就去了附近一家台湾牛肉馆吃中饭。鸿飞胃口倒是好得很,“这里的牛肉面好吃,我去过一次台湾,这家很正宗。” 玉泉却没什么心思吃。
“你都没怎么吃。”鸿飞看着对面的玉泉。
“嗯,我早上吃得很饱。”
“下午我去看一个朋友。” 付了帐,鸿飞对玉泉说。
“你在纽约有朋友?”玉泉突然警觉了起来,“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噢…是最近刚搬来的。”
“你朋友住在哪里?”玉泉眼睛盯着鸿飞。
“曼哈顿。”
“不如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你看起来好累。我打辆出租车过去很方便。”
玉泉不再作声。
出了饭馆,鸿飞拍拍玉泉的肩,“我时间紧,明天一大早的飞机回北京,你不必送我了。多保重啊丫头。”
玉泉点点头,她看着鸿飞上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自己马上也钻进了后面一辆出租车,“请跟着前面那辆车。”她对司机说。
司机是个瘦瘦的黑人,他什么也没说,就跟上了周鸿飞坐的出租车。纽约是个大地方,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车子先是上了9A高速,然后一直往南开。玉泉看着窗外的哈德逊河,河水有些浑浊,太阳光照在上面,在浅灰上抹了一缕红。车子下了高速,上了Greenwich街,然后停在Greenwich Hall前。周鸿飞下了车,穿过街,进了楼。玉泉也赶忙下了车,她过街的时候有些匆忙,以至于从一辆车子面前擦身而过。司机狠狠地嘀了她一下,她吓了一跳。她过了街,躲在玻璃门后,不敢进去。她看到周鸿飞和前台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坐在凳子上等。凌飞住在附近的一栋楼,玉泉知道这里几栋楼都是纽约大学的学生宿舍。
玉泉悄悄地躲在门外,一动不动盯着门里面,她仿佛感觉到一种宇宙大爆炸之前张力和静谧混和在一起的紧迫。没过多久,她看见一个人走了出来,笔挺的鼻子,弯弯的眼睛——那个人是玉溪,是她在凌飞家见过的那个ABC。玉溪高兴地拥抱了周鸿飞。隔着玻璃,他们说什么玉泉都听不见,但是她却明明白白看见玉溪脖子上的玉坠,玉泉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的玉坠。他们上了楼。玉泉等了几分钟,也走了进去。“你找谁啊?”前台的人问她。玉泉答不上,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她决定等在那,她不敢在里面等,就在外面坐着等。春寒料峭,纽约的三月是有几分寒气的,玉泉呆呆地坐在水泥台阶上,一阵阵发冷。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辆接一辆,纽约的车子真多啊。
时间像是在油面上流动,缓缓地前行,一点也不流畅。天快黑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他们走了出来,玉泉忙低了头,把脸转开。他们没有看到她,朝着路口走去了。暮色中,玉泉听到玉溪说,“爸爸,不如我们去吃牛肉面,我在加州常吃牛肉面。” “爸爸。”玉泉听得真真切切。是的,她叫他爸爸,他们也要去吃牛肉面。玉泉从来没有听爸爸说过他还有一个孩子,那么,那么,他不想让玉泉知道,那么,那么,她是他的私生女。怪不得她的名字叫玉溪,怪不得她甚至长得比自己还像爸爸。玉泉被这个推断击中了,她像是突然撞见了命运精心藏匿的一个秘密,心里的震撼和不置信深深地笼罩着她。 纽约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深远,没有一丝风,这个世界没有因为她的世界塌陷而有一丝的不同。她呆呆地站在那,半天才挪动脚,朝着他们的反方向走去。她一直走到了哈德逊河边,太阳就要落山了,挂在河对岸的高楼之间,像是卡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河水变得更灰暗了,有一丝丝残红掺杂其中,似乎还有一丝血腥味。
玉泉的失眠越来越糟糕,她像一个朝圣的人,每天都惧怕黑夜的到来,每天又都企盼它的到来。有时候,积攒了好几天的疲惫堆积在一起,她终于可以睡一小会儿,但是很快也就醒来。那天迷迷糊糊中,她看到窗户突然打开了,她走到窗前,看到窗外挂着个软软的楼梯,她便顺着那梯子往下走,走了一阵再看看,那梯子却是在云端,云层之下似乎是有微弱的光芒,那是人间吗?那么她现在在哪里?正想着,突然就起了狂风骤雨,那楼梯在风雨中飘摆,晃荡,仿佛只需一点点力道,那梯子就会断掉。她吓得满头是汗,又急又惧,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原来是个噩梦。她坐在那,心里的恐惧像一个黑洞马上要把她吞噬。她给凌飞打了个电话,电话刚一通,她就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凌飞,我好害怕。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胡说什么。”凌飞在电话那头非常着急,“你不会是抑郁了吧。”
“我不知道。”玉泉小声说。
“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凌飞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玉泉还是那句话。
“去吧。”
“嗯。”玉泉应了一声。
到了四月份,玉泉终于约了一个医生,是个菲律宾人和白人的混血,长得很好看,眼睛尤其漂亮,黑亮亮的。她问了玉泉一些基本情况,失眠有多久了,平常情绪如何,有没有特别想哭,有没有体重减轻,有没有觉得疲惫,对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平常有自杀的念头吗?”她平静地问玉泉,像是在问她晚饭吃了什么。玉泉有些吃惊她如此平静地问这么残酷的一个问题。她其实有过一两次这样的念头,但是都只是一闪而过,医生这么一问,她心里一沉,“有过。”
“你这是抑郁症,需要药物干涉。”她开了一个药单,递给玉泉,“慢慢加量,第一天,第二天吃半粒,第三天吃一粒。”玉泉从诊所走出来,上了地铁,地铁里人不多,她找了个座位,对面的一个阿拉伯女人低着头在看书,左边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带着耳机听歌,右边的一个男人一直在他的笔记本上敲着字。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除了她。
她没有去药铺取药,而是径直去了那家星巴克,什么也没买,坐在一个沙发上发呆。
过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是去拿了药。她的睡眠像是春天哈德逊河上的薄冰,一踩就破,又像是山谷里的迷雾,一眨眼就没了。她原打算夏天去找个公司实习,所以春季就选了四门课,再加上还要去面试实习,整个又忙又乱。加上她睡眠不好,睡不着的晚上她想着明天还有那么多事,心里就慌,就更睡不着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张拉得满满的弓,那根弦随时会断掉,又觉得自己像是时下的股市,随时会崩盘。她心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焦虑和压抑,有一次坐在星巴克的店子里不觉就哭了起来,一个服务生看到,过来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她忙擦了眼泪说没事。
六月份的时候她选的那门政府工业法规得了个F,她看着那个黑黑的F字,像是看着一纸宣判书。她虽然有所预料,但是看着荧屏上没有一点表情的F,心里发虚发慌,一种从未体验的耻辱感和羞愧感涌上心头。她一头栽在床上,心里是麻麻的,冰凉凉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走到了悬崖边上,只需一阵山风就能把她推下悬崖。
从深圳回来后,怡敏在久柯和假胖子之间犯了愁,怡敏想起了自己当年曾那么决绝地离开皮埃尔和范健,原来是她爱他们爱得不够。而现在却在久柯和假胖子之间久久难以定夺,原来是她两个都爱。她想起那时候海婷在伯克利的时候在莫念衡和陈迪之间举棋不定,如今自己到了同样的境况,才真正意识到她那时候说的“我宁肯没有选择。”她忍不住在三个人的微信群里发问。
“当然是假胖子啊,老同学知根知底。”海婷不假思索地说。
“听起来好像是假胖子更靠谱。不过这个都是看缘分,你和久柯也是情缘未了。”林晚说,“不过,估计假胖子周围的女孩子不少吧。”
“那个久柯也差不多吧。要我说你挑的男人都不是很靠得住呢。”海婷敲了行字。
“靠得住的她都不喜欢。”林晚笑了,“要不早就嫁了。”
“嗨,要我说男人都靠不住,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的啊。”怡敏打了个大笑脸,“听天由命吧。没准两个都成不了。”
没过多久,假胖子出差到北京,他说是来跟北京的天使投资人沟通,商量公司B轮融资的事。
周末假胖子约了怡敏,瓜瓜去野长城玩。假胖子说自打大学毕业就没爬过长城了,怡敏也是好几年前陪以前的老板威尔逊一家去爬了一次。所谓野长城,就是没怎么修缮的长城,只是一小段,但是却颇有野趣。山很陡,小瓜瓜手脚麻利,一个人就走在前头,怡敏和假胖子在后面倒是气喘吁吁。假胖子伸手拉怡敏,怡敏迟疑了一下。第二次又碰到个陡坡时,假胖子不由分说就拉了她的手,“上大学那次我们班去爬香山我还拉了你一把呢,现在怎么倒这么腼腆了。”假胖子笑着说。到了山顶,山风习习,倒还有几分凉了。山峦叠嶂,满山的绿,不同层次,清清浅浅的绿,那破旧不堪的野长城伫立在那一团绿之中,又有几分像圆明园的残垣断壁,怡敏看得入神。
“有没有点像纽约的catskill mountain?”假胖子突然问。
“不像。catskill是一片金黄,而且还有水呢。” 
“像的。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候而已。这里还没有等到最好的时候。”假胖子又说。
“我们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吗?”怡敏眼睛转向了假胖子。
“最好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呢。”假胖子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递给怡敏,“给你,你上次在纽约的catskill送给我的红叶我一直收着呢。”怡敏接过碧绿的叶子,不由心动,假胖子来得正是时候,难道是上天替她做了选择?
中午他们三个一起去山脚下的农家小院吃了一顿饭。野山菌炒肉,还有板栗炖走地鸡,外加一个青油油的油麦菜,几个人都吃得香。下午他们又带着瓜瓜去农家地里喂小羊,小鸡。假胖子还抱着瓜瓜去摸圈养的小猪。瓜瓜以前哪见过这么些好玩的东西,一整天都特兴奋。回家的路上,一开始还唱着两只老虎,马上就睡着了。车子到了怡敏的公寓,天已经黑了,瓜瓜一直还没醒。
“我把他抱上去吧。”假胖子说着就抱起了他,一直抱进屋还没醒,怡敏把他放在他房间的小床上,盖上被子,他还睡得呼呼的。回到客厅,看见假胖子正盯着桌子上的一缸金鱼看。
“你还有心思养这个?”假胖子笑,“精力真充沛。”
“还有花呢。”怡敏笑了,指了指阳台上的几盆含苞的月季,“其实都是我单身的时候养的,养娃可比养这些费劲多了。”
“你总是这么有精神头。”假胖子看着怡敏,怡敏最怕别人夸,一夸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站在那有些尴尬。假胖子已经走了过来,轻轻地抱住了她。他轻轻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butterfly kiss。”他笑着说。怡敏有些羞涩,转过了身,他一把将她扳了过来,“French kiss。”他的唇和舌已经压了下来,他的气息迎面而来,怡敏心里的欲望在那气息中蓬勃而出,她抱住了他。他们一路纠缠,进了怡敏的房间。房间里有一股香醇的咖啡的味道,城里的月光轻曼飘渺地洒在这人间,这高楼,这房间,月季花在月色清辉里酝酿,柔情荡漾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用的力气很大,紧紧地抱着她,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轻一点嘛。”她的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听见,但是他听见了。他放松了气力,轻轻地抚摸着她,她的手臂,她的后背,她的每一处领地。她缠着他,绕着他,亲吻着他的脸,他的耳垂,他们如饥似渴地找寻着对方,找寻着那条路,一切都是那么美妙,那么柔软,他们慢慢地悠悠地找寻着,行走着,终于在一道狂流中合二为一,然后沉醉在最温柔的碧水清流里……
作者开通了个人微信公号 “二湘的六维空间(erxiang6D)",同步推送《狂流》的语音文字版,另有其他小说散文,时评影评。二湘新书《重返2046》上架。感兴趣的可以去Amazon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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