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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大税法月报
作者：李禾阳
还记得刚开学，我拿到了一本近两千页的税收法规汇编，心里琢磨这绝对能当防身武器。翻开一看发现，原来那两千页只是个精选本！几天后又惊喜地发现，那也只是一门联邦个人所得税的法律汇编集锦，能防身的精选本们还有公司所得税、美国国际税、财产税等几十门细分科目，若是某同学不幸有兴趣研究某一州的地方税法，那精选本多到一届穷书生基本没钱买回家傍身。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心里默默划掉了蓄谋已久的美利坚大陆游。
终于熬到了期末，自以为学成了一科能出山忽悠人的时候，各科税法教授们重复率最高的一句话立刻打消了这念想——“这学期的全部内容只是给你们展示了一个非常粗略的路线图，这门课的每一堂单独拎出来就能讲上整整一个学年，希望同学们以后有机会继续深入学习！”掐指一算，一个美国税法学者一辈子如果能把一门税法学科，比如美国公司税法其中的一小部分学到晶莹通透，至少也该年过花甲了。
这就是美国税法。让我几度怀疑这些坊间传言数学差到爆的老美们是如何建立起这样一套庞大而繁冗的税收体系。让人抓耳挠腮之后又忍不住内心佩服地驻足体味其中的历史智慧。
一、混乱而精彩的税权制衡
美国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在税收体系中展现得尽致淋漓。参众两院、税务局以及法院三家凑在一起，分分钟能导出一场华盛顿家庭伦理舞台大戏，奥巴马同学闹了多年的医疗改革就是其中精彩的一场。因此学习美国税法，既要领会税法条文的懿旨，又要翻遍案例查找法院有没有什么圣旨。这还远远不够，有时候对于有争议的税法案件，税务局被法院判输了内心千百个不服，回到家就颁布一个税务规章实施细则之类的文件，将法院的既有判例打入冷宫。于是有业界人士戏称，这世界上能名正言顺地指鹿为马，还让你不得不遵旨的只有两个人：你老婆和IRS（美国联邦税务局）。

如果你还觉得这三家掐架看着不够过瘾，还有！美国作为一个联邦制国家，联邦政府作为大哥对于各州小弟们除了宪法明确列举的通商贸易等几项权利之外，不得有过多的插手干涉。比如美国消费税的税率，就是各州就在联邦规定上限之内自由决定。但有时候联邦政府家长情节严重，总不免手痒痒想要管点什么，又碍于宪法的绝对权威对于专属于州政府职权范围内的事项望而却步，这时税收政策就是最好的砝码。比如联邦虽不能在某些事项上颁布强制执行的法律，但能够曲线救国，就这些事项上颁布税收政策优惠条例来激励或者引导各州的行为。说白了就是“哥哥不打你，但给根胡萝卜你跟哥走好不好？”这样就不算干涉各州内政。除了联邦内部、联邦与州的事务，每年两党针对税收问题展开的争论也是异常激烈和精彩。而正是在这看似混乱的税收格局中，体现着整个美国社会的政治法律社会价值判断的精髓。个人所得税就是很好的体现。
二、全民总动员的个税申报制度
美国采用的是个人所得税自我申报体系，每年的4月15日前所有税收居民需要自行申报上一年的收入。美国政府每年耗费在这上的资源也是不计其数。少则十页多则几百页的税表足以把人搞晕。就连法学院平时见面整天乐呵呵的教职工Barry老爷爷，到了纳税季也变得眉头紧锁，说他为了报税要跑很多地方开证明还要跟前妻沟通联系相互交换纳税信息资料，压力大到喘不过气。而身边一位七十岁的老奶奶也为了给会计师交自己的税务数据学起了Excel表格。
自己当年也有幸在法律援助机构实习时近距离接触了这个复杂的个税申报到纳税争议处理的全过程。记得刚开始的几周，常常对着客户拿来的两大箱个人税务材料整理到想吐血，而随着对各类表格资料的熟悉，却发现在每一个申报事项的相关处理中，总多多少少蕴含着整个社会以及立法者深刻的用意及智慧。就拿美国的慈善捐赠文化来说，税法对于非盈利组织以及个人捐赠有着非常详尽的一套规定。一方面给予公益机构足够的社会资源去帮助弱势群体，一方面通过税收减免等手段鼓励高收入人群给社会公益机构捐赠，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社会自我管理运行机制。对于一些政府无暇管理却又重要琐碎的事务，民间公益组织和社区居民们就能很好的操办起来，做到了社会、政府以及纳税人三赢的局面。

三、抬高房价的房产税制度
除了个人所得税之外，美国还有其它几种跟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税种，目前在国内炙手可热的房产税就是其中之一。然而美国的房产税的设立初衷还是多少让我有些惊讶。
有一回跟学校施工队的建筑师大叔闲聊几句，他说自己每天要在施工现场工作14个小时以上，我感叹道：“美国的蓝领也要这么辛苦啊？”大叔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要赚钱交税啊！”呵呵呵… 大叔您真会搞笑！税高不是说明你工资特别高！？后来发现大叔还真的没逗我，因为美国有产阶级除了要缴纳跟个人收入挂钩的个人所得税之外，还要每月为自己的房子缴纳房产交税。所缴纳的金额根据所在地区以及房屋的评估价值而定。如果某土豪住在一个大城市的富人区，房子经过估价是个豪宅，那么房产税高达两三千美元一个月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完全阻挡不了人们对高房产税地段趋之若鹜的心情，原因是房产税属于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政府收到的税会立竿见影地投入到社区的教育资源，社会公共资源当中为民所用。因此在当地社区交的税越多，自己家孩子所接受的教育质量就越好。因此美国的房产税的一大作用就是用来划分学区，而往往房产税越高的地方，房价也就越高。
在美国经历了两年税法学习后，愈发地觉得这就整个税收体系就像一座金字塔，在一代又一代的学者、政客、民众等各种社会力量的博弈与妥协中修缮而成，累积沉淀着这个国家社会的智慧精髓。三年前，我在中大，老师布置任务翻译美国税法，我盯着那些税收法规觉得这辈子也不可能搞懂这帮人在说什么；两年前到了美国，听到其他非税法专业的教授表示他们也读不懂不说人话的税收法规，作为班里少数没有JD学位的同学压力山大；一年前，虽然对有些东西仍然一知半解，却开始学着欣赏那些时而思辨优美，时而冗长野蛮的法院判决与规章。突然想起刚来时同学一姐在公交车上对我说的话，“在美国法学院你不可能像在中国一样凭借着点幸运与小聪明就取的好成绩，在这里，你付出多少就收获多少，一点也不含糊。”这话对当年的我是碗鸡汤，现在验证过来亦是句不争的事实，灌给想要从事税法行业的你们，cheers！
作者简介：
李禾阳，2011级中山大学法学院硕士，之后去美国波士顿大学攻读税法硕士，即将到上海德勤会计师事务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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