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铮铮 福布斯中文版记者

汽车开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停在一座中式庭院门前。院落里绿植郁郁葱葱,散落着掐丝珐琅的犀牛与大象。徐文荣的办公室在院子深处,不小于四十平方米的房间,墙上一幅“中国梦”书法作品引人注目。


这位横店集团的创始人,今年81岁,穿一件蓝色方领T恤,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往后梳着。他的谈兴很浓,听到一个问题,可以一个人讲上十几分钟。只有在访谈结束,工作人员过来给他量一下血压,你才会意识到,坐在对面的人已是高龄。


他是中国企业史上富有标志性意义的人物,
与他同时代的企业家,只有他还在企业经营一线。1975年,徐文荣从横店大队书记任上被抽调创办东阳横店丝厂,开启长达40年的创业生涯。
到2014年,横店集团实现营业收入520亿元,收入主体来自工业(横店系有三家上市公司“横店东磁”“太原刚玉”“普洛药业”)文化产业与贸易板块。

不过,横店集团最为外界熟知的还是影视文化产业。“我不是在横店,就在去横店的路上”成为各路影视明星的口头禅,这个地属浙江省东阳市的小镇,也有了“中国好莱坞”的名声。在横店,小饭店常常悬挂着明星与饭店老板的合影。出租洒水车、吊车、演出道具成为一个成熟产业。3万群众演员以戏为生,绰号“横漂”。
中国各地曾经出现不少影视城,只有横店集团将其发展成为一种规模化的商业模式,并且经由影视文化产业,带动旅游、商贸、饮食及其他服务业。


徐文荣是“无中生有”之人。
1996年,横店集团为谢晋电影《鸦片战争》兴建“19世纪南粤广州城市街景”,1997年,又为陈凯歌电影《荆轲刺秦王》兴建“秦王宫”。
日后,香港街、清明上河图、明清宫苑等影视拍摄基地相继建成。徐认为,国内许多影视城,场景过于单一。横店影视城要生存下去,就要尽可能满足各类剧组对各类场景的拍摄需求,剧组进到横店,所需场景都能找到,用不着转场。从2000年开始,横店影视城一直执行“免场租政策”,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剧组入场拍戏,集聚效应逐渐形成,横店影视城有了独特的竞争优势。


企业内部交接班也比较顺利,经过企业评选推荐,横店集团董事长、横店社团经济企业联合会会长职务由徐文荣长子徐永安担任。对他来说,
还有一件“这一生最大的文化梦想,这一生最大的文化工程”要做,就是重建当年被英法联军焚毁的圆明园。
这一占地6,200多亩的浩大工程,名为“圆明新园”,据称总投资将达300亿元。为了理清与横店集团的关系,徐文荣注册成立了横店共创共有共富共享工作委员会(简称“横店四共委”)这一社团组织,作为圆明新园的发起单位,横店四共委主席,也是他现在唯一保留的头衔。


建设圆明新园不是为了企业纯粹的赢利。“圆明新园每年的收入,除了交税与运营维护、扩大投入,全部募捐给文荣慈善基金会,赞助新农村建设。
我在香港对媒体说过,中国政府要建设美丽乡村,以后世界的美丽乡村在中国,中国的美丽乡村在横店。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追求,尽管我已经81岁,我死掉以后,也要保证下一个接班人,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为人民做点好事。”他说。


圆明新园也称万花园,包括新圆明园(春苑)、新长春园(夏苑)、新绮春园(秋苑)、新畅春园(冬苑)四大园区。2015年5月,新圆明园率先开放,其他园区预计2016年全部建成。与新圆明园一同开门迎客的还有动物标本馆、冰雕雪雕馆,以及欢乐夜福海夜景项目——耗资一亿元打造的一处大型声光电多媒体水秀。


重建圆明园,既是徐文荣的梦想,也将为横店的经营增添新元素。

300亿元的总投资,据称实际用于建设的只有100亿元左右,其他200亿元用于购买或复制圆明园文物。2014年,横店影视城总共接待1,375万人次的游客量,圆明新园的目标是在5年内,年接待游客达1,000万人次,徐文荣预计10年内可以收回全部投资。影视城与圆明新园存在较强的协同效应,游客到了横店影视城,就可能去圆明新园逛一逛,新景区获取游客的成本相应降低。


2005年,徐文荣得知法国一位名叫伯纳·布立赛的记者、作家出版了一本名为《1860:圆明园大劫难》的书,在法国引起轰动。作者倡议重建圆明园,并说如果中国决定重建,国际上会有很多基金愿意赞助。徐认为圆明园被洗劫是中国的耻辱,现在连法国人都承认错误了,中国人没有理由不重建。


不曾料到,决定重建圆明园的消息传出以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质疑与非议。
2008年,用地申报甚至被国土部门认为违反了限制用地项目目录的有关规定,而不批准向该项目供地。徐文荣承受巨大的压力,这段经历也被他称为“一生最大的伤感和遗憾”。


横店周遭多山,圆明新园大部分利用的是四荒地(荒山、荒坡、荒滩、荒水),较少占用耕地。项目建成以后不但能上缴更多的税收,还能带动周边老百姓就业。徐文荣之所以大力发展文化旅游产业,正是因为工业企业容纳的就业人数有限,只有外面的人都来横店拍戏和旅游,家家户户才有赚钱的机会。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不能做。项目一度停滞,直到2012年,所有审批通过,才得以重启。


但凡中国人到了北京圆明园废墟,第一感觉是痛心,第二感觉就是猜测皇家园林没有被毁时的样子。
对重建者来说,收集图纸资料是首要问题,
不但要在国家档案局、北京图书馆查找,还要寻访圆明园设计施工者(如郎世宁)的后人。徐文荣曾经说过,自己掌握的圆明园资料,可能比北京圆明园管理处还要多。最终,在各种资料基础上,团队制作完成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的1:50圆明园特大型模型。


进入建设阶段,施工人员用一万多吨炸药,花一年时间,把几十座矮山炸平了。工地上坑坑洼洼,小车开不进去,徐文荣就坐大型工程车进去。大车颠簸得厉害,得带着护腰托,但他每天要去一两次,下来以后全身都是灰。他注重细节,建筑的布局、形状、颜色、花纹,甚至庭院里的花草,他都会过问。


考虑到他年事已高,身边的人都希望他多休息,最好每日半天上班,半天休息。但他不同意,因为很多事情要亲力亲为。后来讨论的结果,是星期天休息半天。“主席敢想敢干,做事情雷厉风行。年纪这么大还在工作,一方面是身体好,另一方面是精神力量在支撑。他有梦想,每天在实施,不断用脑,这种支撑力量是非常强大的。”横店圆明新园有限公司董事长何亚平说。


不同于横店影视城的明清宫苑、秦王宫、清明上河图等拍摄基地,圆明新园通过外在建筑与内在布景相结合,赋予更多的内涵。
这一项目寄托了徐文荣弘扬传统文化的心愿,以及国家再度强盛的自豪感。
“清政府造不回去,国民政府造不回去,解放以后很多年也造不回去,现在我们用民间资本造回去,说明我们国家强大了。”他说。
圆明新园中,将有八幢不同国家风格的代表性建筑,分别代表当年入侵中国的八国联军。按他的说法,当年侵略者以野蛮方式洗劫我们的代表性建筑,如今我们以文明方式重建他们的代表性建筑。


除了圆明新园,横店四共委还将建设中尼佛教文化园(与尼泊尔合作),复制布达拉宫。所有这些项目,属于横店四共委的收入,都将用于地方建设与慈善事业。
中国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有句话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圆明新园安佑宫西配殿放置着两个皇帝的棺木。一个皇帝生前奢靡无度,他的棺木上镶嵌着新疆和田玉,希望死后升天成仙。一个皇帝生前崇尚节俭,他的棺木很是简朴,棺木两侧还各凿了两个洞孔。这是徐文荣特意设计的场景。棺木两侧的洞孔是用来裸露四肢的,这位皇帝用裸露的四肢告诉别人:无论是什么人,他的一生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改制浪潮中,浙江省众多国有和集体企业改制为民营企业,财富量化到个人,只有横店集团坚持所有权共有的社团经济模式。横店集团的两大股东“横店社团经济企业联合会”“东阳市影视旅游促进会”,也均为社团组织。


为什么徐文荣不将企业改制?
他说:“这是由人的本质决定的。我们过去很穷,看到别人很富,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只是觉得不公平。从小脑子里就有这么个理念。我毕竟是80多岁的人,从民国走过来,经历过改朝换代,每朝每代有自己的思想。我就是主张要富大家富,为老百姓做好事。”


在《徐文荣口述风雨人生》一书中,这样一件小事,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他的选择:“我们搬到横店后,妈妈同后门的邻居关系特别好,那一家是开树行的,也做火腿卖,家境比较富裕,妈妈同这一家女主人的关系很好,也常带我到这一家去玩。有一次,妈妈又带我去,正好是火腿腌晒季节,院子里一排的火腿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有的晒得一滴一滴往下滴油。两个大人在说着话,妈妈就叫我拿碗把滴下来的油接起来,好拿回家去吃。”


“我听妈妈的吩咐,顶着大太阳,拿着碗,在火腿架子下钻过来穿过去。那时,我虽然还小,还没上学,但心里感到非常伤心。我流泪了,泪水和额头上的汗水混在一起,弄得我两眼模糊,满脸水珠,就像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人家那么富?为什么我家那么穷?”


不过,他也知道,企业经营有其规律,个人拥有股权也不是洪水猛兽
横店集团正在探索一种新方式,原有的存量资产不量化到个人,未来的增量资产,一定比例可以量化。
谈到社团经济模式如何调动员工的积极性,他说:“按劳分配,多劳多得,表现突出,给予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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