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3年去济南,到今年整30年。这三十年,我记得爸爸给我打过的三个电话。
十多年前吧,我因为运气好,用乡里的话说,就是这个穷小子,没想到发达了。接下来的事情一如既往的俗套,给各种亲戚朋友安排工作,接到各种借钱的电话,好像阿里巴巴是我开的,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真是疲于应付,各种不堪,各种是非。
其实我还好。我远离家乡。最犯难的是我爸爸。他是最重要的一关。只要我爸爸答应了,我这边就好说话。我因为这个事情,好多次跟我爸爸发脾气。他总是一脸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说:你说,咱能帮,确实也该帮一把。
我说:从前那个时候谁帮你。冬天了,你给我们姐弟缝棉裤,满村都找不到一个人帮忙,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总是重复说:事情虽然是那个事情,但你要是能帮助别人一下,还是要帮一下的好。
有一天我正在开会。突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很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是响两声他就挂掉,然后我就打回去,他觉得这样省钱。
这一次电话一直不停,没接通之后又打了过来。我一股火气顿时上来了。我拿起电话,还没等我爸爸说话,我就说:爸,你让边上的人接电话来。
我爸有些突然,他问我怎么知道边上有人。
我说:如果不是边上有人,你怎么会这样给我打电话。要么是逼着你给我打电话借钱的,要么是逼着你给我打电话安排工作的。你让边上的人接电话,他即使有事,他可以直接找我啊。到咱家找你,中午你是不是还要管一顿饭。
电话那边有一些紧张的低声的交流。
我爸说:那没事了,人家不在咱家吃饭。
那一年,我三十多岁了。我的心跟我爸爸一样软,但我的嘴比他的铁锹还硬。
大概五年前吧,大家都知道,我们公司在发展中遇到了很大的波折。全世界都是关于我们公司的各种说法。
突然有一天早晨,很早。爸爸打来电话。他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刚起床。
他说有一件事要跟我说一下,他说以往有些人会去看他,表示感谢慰问,今年都不来了。
我说疫情多变,人事多变,你也不图这个,倒省了各种寒暄和麻烦。
他说还有一件事也要跟我说一下。他说你那个眼睛小戴眼镜的同学经常去看他,前几天还和他哥哥一起来了。
我说他是我同学和好朋友,不一样的。该留人家吃饭才好。
说完就挂掉电话了。我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些。我这人在外面说的多,在家里说的少。这段时间公司的诸多风波事情,他或多或少应该听到一些。
他是用他的感知,来求证我一个平安。
我顺势拉开窗帘。窗外雪霁,风定。梅花已高过半个窗户,红梅静静开,一切都很好。
那一年我四十多岁。算是经历了一些挫折。知道有些话跟我爸爸要耐心说。
今年八月底的时候,是我虚岁五十。按我们那里的习俗,就是五十了。我回家跟我爸爸一起过了这个生日。这个时候我已经退出公司将近一年的时间了,我跟我爸说的就是退休了。
我笑着问他:现在是不是没人找你了。
“是啊,来的人很少了,来的都是我那几个老朋友。现在走在路上,很多人也不跟我说话了。
“落得个清闲”,我说。
我爸爸突然问我:你知道我有多少钱?
“十万?”
“你再猜。”
“还是你说吧。”
我爸爸告诉了我他有多少钱。我说,厉害啊,那我刚才给你钱,你怎么还收下了。
他说:你给我是你的心意,我是要要的。但是我那些都给你留着,你随时要花就来拿就好了。
我把这个话题转移开,把头低了一下,藏住了内心的瞬间的变化,我知道他是担心我退休没有收入了,开销又大。
回杭州后没几天,下午我爸给我打来电话。
“王帅,我遇到一个过不去的坎了,我刚才喝了酒,我一点也没有醉,我想起很多事情,我这些事情这些年一件也没有忘掉,有些事情我很难过,我要跟你说,说不出来我心里很不好受。”
他持续不断地开始说,说了两个多小时。后来流泪了,好像觉得在我面前不应该这样。
就又说:我说出来了就好多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情。下次回家的时候,我会坦白地跟我爸爸说:我有时候也经常哭。
是的,我五十岁了,我爸爸也快八十岁了。感觉我们在一起,就跟永远在一起一样。
王帅
芸廷艺术空间发起人
长期互联网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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