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盗窃并非零售商关门的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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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詹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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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膏和奶粉锁在玻璃橱窗后，戴着口罩的劫匪走进零售卖场或者奢侈品门店，大摇大摆带走各色货品……这些场景似乎已经成了美国零售业盗窃危机的写照，以至于每当某家连锁零售企业宣布关闭门店，人们的直觉往往是：一定是零售犯罪害得他们开不下去的。

主流零售品牌似乎也通常接受或者鼓吹这种说法。最近，塔吉特(Target)宣布将关闭四个州的九家门店，这家百货公司表示：“因为盗窃和有组织的零售犯罪正在威胁我们团队和客人的安全，并导致不可持续的业务表现。”

其他一些企业表示零售盗窃是其销售额下滑的主要原因。一个重要的行业组织——美国零售基金会(National Retail Foundation, NRF)正在游说国会通过一项法案，该法案将投入更多的联邦资金来打击有组织的零售犯罪。

情况果真如此吗？先说几个简单的事实：

第一，在综合各家零售企业的财报后可以看到，没有确切数据显示出“损耗”(shrink)量大幅上升；

第二，由于企业将内部作案、外部盗窃和库存损失等统统计算为“损耗”，很难区分出零售犯罪在这当中所起的作用；

第三，对于企业来说，零售盗窃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借口，能为销售业绩平庸、库存管理不佳或战略转变过于轻率寻找到理由；

第四，零售连锁店基于客流量、租金等因素关闭门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受电商等因素冲击，近年来全美连锁店关店的速度都超过开新店。零售盗窃虽然肯定是一个问题，但并不是关闭店面的主因。

行业数据并没有显示零售损耗出现惊人增长

损耗是一个零售业术语，指的是库存损失。它可能来自各种各样的因素，包括入店行窃和供应商欺诈。员工盗窃、管理失误和库存损坏也可能导致损耗。

马克·希思(Marc Heath)是一家安全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兼创始人，在零售欺诈预防领域工作了三十多年。他对专注于全球供应链数据的FreightWaves说，“零售损耗”是个小众术语，但自2020年以来，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听到大型零售商的高管在财报电话会议或有线电视新闻中讨论他参与管理的“损耗”问题。

“我已经看到零售盗窃这个说法变得越来越有新闻价值，”希思说。“人们正在谈论这个问题，尤其是高级运营人员在电话会议上。”

领先的零售行业协会美国零售基金会在2023年的一份报告中，调查了177个零售品牌的损耗情况。损耗率从2021年的1.4%上升到2022年的1.6%，而1.6%这个水平和2019和2020财年的数字是相当的。该研究还称，前五年的平均水平为1.5%。

据NRF统计，损耗率从2021年的1.4%上升到2022年的1.6%。来源：NRF

从这个增幅来看，损耗率并不像零售企业所说的那么惊人，几年间都处在一个基本稳定的区间内。

与此同时，CNBC在8月和9月统计了近24家零售商的第二季度收益报告和部分企业的资产负债表，结果发现，虽然一些公司的损耗率在上升，但总的来说，损耗率符合零售业1%至1.5%的标准，这表明问题可能不像某些零售商和行业协会所说的那么严重。

零售盗窃真的在上升吗？这很难说

按照美国零售基金会的统计，外部盗窃约占总损耗的37%，而员工盗窃和运营损失这两项分别占总损耗的28.5%和25.7%。

NRF统计发现，2021年外部盗窃占损耗的37%。来源：NRF

但需要指出的是，零售企业不需要披露损耗数据，更加不需要将损耗数据中来自不同原因的库存损失进行细分，因此它们上报的外部盗窃数据也很难核实。

耶鲁大学管理学院会计学助理教授拉斐尔·杜圭(Raphael Duguay)对CNBC表示，公司不需要披露损耗造成的损失，除非这些损失“特别大”，对投资者来说可能是重大损失。

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授兼零售研究主任马克·科恩(Mark Cohen)说，零售商不愿透露他们的收缩数据，因为它们通常是基于估计。

科恩说：“如果零售商有的选，他们永远不会披露，因为他们不想报告这些。”科恩此前曾担任Sears Canada、Bradlees和Lazarus百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零售商永远不会想记录这些数字，除非他们绝对被迫这样做，因为这是一个污点……这会让他们看起来很愚蠢。”

零售商总是需要遏制损耗，但长期以来，他们一直依靠估测来确定一件商品是如何丢失的。

零售商利用销售模式、库存趋势、历史数据以及监控录像等证据来估计商品的损耗情况。

“我们知道我们在收银台买了什么，我们知道我们在货架上放了什么。当异常发生时，我们可以估计或推断它代表盗窃，”哥伦比亚商学院教授科恩告诉CNBC。

企业前后说法不一

分析人士表示，随着零售业业绩开始下滑，零售商开始将利润下降归咎于有组织的盗窃行为。

零售业分析师兼BTIG董事总经理珍妮·斯蒂赫特(Janine Stichter)自2008年以来一直关注零售业。她对CNBC说，直到大约一年半前，她才真正听到公司在财报电话会议上谈论收缩——就在经济开始走软的时候。

斯蒂赫特说：“这真的成了一种风潮。”

家得宝(Home Depot)、百思买(Best Buy)和沃尔格林(Walgreens)是首批开始公开谈论盗窃问题的零售商。现在，许多公司都表示，这种现象降低了它们的利润率。

但仔细审视这些零售商的公开言论和财报就会发现，他们的说法并不一致。有些企业已经收回了有组织零售犯罪促使其关闭门店的说法。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沃尔格林，这家连锁药房表示，在疫情期间，损失激增，并在决定于2021年关闭五家旧金山门店时提到了有组织的零售犯罪，但后来改变了说法。

沃尔格林的一名高管今年1月表示，“也许我们去年哭得太多了”。

看看几个主要零售企业是怎么说的：

沃尔玛在公布第二季度业绩时指出，损耗并不总是与零售盗窃有关。该公司表示，将继续关注其他“更可控”的库存损失原因。

塔吉特在5月份上了头条，当时该公司表示，今年将因损耗而亏损逾10亿美元。塔吉特一再表示，有组织的零售盗窃加剧了其库存损失。但与此同时，该零售商承认，很难计算失窃和总体损耗，并承认损坏和行政错误等其他因素也有影响。

Lowe’s多年一直将损耗作为拖累其盈利的因素，并指出，盗窃是其驱动原因。然而，在截至8月4日的最近一个季度，盗窃似乎并没有导致Lowe’s利润下降。在财报电话会议上，这家家居装修零售商指出，损耗与去年同期一致，当时该公司报告其毛利率下降了0.1个百分点，“主要是由于不合时宜的天气导致植物等产品受损”。

TJX称库存损耗导致其2023财年毛利率较上年同期下降约0.3个百分点，全年业绩下降了1.2个百分点，但表示原因是“货运成本增加和降价幅度加大”。

Ulta和Foot Locker在5月份都曾将损耗归咎于“有组织的零售犯罪”，但在最新业绩中并未提及盗窃问题。他们只在讨论利润受到挤压时才使用“损耗”一词。

内部作案，自助结账带来弊端

许多零售商已经投资于技术，以更好地了解是什么导致了库存减少，或者公司的库存与销售之间的差距。

雷曼商学院的兼职教授派特里克·托梅(Patrick Tormey)在零售行业工作了40多年，他对CNBC说，多年来，员工盗窃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损耗，这种趋势可能没有太大变化。

一些内部人士称，零售工人可以在仓库里拿到整箱商品，而且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拿走大量商品“相对容易”。这种盗窃行为也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被发现，因为它不像在公众面前的商店扒手那样引人注目。

内部盗窃也发生在仓库和准备在线订单的通道里。在某些情况下，工作人员可能认识收货人，可以在货物中添加额外的商品。

零售商还有另一个自身造成的问题，可能导致更多的商品被盗。两位公司顾问在接受CNBC采访时表示，自助结账机也增加了被盗的风险，它们已成为损失的主要来源。

知情人士说，在一些被盗率很高的商店，损失超过了公司在这些商店投资的结账硬件。

“你在本来没有问题的地方制造了一个问题，”其中一位人士说。

英国莱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Leicester)研究人员2015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使用自助结账和智能手机应用程序的商店平均损耗4%。去年，Wegmans停止使用自助结账应用程序，理由是入店行窃行为增加。克罗格旗下的Harris Teeter公司在售货亭上方安装了摄像头，可以检测购物者是否忽略了扫描商品，然后召唤员工。

但有组织零售盗窃的威胁也是真实存在的

近几个月来，全国各地的商店都成为快闪抢劫的目标。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些盗窃可能会因为枪支而变得更加暴力。

NRF负责资产保护和零售业务的副总裁大卫·约翰斯顿在接受FreightWaves采访时表示，在他从事资产保护工作的37年里，目前的盗窃规模是“前所未有的”。NRF负责供应链和海关政策的副总裁乔纳森·戈尔德(Jonathan Gold)表示，特别不寻常的是，这些犯罪行为正变得越来越暴力。

戈尔德说：“我们听说有一群人闯进商店，洗劫一空。他们带着防熊喷雾和胡椒喷雾进来，他们在商店里放火，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

这种明目张胆的盗窃不仅仅是青少年为了好玩或刺激。戈尔德说，丢失的库存经常被大量偷走，然后在网上出售。联邦调查人员表示，这些有组织的组织还涉及毒品贩运、人口贩运甚至恐怖主义。

零售商为什么要关闭商店？

沃尔玛自2021年以来已关闭约40家门店，今年将关闭20家。Nordstrom将于2023年关闭15家门店。

CVS在2021年宣布，将在三年内关闭900家门店。

行业专家表示，企业不会因为一个单一问题就决定关闭门店。其他考量因素可能包括客流量减少，或与通胀相关的问题，如劳动力和房地产成本上涨。这些因素正促使美国一些最大的公司认真审视表现不佳的市场，尤其是大城市地区的市场。

深入研究塔吉特的九家城市门店关闭后，零售业咨询和调研公司GlobalData Retail的董事总经理尼尔·桑德斯(Neil Saunders)说，除了盗窃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可能在起作用，比如业界都知道塔吉特并不擅长管理供应链，而这可能导致大宗货品遗失。另一个关键问题是，城市门店模式在某种程度上超出了塔吉特的能力范围。郊区大卖场的平均单次购物量通常会比城市大得多——道理很简单，顾客有车，而且往往是大车。在城市里，比如在纽约市区的塔吉特百货，顾客无法把冲动购买的大件商品装进后备箱。而这家公司的利润增长恰恰依赖于客人在实体店漫步时，对于衣服、家具和家电的冲动购物。

除此之外，CNN分析指出，多种因素正在将连锁店赶出一些市中心，包括商店过剩、人们在家工作、网上购物、租金过高、犯罪和公共安全问题以及雇用工人困难。

连锁企业关闭业绩不佳的门店，这原本是司空见惯的操作。智库摩根大通研究所的研究显示，从2017年初到2021年底，旧金山、洛杉矶、圣地亚哥、纽约市、西雅图、迈阿密和芝加哥的零售店数量都有所减少。从1995年到2021年，每年关闭的商店数量都多于新开的商店数量。这一趋势被称为“零售末日”。

因此，虽然大城市的关闭可能会引起全国的关注，但实际上，它们通常是品牌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的调整策略的一部分。只有在最近两年，对于大城市零售盗窃的渲染，才导致人们条件反射般地将关店和盗窃直接画上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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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https://cdn.nrf.com/sites/default/files/2022-09/National%20Retail%20Security%20Survey%20Organized%20Retail%20Crime%202022.pdf

https://www.cnbc.com/amp/2023/08/10/retailers-may-be-using-organized-theft-to-cover-up-internal-flaws.html

https://www.cnbc.com/amp/2023/08/11/organized-retail-crime-nine-states-pass-laws-to-crack-down-on-theft.html

https://www.cnbc.com/amp/2023/09/08/this-is-how-much-money-retailers-are-losing-to-shrink-retail-theft.html

https://www.freightwaves.com/news/whats-behind-the-reports-of-unprecedented-retail-theft/amp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2023/10/03/shoplifting-organized-retail-crime-theft/

https://www.cnn.com/2023/05/12/business/stores-closing-cities-downtown-retail/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