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黛西
1
最近心气儿特别浮躁，肉体还在德国，心已经飞回国内了。
过年那会儿，我们就计划着回国。
本来准备5月中旬回，结果前段时间和我妈语音得知，我姥姥身体不太好了。
姥姥快90岁了，能有的基础病都齐活了，去年年底做了心脏支架，今年年初又查出了胰腺癌，国内疫情刚放开的那会儿，她在济南做了手术。
出院恢复的过程中，突然有一天，站起来不会走路了，一迈步就摔跟头。
挂了语音，我忍不住掉眼泪。
当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姥姥可能等不到我回国了。
呸呸呸，真不吉利。
我和姥姥感情很深，小时候暑假去姥姥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在沙发上四仰八叉躺着，一只脚翘到沙发靠背上，把会唱的儿歌唱个遍，直到表姐来姥姥家里陪我玩。
队友看我心情不好，安慰我说，早点回去就是了，早点去看你姥姥。
我说早点也好，德国4月有个复活节假期，这段时间娃无论如何也要砸手里的，还不如正好回国。
跟我妈一说，她急了。
她说，千万不要为了你姥姥改计划！你们按你们的计划来，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你们啥时候方便啥时候回！别管我们！
“别管我们”，这应该是很多老人的口头禅吧，生怕给子女带来一丁点儿麻烦，比外人还见外。
类似的话还有，“别给我买，我不喜欢”，“不用回来，回来添乱”。
又过了几天，我妈给我更新了最新情况，这下我彻底蒙了。
姥姥听说我们要提早回去，说啥也不肯留了。
她宁可回老家找保姆伺候，也不要待在济南等我们回去看她。
她担心我们三口人回来住不开，家里太挤。
她担心饼饼看到一个不认识的老太太害怕。
她担心我们看到她吃饭流口水的模样，丢人。
她担心为了照顾她，我妈没法带我们出去，碍事儿。
她担心不能自理，啥都得喊人帮忙，给我们添乱。
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是不担心回老家身体出了毛病怎么办，保姆照顾得不舒坦怎么办。
对了，保姆还没找到。
我让我妈劝她，别想那么多，根本没人嫌她，家里人多就挤着住，不用专门给我们腾地方！我好歹回济南了，她又跑回老家去，这是要躲我么！
姥姥说，我可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想回去了，我想老家的桌子椅子床了。
从我记事起，她就是这样的，拼命地替晚辈想，还要拼命地掩饰，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哦，你们别自作多情，我本来就想这样。
2
我姥姥的这个特点，毫不意外地“遗传”给了我妈。
十几年前，我来德国留学的时候，我妈就给自己画了个大饼——以后跟着你去欧洲玩个遍！
直到我毕业了，结婚了，怀孕七八个月了，她和我爸才第一次来德国。
我计划着，趁娃还没生出来，抓紧给他俩订个旅游团，西欧五国七天游，回来啥也不耽误。
她说，我不去！什么西欧五国游，德国还没玩明白呢！家里有个孕妇，我怎么可能有心情玩？
后来娃出生了，她过来照顾我月子，这下更赶不出去了。
她说，你在家又换尿布又喂夜奶的，我哪有心思出去玩？世界上没有妈会挑这时候跑出去玩，我是来帮你们的！
很多老人都是这样吧？只要子女过得不舒坦，他们就觉得自己不配过得舒坦。
再后来饼饼大一点了，这次我妈的思想终于松动了一些，说可以出去玩玩。
在他们来德国之前，我就帮他们报好了旅游团。
临来了，她又变卦了，我不去，你退了吧！或者让你爸单独去，把我的退了！
她说，欧洲有啥好玩的，我看到处都差不多一个样儿！宝宝会爬了，爬哪儿就得跟哪儿，正是难带的时候，我在家帮你看孩子！
我骗她说，报了就不能退了，你不去也行，反正钱是退不回来了。
她一脸不情愿地去了。
出去的一个礼拜，她天天霸屏朋友圈，每个朋友圈拍足9张图，走到哪发到哪。
回来后，我问她怎么样。
她说还行吧。
过一会儿又说，你爸看了那个旅行社，还有个北欧的团好像也不错，下次可以去。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我真心希望，她能多为自己想一点，为自己活一把，“自私”一点儿。
3
我家两代女人身上的这个特点，我从小看在眼里，长大后也尝试过说服我妈改变，后来发现，试图改变别人的活法是极幼稚的。
但我可以做的是，不把这个特点“遗传”下去。
我一直相信，一家人最轻松的相处方式就是让对方看到，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把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真高兴看到你也一样。
我喜欢松弛一点的关系。
谈恋爱的时候，很多女生都希望男朋友秒回她的消息。
我正好相反，特别怕秒回消息的男生，总有一种对方在守株待兔的感觉，我就是那个兔子。
我需要空间，我也会给对方空间，和家人相处也是如此。
我喜欢“自私”一点的关系。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我安排这些都是为了你”，“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都是为了你”——我特别怕这种“无私”。
我心里想的是，你趁早该干啥干啥，千万别为了我呕心沥血的。
没有人值得你这么无私奉献，也没有人能承受起别人为ta做这么大牺牲。
各自成全最好的自己，不挡别人的道儿就是义气。
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再考虑怎么帮别人过好。
——我也是这么教女儿的。
这些话和不熟悉的人说出来，可能会被说没人情味儿。
但让我憋着不说，又会小叶增生，乳腺结节。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选择被说没人情味儿。
来世上走一趟不容易，为自己活一把不丢人。
当妈妈的越知道为自己活，当女儿的心里越放松。
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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