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那个最可笑、最可悲、最可叹的人是我自己才对……
来源:医脉通
作者:乐道
本文为作者授权医脉通发布,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我曾经在朋友圈发过这样一条动态:
那夜在妇科值班,我接到一个急诊电话,有个病人宫外孕破裂大出血,休克血压,意识模糊,查体腹膜刺激征明显,病情紧急,最后直接从急诊拉到手术室,切除了患侧输卵管。
还有一次,大概在情人节前后,一个24岁的姑娘性生活后黄体破裂,病情凶险,开腹后涌出来的是一汪鲜血,刺目的红,比她腿上的纹身颜色还要艳。
同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傻姑娘们啊,有隔膜的温存才能保障你的安全,别只为寻求一时的愉悦,最后却把自己送上了手术台,值得吗?
我,一个妇产科在读研究生,曾经就这样抱着惋惜又冷漠的态度,收治着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女性患者。
宫外孕、黄体破裂、囊肿蒂扭转……
我叹息着,这些女孩子不爱惜自己;感慨着,年纪轻轻不懂得做好避孕措施;嘲笑着,她们之间不稳定的恋人关系;悲哀着,她们做错事后的惶恐模样。
直到,我怀孕了……
从一开始的怀疑与难以置信,到后来查血HCG验证,一千多的血值代表什么,学妇科的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未婚、没毕业,再加上父母观念比较传统,极力反对未婚先孕。除了心理压力,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同时也给我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此时我所有的侥幸心理都变成了泡沫,让我不得不直接去面对现实。
这时候再翻出以前的那条动态,我只会觉得:那个最可笑、最可悲、最可叹的人是我自己才对!
曾经的那些自以为是、冷眼旁观、麻木不仁,现在都变成了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恐慌与忧虑。
有了安全措施又怎么样,仍旧有一定的失败概率。
吃了避孕药又怎么样,概率这个东西只会对医生有用,对于个体而言只有“0”和“1”。
哪怕自己从事医疗行业又怎么样,自大狂妄的后果还不是仍旧承受不了吗?
这时候,我才开始停下来思考,我曾经对那些女性患者的态度是不是错了?
作为医生,我们最常被教导的就是不能有太强的同理心,不能与患者共情,医疗行业不允许多愁善感,尤其是在妇产科。
记得,曾经带教我的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导师,她的一切行为可以用“疾风骤雨”四个字来形容。当我把一张纸巾递给门诊患者的时候,我的导师,一个肿瘤科的大主任,眉头皱了起来,质问我在干什么。我拿着纸巾有些茫然,她言辞严厉,当着患者的面批评我说:“妇产科没有眼泪。”
从那以后,我记住了这句话。可现在的我觉得,这句话是错的。
人们常常认为医疗行业需要的是工匠精神,需要的是技术过硬,可却往往忘记特鲁多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当知道这个生命意外到来的时候,我的脑子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就那么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口罩,一手放在鼠标上,一手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鼠标滚轮,把住院列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我却一个名字也没看进去。
茫然、无措、恐惧、紧张,似乎是对我当时状态的最好描述。
后来,我麻木地跑东跑西,一趟又一趟,完善各种化验检查,最终确定宫内妊娠可以约手术的时候,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我只是机械地在完成一个又一个待办列表:挂号、抽血、上班……
让人等到不耐烦的诊室长队,短短几分钟的开医嘱时间,采血处排成好几列的孕妇,人头攒动的门诊大厅。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人宣告:就诊是多么麻烦、又多么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
而我,唯一有优势的地方,并不在于能认识医院哪位老师,能找到哪个主任给我做手术;而在于仅仅凭着那一身白大褂,走进诊室,礼貌地问老师能不能给我加个号,老师们就会给我多行方便。
但当我脱下白大衣的那一刻起,我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医生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患者,和其他要去做人流的所有女性一样,即将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等待一个生命的消失。
曾经作为一助、二助,甚至主刀,我跟着各位大牛上过那么多台手术。
息肉、囊肿、肌瘤、癌……
大手术、小手术,恶性的、良性的,简单的、复杂的。
从来都是我们穿着绿色刷手衣,大牛们带着我们这些小助手,冷漠地切开、缝合,时间长了,心里甚至没有一丝触动,冷硬地像个不停运转的机器,多多少少都缺了些人情味。
大多时候,医生更在意“疾病”本身,这个切口长得好不好,位置选得对不对,手术做得彻底不彻底,癌灶是R0还是R1,有时候甚至想用高难度的手术体现精湛的技艺。
又或者,很多医生在临床的空隙里忙里偷闲,抽着时间联系各个实验室,联系合作的公司,熬到“头秃”来发表文章,写中标书,获得国自然、市自然等等。
大部分时候,医生们对于“患者”本人的诉求,多多少少都有些忽视。
当我在产房或者产科病房轮转的时候,刚开始还可以耐心劝慰那些因为宫缩痛而痛苦叫喊的孕妇们,可后来因为患者过多,熬夜值班到我也没了耐心、没了脾气,当好几个孕妇几乎都是丢掉理智疯狂喊叫、完全听不进去我说话的时候,我就会没耐心了,于是只注重诊疗,注重产程处理,对她们只剩下了——冷漠。
我会想:“谁叫你们怀孕了?又不是我让你们怀上的,冲我发什么脾气?”
我会直接说:“别抓我胳膊,我要给你绑胎心监护了!”
我会冷眼相对,看着胎心监护上的宫缩压和胎心率,确保一切安全的前提下,对她们提出的“什么时候能去产房打无痛”,只回复一句“宫口开两到三个”。而后,不管她们多么焦虑,多么恐惧,多么想早点去产房,都置之不理。
我知道这种态度不对,但是管的病人太多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就算马不停蹄地干,似乎也永远干不完临床上的活。有时候我想,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安抚一个又一个的孕妇们。
医院是一个能吸人精气神的地方,作为医生,忙忙碌碌不见天日,精神高度紧绷,下个班就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筋疲力尽;而作为患者,排不完的长队,做不完的检查,看不完的化验,似乎看个病再出来,魂也没了。
可是我明明记得,在当初成为医学生的时候,在宣读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时候,我是那么诚心怀着热烈的渴望去帮助别人。
《大医精诚》里有这么一句话:“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我原来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是现在,我离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还差得很远。
责编|米子 小脉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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