가시나무 (조성모) (여자 ver.)
여자의 향기 - 인기가요 여자의향기 발라드 2
“ 驱 死 而 索,死 不 如 愿。
赴 死 而 生,阴 阳 可 见。
南校区一教101也是有故事的,知道的人不少。
一教一楼的中央,是方形环落的小院,种了不少种类的草,连广州少见的鱼腥草在这里也能看到。还有参差不齐的树,其中有一棵很高的枇杷,春天里总会在不经意间开了小花,然后无声无息地挂果,每到四月中下旬,原本绿绿的果子便开始一天天黄色诱人起来。距离枇杷树最近的门,推开了进去,就是101教室。
无论每天来101上课的人有多少,无论是新生还是高年级的学长,来到这里的人,恍恍惚惚总会把最前排从里窗数过来的第三个位置空下来。即便其他座位全部落满,单只空余这个座位,后来的同学也总在教室里徘徊、环顾,好像看不见这个位置一样,其他同学,也仿佛看不见,更不用说提醒了。
以前,也是枇杷黄了的时候,有个男生很喜欢到101来自习。只要不上课,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耽误,他都会来。他一般来得很早,来了也一定坐最后一排靠里窗的第二个位置。
慢慢地他留意到,有个女生也很喜欢在101自习,而她总是坐在最前排从里窗数过来的第三个位置。每当他抬头,总能看到这女生美丽的背影。乌黑飘逸的长发,雪白细长的脖子,完美的曲线一直延伸到她平直圆实的肩部……从后面看去,她好像在盯着黑板,盯着讲台,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讲课。
他很好奇这女生长什么样子,也很想去认识一下。于是他有时故意去到讲台,擦擦黑板,捡捡粉笔或纸屑,又或者故意去洗手间然后从前门进来……但每当他近前去,这女生却好像总是在低头看书,她的脸也好像总是被头发挡住,教室里的灯光,到了她这儿,也好像都不明亮起来,尽管她穿着一身白裙。
后来,他经常早早地去到教室,等着这女生出现。但每次,这女生似乎不用吃晚饭一样,总是比他更早来到。有一天下午,他买了面包,待上课的同学一离开,就坐在后排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门。
来自习的人陆续增多,但一直没见这女生到。突然,一个身影从他身旁飘过,一股异样的泥土或青草的芳香蔓延开来……这女生貌似从后门进来,径直飘到前面她常坐的位置去了。
“今晚跟着看看她住哪儿吧……”他一直等,直到晚上10点49分,看到她起身往前门出去,他就一直跟着。广州的四月,夜间虽然有些清冷,但这女生还是穿着那一身的白裙。校园里主干道上的路灯很暗,走一走才能适应这样的光线。那女生白色的影子在前面慢悠悠地走,这男生在后面也不紧不慢地跟。
就这样,沿着逸仙路,走过腥亭,走过中山像,走过马丁堂,走过黑石屋,走过怀士堂,一直走……在一片路灯的强光里,四周的阴暗变得更加模糊不清,他听见一声铁门开启的声响,一阵风吹来,在他迈出这片光区的时候,失去了那女生的影子。环顾一下四周,定了定神,他才发现,原来已一路来到文科楼门口。但文科楼的大门布满了尘和蛛网,根本没有开启的痕迹。
“你在找我吗?”他慌乱里回头,看到一张塌陷进去、没有鼻子的脸,暴突出来耷拉着的眼球,还有干结的血块,那白色的裙子,从脖子以下,都是长久的死黑的血的印迹……那股异样的泥土或青草的芳香,原来是坟墓的味道。
那一天,一早的阳光本来很好,到午时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时节已近五月,木棉的花期虽然已过,树上还是能看到零星的几朵,倒是校园里遍布的紫荆,花大如掌,点点芳香,红色或粉红色,开得极为繁盛。雨越下越大,像裹着哀怨,从很高的天空里直落下来,狠狠地砸在文科楼前的紫荆树上,艳丽的花瓣零落一地。
原本还可以在一教101看他上课的。他总戴着一副椭圆金边的眼镜,瘦长俊朗的身体常穿件旧时的灰色长褂,平整如新,看得出洗后定有熨烫。倒梳的头发,每周必修,脖子和两颊还有胡须总是打理得干干净净,日日一样光洁的脸。他讲课是很认真的,从不偷懒,即便台下的学生有睡或空缺的,他也不计较,还是照旧讲自己的课。一部《外国文学史》从他口里出来,浩瀚时空里的点点滴滴,每个人,每件事,每部书,每首诗似乎都是上帝刻意安排好,通过那样的方式赐予人间的,不过虽然都被注定,但过程却又是那样的惊心动魄。他不常笑,课堂间隙会踱步去教室外面吸一支烟。他吸烟有时很用力,好像很赶,有时又是细品,轻吸慢呼。很偶然地看到他一边吸烟,一边也会在那里叹气。这时候她就好想去抱着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或者让他抱着自己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又或者,去帮他再点一根烟,去帮他下一碗面。阳光这么好,有她这样陪着,会不会就不用叹气了。
一天的课程结束,他都是轻轻地先将讲义揣进他蜡黄的皮质拎包,掏出手绢擦擦眼镜,拭去手上和衣衫上的粉尘,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的前门。她这时也会起身,从最前排从里窗数过来的第三个位置走出来,稍远一些跟在他身后。他从不回头,她也从不近前去问候。或是在夕阳的余晖里,或是在细雨的渗透里,她总是一身白裙,跟着前面的灰色身影。就这样,沿着逸仙路,走过惺亭,走过中山像,走过马丁堂,走过黑石屋,走过怀士堂,一直走到文科楼,然后看着他进了铁门,上了楼去,她才转身。
为什么他老是一个人呢,没有人爱他吗?这样最好了。或者,他是可以爱我的,因为我是爱他的。她经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想,越看越想越是肯定,越肯定就越喜悦,越喜悦就越是有很多幻想。幻想和他一起在校园里手挽手散布,出去旅行,结婚,很多人都来祝福,然后有了孩子,一起养孩子长大,孩子成家立业,离开了他们,他们一起做伴,然后老了……然后,谁会先离开呢?“他比我大9岁,如果我先离开,他没有人照顾怎么办?”“但如果他先离开,不能陪着他,我肯定会难过的。”“最好一起走……如果我先走了,他会跟来吗?如果他先走了,我一定是会跟着去的。”
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娟秀的字,一笔一划地写。趁他又去教室外吸烟,她悄悄把信塞在他的讲义里。接下来的课,她一直心跳,不敢抬头。
课堂结束的时候,他又轻轻收拾讲义,发现了讲义的异样,翻开来看到她塞进去的信,但他没有打开。他将信抽了出来,放在讲台上,用黑板擦压住,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走去了教室的前门。
再后来,她不再坐最前排从里窗数过来的第三个位置了,移去了最后一排靠里窗的第二个位置。
最后一堂课的时候,还有剩余的几分钟,他和同学们告别,显得极为留恋,也很伤感,但更多是对大家深深的祝福。
又过了一年,同学们慢慢知道,他走了,在医院里度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最终他没有胜利。她哭着跑出了教室,流的都是血红的泪水。
那一天,一早的阳光本来很好,到午时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像裹着哀怨,从很高的天空里直落下来,狠狠地砸在文科楼前的紫荆树上,花瓣零落一地。“此后,此门只准你过……”她闭着眼睛,从文科楼上飞落。鲜红的色彩从她身下漫出,随着雨水四散而去,背上,白裙如雪。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本来也是有些心动的,但左右想来都不合适,因为他没有时间了。先不说这样的以师生关系开始的爱是对或错,也不说将来相爱的过程是否欢乐,单说这结果,如果最终要让她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又何必开始呢?所以他没有带走她的信,让那很多话不要被挑破
没有带走她的信,她是有意见的,所以她远远地坐到最后一排靠里窗的第二个位置去了,也有些不振作。本来他想找她深谈一次,但又觉得,越决绝,对她就越好,他不能去鼓励,更不能给她希望。“她应该会想明白的吧,等我离去了,她自然会明白的了……”
最后一堂课,他特意留下几分钟,和同学们告别。看着他们这样的鲜活,以后还有几十年的光阴可以行走,他特别羡慕。生命啊,是这样美好,来的时候经过多少偶然,还没有好好经历,就要匆匆结束了。“以后,你们都有你们的路,要好好行走,好好珍惜……”说到这里他倒是想笑了。怎样才是好好珍惜呢,生命有千万种,人生也有千万种,来这里上课,或睡或听或其他百态千姿,都是他们自己想要选择的经历,或许将来他们会有一丝悔意,但得到这悔意的过程,也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经历。“无论怎样,你们有你们的选择,你们有你们的日子,你们就恣意地活着吧,以你们想要的方式,或慵懒,或热烈地绽放。”他有些感动,眼睛有些湿润。在同学们的掌声里,他一样轻轻地先将讲义揣进他蜡黄的皮质拎包,掏出手绢擦擦眼镜,拭去手上和衣衫上的粉尘,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的前门。
忍受着疾病和治疗的痛苦,他在医院度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但他没有胜利。离去的那一刻,他自私地想,如果有个人来陪伴,会不会更好?
但他没有想到,她竟会跟了过来。他飞去文科楼,立在远远的树梢,看着那鲜艳的红色从她身下漫延开去,他也痛得连自己虚空的身子也蜷缩起来。
他很后悔。是否应该带走她的信,是否应该和她好好谈谈,是否应该专门和她告别,是否应该让她来送送自己……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改变哪一个节点才不会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他用尽魂魄的力气,使劲飞去,却近不得她的身,也呼应不到她的魂。
“驱死而索,死不如愿。”
轮回。他去求,被许可了。
但他带不走记忆,记忆都要被扔进炼炉里。他跟着跳了进去,无穷无尽的灼烧将一样东西烙在了他灵魂里。
“此后,此门只准你过……”
传说,文科楼的正门一开,就会有一个教授离去。后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文科楼的正门也不开了。她无心去理会,因为她还在深陷在他的世界里。每当太阳落山,她又像往常一样,去一教101,还是坐在最前排从里窗数过来的第三个位置,专心致志地,仿佛还在听他讲课。
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也不见他来找过自己。“当初他为什么没有带走我写的信?或者他也是爱的,但他却不能爱,因为他知道,他没有时间了。”在她飞下文科楼之前,她是懂的,到后来也一样坚信和明白,这给了她很多温暖和安慰。“只是,明明知道我来,为什么不来见一见我?”她不知道,他近不得她的身,也呼应不到她的魂。
“见一见我就不可以吗?”她经常这样一边使劲地大声问着自己,一边在校园里胡乱地飞。有时她会在永芳堂里唱歌,或在永芳堂前的铜像广场把自己立成第19尊铜像,有时她会跑去自己住过的东12宿舍,在吊着的灯管上面荡秋千,有时她在宿舍外面游荡,从窗户里看到有同学在刻苦努力,情不自禁地想到当初的自己,看到有同学在嬉笑打闹,她在窗外也会忍不住“咯咯”发笑,甚至会向窗内的人挥手……后来这楼也就没人敢住,被拆掉了。
        “赴死而生,阴阳可见。”
这一年的初春,一直有一个男生坐在最后一排靠里窗的第二个位置。她知道他看到了,他甚至还想走近,但她不想也不能让他走近。那一晚,沿着逸仙路,走过亭,走过中山像,走过马丁堂,走过黑石屋,走过怀士堂,他一直跟到文科楼……她有些烦了:“你在找我吗?”。当他在慌乱里转过头来的刹那,她惊呆了。她用力扶住晕倒的他,轻轻放在地上,看着月光下他稚嫩的少年脸庞:“这是他吗?”
他们太像了。她还有眼泪,从干结的血块里渗出来,滋润了她塌陷进去的脸。当所有的血块被眼泪冲刷而去,露出了她曾经那样娇美的容颜。“你去轮回了吗?是你吗,是你吗……”她嚎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从来没有这么心安过,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她也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她抚着他的头发,他的额头,抚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抚着他的脸颊他的嘴唇,她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味道……
看到你现在这样好,这样立体的在我面前,我明白了……本来你已离开,却还要让你背上这些负疚,我不该这样去爱你……”
天明,文科楼前,一大堆隆起的紫荆花瓣,清晨的鸟儿围在树上,鸣唱不停。一个少年,从这堆花瓣里睁开睡眼,坐起身来。他已经忘记,他是怎么来到文科楼前的。
再过一些年,他回到中大,在一教101,讲着《西方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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