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30日,我结束了短短几个月的实习生活,从浙江舟山启程赶往学校做论文答辩。晚上八点,从定海坐大巴出发,渡轮过海,经宁波北仑,一路驰骋,预计着到杭州再转乘当晚十一点半的火车。
单调的发动机声响,偶或有灯光划过车窗,缺少白日里新鲜流动的风景,夜间行车实在是枯燥乏味。半睡半醒间,飞奔的大巴突然减慢并缓缓停靠下来,引得不少乘客起身观望。漆黑的夜里,高速路上,无数红色的汽车尾灯,望不到头,路右侧的一边,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身着制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手握红外温度计,测着慢慢移上前来的额头的温度。按照指令纷纷下车排队接受检查的人们也都戴着口罩,没有人言语,严肃而有序。肆虐的非典,给了我第一次切身震撼的冲击。
次日临晨七点,我顺利抵达学校。来之前我就告诉了彤子,她很高兴,但因为非典,我没打算一回来就去见她:过几天再说吧,要是真传染,先祸害祸害宿舍这帮鸟人。
老大和毛奎他们都在,只是从北京、广州等这样疫情严重的城市回来的权权和老蔡,要在校医院隔离七天。学校给他们送饭,都是远远地先将饭盒码在门廊上,工作人员退回来,再叫他们自己去取来分发。这段时间,学校为了避免学生感染,禁止学生外出,更禁止学生校外就餐,出入校门都要履行严格的请假和登记手续。
我没有告诉老大他们我带回来一箱梨和一箱苹果,那是给彤子的。来的时候先就经过了彤子的宿舍楼,我将梨和苹果放在门口,买了宿管阿姨两只茶叶蛋,赢得她帮着照看。傍晚和彤子通上电话,我跟她说起梨和苹果的事,让她去取。一会儿彤子打来电话,气喘吁吁地问我是不是发了:“你以前总共给我买过几个苹果我数都数得清!”
“其实是我实习的单位给的。”
彤子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从舟山带回来的。”
“啊天了!”彤子惊叫着,“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有没有这么傻啊!坏了坏了,不能分给她们……”我听见话筒磕在桌子上的声音,“你们都停下,别吃,啊,你都咬了,你怎么可以啊……还回来,我另外再买给你们……”
彤子拣起话筒:“我都要回来了,这可不能给她们这群白眼狼吃了。这么远,你怎么搬回来的呀,两箱有六十几斤呢,一箱一箱搬上来我都觉得好重好重……”
“还不是用手搬,难道用脚啊……”
“讲了讲了……”
“哈哈,我昨天下午五点半下班,背了行李,拿着单位发的水果票去水果店领了苹果和梨,然后搬着坐人力车去汽车站,下了人力车搬着去买长途汽车票,然后搬着去候车室,到点搬着上大巴,然后坐车渡轮过海直到杭州,然后搬着坐公交到杭州火车站,搬着去买火车票,搬着去候车室,搬着上火车,到了再搬着下火车,搬着去坐公交,转公交,到学校,搬着下车,然后到六栋。就这样……”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走了很远的路,去到一条美丽的河边选了一块他认为最好看的石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老师。那石头其实很普通,但老师异常开心。我很小的时候,读过这个故事。

权权和老蔡终于放出来了。在宿舍就听见他俩在走廊上被大贱调侃:“呀,权权,老蔡,重获自由啊!以后好好做人啊!
躺在上铺的阿屌听到声音,噔的一声飞了下来,重重把门摔上了,然后隔着门上的小窗,扯着嗓子喊:“妈的,你们两个鬼魂,洗干净了没有?
“等老子烧个火盆。”老大说。
同宿舍八个人聚齐,四个一班,四个二班,大家就约着去喝一顿。学校不让外出,我们就去了教师食堂,彤子也跟着去了。
为了过去,为了将来,为了这四年里的点点滴滴,为了我们能想到的任何理由,碰杯,欢呼,起哄。对未来的豪情和离别的愁绪都交织在这一杯杯冰凉的啤酒里。
也就是在此刻,我们才真正感受到,我们真的就要分开了,但我们是那样不舍。
闲话酒絮中,老大缓缓斟了一杯:“阿屌,喝一个!
阿屌举过杯子,和老大干了。
带着醉意,老大哽咽着说:“阿屌,四年来,我特别想你和我说话。我买东西回来,特别想你吃。可是每次你都没有,我也不好意思叫你……”
阿屌已泣不成声:“我也想你和我说话,我买东西,我也想你吃……”
大和阿屌,还有他们其他人买的东西,每次我都吃得最欢。但要不是今晚这顿酒,我真不知道,也真没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四年里,即便老大和阿屌同在一个班,同一个宿舍,他们俩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肯定是因为小黑。
小黑是我们二班的一名女生。阿屌喜欢小黑,大一刚入校,还在军训时他就总要老大和他一起去约小黑,但后来,小黑却成了老大的女朋友。
老蔡说:“不说了,再干一个!
老蔡也喜欢小黑。我记得大一,新生军训还没结束,在中秋节的晚上,第一次班级聚会,那时大家都还很陌生,围坐在沁园旁边的草地上,我们轮流着进行自我介绍。老蔡和小黑在靠湖的一边,给大家分发零食和饮料,或是老蔡故意将可乐喷了小黑一脸,小黑于是绕着同学们围坐的圈子追他。最后小黑骑着老蔡肥大的肚子,将整罐可乐解恨地倒在他身上。
我所见的小黑第一次来我们宿舍,是这次中秋聚会之后的一个晚上,小黑她们宿舍的女生集体到男生宿舍来造访。小黑约着另一个女生,在我们宿舍和阿屌他们说着话,老蔡默默地收拾了几本书,做出要自习的样子走了出去。那晚之前,阿屌已带着老大约了小黑几次了。聊着聊着,不知小黑说了句什么话,被老大蛮横地打断了:“你不懂就不要瞎说。说什么啊说说说,我有和你在说吗?”小黑虽然有点尴尬,但她看老大的眼神颇有些异样。我扭头看了看阿屌,他却在望着毛毛,咧着嘴,不知道在笑什么。
那晚之后,晚自习归来,再不见阿屌兴匆匆地换衣服和打发蜡了。
四年里,老大心里其实惦记着另外的女生,虽然那女生在他惦记上不久就有了男朋友,也即便后来小黑很爱他,但他一直很任性,不珍惜。大四上学期,小黑回了老家,将工作定在了西安,也答应了家里介绍的亲事。或是爱得疲累,或是对老大的绝望,或是恐惧,总之,似乎没有让她决心坚持的理由了。这时,老大才念起过往的好,但一切似乎都不能再回头。
饭堂里的人们早已散去,唯有我们一边相互数说着过往,一边大声痛哭着干杯。那些曾经能把控的幸福,无数次被肆意挥霍,临到毕业,因为来不及珍惜,是这样的让人痛彻肺腑。
无穷无尽的离愁浸染到彤子,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泪水,问我们会不会分开,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将脸贴在我的背上,失声抽泣:“就算骗骗我,你都没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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