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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非非马
因为姜思达《透明人》对Ayawawa的采访，一大批有态度的自媒体公号轮番掀起了对Ayawawa的批判。


我当然也是对Ayawawa持坚定批判态度的，但比起批判Ayawawa其本尊、本理论，我认为更值得探寻的是，为什么她会这么受欢迎？难道真如一些批判文所言，信她的都是又蠢又易受骗、素质超低的？

要知道，Ayawawa号称“
全球第一大情感咨询机构董事长
”——这个描述基本客观，她是中国第一代网红，拥趸众多，其开创的情感咨询机构短短三年时间内，已经
年收入过亿了
……

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Ayawawa如此大受欢迎必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一如当年希特勒的荒谬与邪恶曾吸引了那么多疯狂追随者一样。
所以，我认为，不仅要批判现象本身，更要分析生产各种“娃娃牌价值观医生”的土壤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然，即便是没了这个娃娃，也会有其他版本的“娃娃医生”。现在，中国关于两性关系的价值观市场中，也的确鱼龙混杂，远不只Ayawawa这一个三观不正的“情感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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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屑于关注这个自诩娃娃的女人、也不认为她自创的那套MV(Mate value: 伴侣价值/婚姻市场价值)、PU（Paternity Uncertainty: 亲子不确定性）理论值得分配我的时间和注意力，但当她和她所引发的现象与争议，波及如此之广时，这就已成为一个你无法忽视的社会存在。
到目前为止，对Ayawawa批判文的火力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1. 批判其价值观的不正确
——比如站在女权主义或者平权立场，去批判她“物化与奴化女性”和“跪舔男性”的价值观——足见其“男权社会帮凶”的凶徒属性；

2. 揭露其理论的荒诞性、伪科学性——比如她的“吞精”可以预防先兆子痫的的理论、以及她治疗糖尿病的“神奇药方”——足见其邪教领袖般的邪恶、荒谬与愚蠢性；
Ayawawa在微博上发的关于预防先兆子痫的“解决方法”
丁香医生对Ayawawa各种神疗法的质疑
3. 她个人言行之间的巨大逻辑分裂与漏洞——明明自己是个女强人，却鼓励女人不要做女强人以降低PU(男性眼中的亲子不确定性)，从而影响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价格——足见其说一套做一套的流氓本性；
4. 她的自恋与欺诈式炒作——比如“比我漂亮的都没我聪明，比我聪明的都没我漂亮”，她宣称自己是门萨成员，智商高达145，然而学历却只是某民办专科——足见其爱撒谎爱骗人的女骗子本性；
成为中国门萨俱乐部的会员的途径是支付300元报名费，通过考试后，再需支付500元的年费。
总之一句话，之low之不入流啊。

以上批判，我都同意。
只是，如果我们只看这些专门拎出Ayawawa言论荒诞和逻辑不能自洽处进行批判的文章，是很难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受欢迎的——要去相信中国竟然有那么多“蠢女人”会被她这么容易地给骗了，好吧，这的确是一件更难让人理解的事儿。
所以，这两天我终于认真地了解了下Ayawawa的相关理论，然后，我必须得说：
Ayawawa的两性理论其实是根植于中国社会土壤的，并非是一套完全脱离现实而凭空幻想、架设出的语系。
恰恰，她是极其“聪明”地找到了两性关系/社会中的痛点问题、摸清了人的动物性与社会性的特点与弱点，而后再炮制出一套“娃娃”版解决方案，靠出售价值观谋取私利。
她的理论是荒谬，但它更照出了现实的惨烈与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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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例来说吧。


Ayawawa最备受诟病的槽点之一
，
是她将女性的MV（婚姻市场价值），
主要用来作为衡量外貌、年龄标准，女性的生育价值被放到了第一位。

这当然不是一个进步的价值观。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
当下社会对女性的年龄歧视、将女性当作生育工具、工具化女性的现象，这其实正是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

孟非的新节目《新相亲时代》，56岁的男嘉宾及其亲属在节目上指手画脚点评与筛选女嘉宾时，首先强调的就是颜值。男嘉宾强调这是女性提供的“审美价值/观赏性”，男嘉宾的亲属，强调的则是审美价值背后的生育价值，“为后代基因考虑”。尤值一提的是，如此戳戳点点、公然强调颜值的男嘉宾亲属，可不是男性，而是三位女性。
我上周写了
搜狗CEO王小川的婚恋观领先了中国男性一个时代（点击蓝字可阅读），
其中就提到当下的相亲市场里，女性所普遍受到的
年龄歧视
。因为年龄/青春，既关系到女性的生育价值，也关系到她们的所谓审美价值。


另一边呢，男性在相亲市场上也一样是被女性挑选的。
比如
年龄
也是决定男性MV(伴侣价值或婚姻市场价值)的重要因素。前面提到的男嘉宾，在节目开始就始终不愿正面回答关于他年龄的问题。


所以，你可以说Ayawawa的理论政治不正确，不进步，但是，它基本反应了凛冽的现实。

在现实社会里的相亲角，男女都是被标价、等着进入婚姻这场“交易”的“商品”/“买家”。
爱情？三观？对不起，都不在主要被考虑的因素之列，上榜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个明码标价、也可以视双方底牌讨价还价的婚姻市场，与爱情无关。一如Ayawawa所言，
她研究的也不是爱情，而是社会的择偶秘密与两性关系。
新闻资料图片，来源于网络。
看明白了上面这张“价格表”，就不难理解aywawa理论中的势利与功利——将男女关系粗暴简单地划分为高攀与低就，长择（以婚配为目的，准备“长期持有”的选择）与短择（不以婚配为目的，只打算“短期持有”的选择）。
顺便说一句，这字儿也真是太难看。
别说，她这套分析，还真挺符合普遍现实的。比如，男神可以追到女神（长择，维持长期关系）、女屌丝（长择或短择），男屌丝基本追女神无望，连“短择”（维持短期关系）都不可能。女屌丝，却可以短择（维系短期关系，比如一夜情之类）男神，但长择（进入稳定恋爱、甚至婚姻关系）男神，却是无望的。

每个人都想在婚恋市场中，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即“高攀”，而不愿意“贱卖”，即低就。（可不是吗，否则“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高攀意淫）玛丽苏剧怎么会那么受欢迎？）但娃娃却显然不会是玛丽苏剧的目标观众，她很拎得清：从关系的稳定性来说，对于女生而言，相对高攀了男神的，婚恋稳定性会更低，自己的不安全感会加强，男神出轨和劈腿的几率也会增加，所以不如找看似低自己一分的男生配对，以增加婚姻稳定性。

她还指，伴侣价值/婚姻市场价值（MV）极高的男性，比如有很高的男性魅力或者很大的财富的男人，比如那些男明星、富一代、富二代，通常有更多资源可以持有更多女性，想让他们维持专一是十分困难的，他们现实里或者内心里更倾向于多偶制，女性在选择时要认清这个现实，并明白自己的诉求。
好吧，这些都真的是很糟糕，但是，现实中的很多华裔富豪、富二代，不的确如此？愿意被这些高MV男子持有的女人，不也是做好了“被交易”的准备？


以上种种当然不代表全部现实，但的确代表了很广泛的现实。
如果说Ayawawa是个情感巫医，那她也是一个抓住了两性关系里普遍病症的巫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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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才需要医生。两性关系中总是出现病状，才会重度渴求情感/两性关系医生。
婚恋至少在当下以及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社会发展阶段中，都会是一个重要生活主题。而在一个男权社会里，男女在婚配与婚姻关系中的冲突可算DNA自带缺陷型：其存在有其必然性，战斗具有持久性，而且是一场动态中的永恒冲突。当然，理想型的关系也不是不存在，但是比例的确少。比如杨绛钱钟书那样的。

Ayawawa其实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在当下的现实环境里，准备进入婚姻的女性，纠结于自己的婚姻市场价值，担心不够美、不够年轻而带来的劣势，而即便是当下年轻貌美的女性，就算不担心现在，多少也会担心未来。
因为，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是，在当下社会里，女性的MV（婚姻市场价值）的确是被普遍认为随着年龄增加而极速下跌的，因为男权社会里，一旦涉及到婚恋问题，很多男性在择偶时普遍更优先看重女性的生育价值和审美价值，相反一个大龄女博士、女硕士、女高管，在婚恋市场上被认为并不占优势；
而男性的MV（婚姻市场价值）却被普遍认为因为其财富价值和社会价值的增加，而整体维持住了以前的水平，甚至有上扬，因为当下这个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社会是以男性攫取社会资源的能力，来判定其价值（社会价值以及婚姻市场价值）的。
这时，低MV的女性与高MV的男性，哪怕过去是平衡的，现在也失衡了。高MV男性更容易去寻找其他高MV的年轻伴侣，而低MV女性，则担心自己失去对伴侣的长期持有权。

所以，即便是过去的高MV女性，似乎也迟早都会面临彼此MV“失衡”的困境。比如，60岁的尔冬升，在丁克多年之后，突然离开了妻子，娶了给他生了儿子的年轻女性。而这个男权社会，是纵容甚至默许男性这样的行为的。具体可参照成龙那句“名言”：我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小龙女”吴卓林和吴绮莉
事实上，小龙女事件丝毫也没有影响成龙的星途与事业。即便是在一个从法律制度上严格执行单偶制的社会里，成龙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与成本也极低。
再说一次，以上所述，不代表全部现实，但却代表着一种普遍存在的、很广泛的现实。
如果社会主流婚恋观、两性关系模式是先天就容易孕育矛盾与冲突的，那么，巨大的“看病求医”的需求，就意味着对情感医生的巨大需求，意味着庞大的市场。
中国社会在经历了社会形态几次大的转型之后，如今可谓进入了一个冲突更集中和明显的阶段。
所以，Ayawawa这样的“情感医生”才会那么普遍的存在。又随着自媒体和社交媒体的飞速发展，各种情感咨询号、各种女性鸡汤/毒鸡汤号、情感博主，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在价值观市场，医生们之间的差别，在于开出的药方不同。
“狡黠而成功”的医生呢，是Ayawawa和咪蒙这样的。痛点和爽点抓得特别准，对人性的弱点和社会规则有非常深的洞悉，研究过方法论，知道如何用手段把自己的药方洗脑似地灌输给“病人”。
若说情感巫医，咪蒙是打爽点的，Ayawawa是打痛点的。
用Ayawawa自己的语言来形容，她是掌握了“算法”的人——
“咪蒙是母爱算法，她是父爱算法”，母爱算法是大众要什么，她就生产什么，父爱算法是，我告诉你什么是对的，你跟我走。

无论是哪种算法，本质都一样，操控大众思想和情绪，并为自己谋取私利。
Ayawawa和情感大V冷爱合伙创办的女性情感婚恋培训机构——花镇，课程费动辄几万，像5860元的都是属于低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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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所谓“掌握算法”、或者“想掌握算法”的人其实很多，Ayawawa并不是一个人。她只是社会催生出的“娃娃牌情感/婚恋医生”里特别“巫/污”的那一个，又是“巫/污医”中最“出名”的那个。
Ayawawa的公众号简介
我们会看到今天的价值观市场是极其混乱的。我早前在写《所谓43岁徐静蕾碾压28岁蒋方舟，折射的是中国女权观的撕裂和混乱》（点击标题可阅读）一文时，就曾写过，翻翻那些情感鸡汤号，几乎都存在价值观严重割裂的问题，一会叫女人要做大女主，独立、自由、睡小鲜肉；一会又在灌输什么样的女人男人最欲罢不能/最爱/最喜欢/最放不下。
而很多鼓吹女人要投资自我、成长自我的呢，背后其实还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的逻辑，“我变得更好，是为了提高我的婚恋市场价值”，而不是为了我作为一个独立生命体的自我价值实现与妖娆盛放。
我曾写过一篇
《性爱大师》| 真正的女性觉醒才不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点击标题可阅读），就借着《性爱大师》这部美剧的剧情分析，着重阐述了这个问题。

这篇文章挺受欢迎，被转载也很多，但是就影响力而言，却远不如提供类似“父爱”或者“母爱”式的观点“畅销”。
Ayawawa这种“父爱算法的观点”，是直接针对暗黑现实给出的一个看似立竿见影的策略，它首先是承认“暗黑现实”的正当性，或者说，她看到了现实的强大以及改变的艰难，所以，她选择接受现实、“顺势而为”——其实大部分人，面对现实，都是倾向于接纳现实的，甚至压根就不会质疑，是不是现实哪里有问题；
然后呢，娃娃会教大家在既定的“暗黑系”规则里，通过技巧与对方“博弈”，在当下的框架里解决婚姻长治久安的难题，“治愈”深埋在内心被男性抛弃的恐惧。
如果用产品思维来分析，Ayawawa这个产品经理，可谓是极其敏锐地抓住了大批目标用户的痛点/恐惧，出手可谓狠准稳。
咪蒙式的“母爱算法的观点”呢，主要是提供“爽”的价值，并不真正解决“恐惧”问题——她写她家老公对她如何如何极致地好，女粉丝们是看着都觉得好爽、好羡慕啊，这是提供了巨大的情绪价值。
当然，从实际效用讲，这种“洗脑”多半是没效果的。被咪蒙挑拨到了爽点的女粉丝，很可能纷纷转发给自己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却很可能99.99%地会遭到男性伴侣们的抵制，by the way，这种要女人把自己当公主被男人无限宠爱的，是另一个极端，另一种不独立，并不比Ayawawa要女人去讨好男性来得更高级很多，都不是真正的平权。
如果说产品经理娃娃是负责开发产品打痛点的，产品经理咪蒙就是负责开发产品打爽点的。
相对来说，鼓励独立思考、实现独立的人生价值，那是一条难度大得多的路。从现实角度来讲，它很可能并不立即解决婚姻的痛点问题，你很可能会失去当下这个伴侣，又一时找不到真正理想的伴侣——
因为这样的男性本身少之又少，而很多人是很惧怕孤单以及被孤立的。
从另一方面讲，相对于自己承担思考的责任，很多人更愿意一直赖在襁褓里不出去，给自己找爹或者找娘，物质上的，精神上的。这样的人生在很多人看来要更省劲儿、更爽。
在中国的教育和人才选拔体系里，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凡事都有标准答案的，无论是代数几何题，还是历史分析题，只有回答了标准答案你才拿分。
太多人已经习惯了“问题-标准答案”的思维与行为模式，潜意识里就等着有人给我一个现成的、标准的答案，而不是自己主动寻找一个我认为有意义和价值的答案。像Ayawawa这样直接给出理论与答案的“教主”，自然就会很有市场，大受欢迎。
面对焦虑和恐惧，比起相信一个假的、有害的答案而带来不好的后果，很多人更惧怕的，是抓不着可以相信的“救命稻草”。
只是，对黑暗现实问题的迎合式解决（不论是“母爱式的”，还是所谓父爱式的），只能固化既有现实的黑暗，不能解决问题产生的根源；只有从根源上所作的破黑破冰式的解决之道，才可能在现有结构之外，塑造一个新世界，进而解决问题。
一个社会里正确三观的建设，批判ayawawa这样的三观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但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建设永远都是一个系统性工程。“帮凶”也从来不会只是某一个人，某一个元素。任何东西能够流行，背后都是有支撑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社会现实是共谋的结果。而我们更需要做的，是一起改变社会底层价值观的土壤属性，才能真正生出更美的花，结出更美的果。
健康良性的婚恋关系、两性关系，是彼此尊重人格的独立与平等，是三观的匹配，真诚情感的交融，是漫漫人生长路里相互扶持的恩义与情深，而不是被市场化和数据化的条件与条件的匹配，更不是将彼此视为完成人生目的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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