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话
看完《局部》第二季第一集,不知道大家感觉如何,但小编觉得有必要为陈丹青老师补充说明一点:即《局部》第二季并不是一整季都在大都会美术馆内部拍摄。
原因很简单:大都会太难申请了。有兴趣大家可以看看文末的一段陈丹青老师自述的幕后故事。
总之,第一集是一个引子,先带大家整体熟悉大都会美术馆,从第二集开始,还是会回归到室内,讲述美术馆中处在“局部”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所以,还是原来的味道,希望你们依然喜欢。
第二集,是以“法国沙龙学院派vs印象派”为例,讲述艺术史上的“规范与偏离”,或者说传统与革新、主流与小众、权威与反叛……
《局部》第二季
第二集:规范与偏离
大家好。
看了片花,看了第一集,综合介绍了第五大道的美术馆,大家可能会觉得此下的十多集都会是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现场拍。很可惜,不是这样的。我要跟大家道歉,请大家谅解。
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入国外美术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太大,各国各界的各种申请挺多的,我们交涉了将近一年,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三个晚上进入现场拍,每个晚上五个钟头,所以十六集是不可能拍下来。
我在每一集还是会选一两个艺术家,一两个话题,导演根据我的文案去写分镜头剧本,一部分在现场拍掉,其余大概三分之二以上吧,就得回去再拍。 
回想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三个晚上,那个经验真是奢侈,全馆空无一人,我像做梦一样。墙上的画看着我们这帮中国人忙活,意思就是说:你尽管拍,尽管拍。但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作品太多了,到底讲哪一件?
此前我选择的都相对次要的、无名的作品,这回我想来想去,还是会选大家相对陌生的,甚至没有听说过的作品,为什么呢?
第一,现在上网搜查世界名作和各国美术馆的收藏,方便到荒谬的地步。
第二,我总是发现大家还是相信书本、教条,不太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三呢,就是所谓世界名作实在是沾满了历代美术史家的唾沫,给讲得太多了,各种说法已经在那儿。
所以我的习惯呢,是喜欢撩拨大家,把脸掰过去看看别的风景、别的画,然后你再去看你的世界名画,或许会有不同的感觉,也许更聪明一点。
当然,我这次还是要为我自己的讲述找一个点,什么点呢,文学上我不记得是谁说的,有这么一句话:偏离规范的写作,是好的写作。
1、规范永远在期待天才的偏离
这句话里有三个关键词:规范,偏离,好的写作。大家知道所有艺术都是有规范的,为什么偏离了反而是好的写作呢?
所谓规范啊,褒义的说法就是“中规中矩”,贬义的说法 就是“陈陈相因”。某阶段某时期,艺术家会自觉自愿地遵从长久形成的一个规范,然后就会渐渐出现经典、楷模、权威。
所谓偏离规范呢,也不是说艺术家不认同,而是时不时的就会有天才冒出来,蹦出过去的条条框框。他的个性特别强,他感觉特别灵,弄着弄着,他就听从自己、甚至放纵自己,忽然发现犯点规、出点格,作品就更有意思、更好玩,画起来也更有快感。
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571-1610),意大利画家,他通常被认为属于巴洛克画派,对巴洛克画派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古代艺术家偏离规范,多数是不自觉的、半自觉的,你比如卡拉瓦乔用市井屠夫做模特,不美化,如实地把形象放进宗教题材,就此就慢慢偏离了十五世纪长期形成的一个意大利宗教绘画的规范。
到了十六世纪,各国的画家跟上来,以他作为一种新的规范,然后又以各自的才华和个性,慢慢偏离他。
《大卫与歌利亚的头颅》米开朗基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藏于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有些天才啊,还会偏离自己的规范。伦勃朗晚年市场失宠,看透世态,画了一系列深沉的自画像,偏离了他早年的规范。
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是欧洲17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也是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
最经典的自我偏离,我觉得是委拉士开兹的侏儒肖像。他一辈子恭恭敬敬地画皇亲国戚,可是那些侏儒系列,在我看,就是伟大的偏离。
《塞巴斯蒂安·德莫拉肖像》迭戈·委拉士开兹
规范永远在期待天才的偏离,因为任何规范不可能包容千差万别的真实。你不能想象委拉士开兹用画皇帝的方式去画侏儒。
伦勃朗画的耶稣和扫罗,经典极了,可是他在自己这张老脸上发现而且肯定了另一种美。凭着非凡的敏锐和自信,他们不知不觉地偏离了规范,同时丰富了规范。巴洛克绘画要是没有伦勃朗的自画像,没有委拉士开兹的侏儒系列,那就乏味太多了。
《扫罗和大卫》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茵
毕加索说:“我不创造,我发现。”一切偏离甚至背叛,都来自艺术家的锐眼,来自“发现”。到了十九世纪,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试图偏离规范。
进入二十世纪,偏离规范成了常态,因为再好的规范,它也会僵化,也会过时,有时候真是令人讨厌。
可是所有规范都代表权力,代表正确,代表一种很大的势力,率先离开规范的艺术家,倒霉了。他越是偏离,他就越倒霉。这里面最著名的公案,就是印象派
2、偏离久了,也就成了规范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博士生马萧同学,最近出版了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叫做《印象派的敌人》,一五一十交代了整个十九世纪法国画坛正宗的规范,罗列了二十多位现在早已被遗忘的大画家,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沙龙学院的这群人物。
他们当年才是红遍巴黎、名震欧陆的画家,换句话说,十九世纪最牛的,根本不是印象派,是这群人,可是一百多年后,公众只知道印象派,而那份被遗忘的名单,正是当年印象派拼命想要偏离的规范。
我们站立的这个长廊,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二楼,十九世纪馆的入口长廊。在这个长廊上通常挂的是十九世纪沙龙画家、学院画家的作品,其中有三个画家我本次要讲述的,一位是梅索尼埃,一位是卡巴内尔,还有一位勒帕日。
很可惜,现在这个长廊,被征用将要做另一个特展,这些画都拿走了。过去几十年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那三位画家的画,只能出图片。
进入这个主厅,是整个法国十九世纪重要画家的回顾,从安格尔,德拉克罗瓦,一直到巴比松画派,然后就进入印象派,马奈、德加、塞尚、莫奈、雷诺阿、西斯莱,一直到梵高、高更。
他们每个人占一个厅,甚至两个厅。沙龙的画家只能在这样的走廊里面,跟别的画挤在一起,没有资格跟它们挂在一起。所以在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印象派画家已经成为我们大家对十九世纪绘画的一个主要记忆。
欧美的大博物馆,其实仓库里放着很多沙龙的作品,可是在今天 他们不太有资格,跟印象派的画挂在一起,但是一百五十年前,情况正好相反。
大家知道,印象派的画,绝大部分被沙龙拒绝,即便入选以后,也是放在角落里面,被公众或者被舆论嘲笑,所以当时的印象派,要么就是自甘边缘受穷,要么就是终身忿忿不平,这就是偏离规范的代价。
3、你知道法国画坛的规范对中国油画的影响吗
现在我们来看看梅索尼埃的这幅军史画,他刚出道的时候,德拉克罗瓦曾经对别人说:“梅索尼埃将是法国绘画伟大的继任者。”
《弗里德兰战役》 让-路易-埃内斯特·梅索尼埃,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他是个能品大师,最拿手的是画小画,有些小到一本书那样大,毫不费力画出无数细节。他也是拿破仑三世雇佣的军史画家,这幅画是他一辈子画得最大的作品,叫做《弗里德兰战役》。这类军史画当然受到十八世纪他们的前辈大卫(雅克-路易·大卫)的影响。
《萨宾妇女的干预》 雅克-路易·大卫
历史画、军史画,大卫是创始人,后来呢,就影响到俄罗斯绘画,影响到苏联的绘画。上世纪五十年代来到中国,影响了我们的革命历史画。
我们年轻的时候啊,拼命仿效上一代人画的革命历史画,可是我们私下知道,历史画的祖宗是在俄罗斯,俄罗斯历史画的祖宗,又是在法国,可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大家觉得这幅军史画好吗?我没法说不好,要是说有什么不好,就是每个地方画得太好了。
另一个太好的例子,平时就挂在这幅画的对面,是勒帕日画的《聆听圣音的圣女贞德》。
《聆听圣音的圣女贞德》局部,朱尔·巴斯蒂安-勒帕日,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我怀着矛盾热爱这幅画,就像我怀着矛盾的心情,爱列宾,爱苏里科夫。因为勒帕日既是绘画的高手,又是描绘情感和内心的高手。
这幅圣女贞德,既画出了村姑的质朴,又画出了神圣感,而花园中暮色四合,草木有情的神秘感更是动人,以至我觉得这种神秘感,就是画家短命的原因。勒帕日36岁就死了。
大家知道吗,他画的另一幅画《垛草》曾经跟随法国乡村画展,在一九七八年来到北京和上海,当时“文革”刚过,中国油画家看呆了。一张脸能够画到这么神形毕肖,这么丰富细腻,不可思议!
《垛草》 朱尔·巴斯蒂安-勒帕日,藏于巴黎奥赛美术馆
现在大家忘记七十年代的情境了,其实那次法国画展中,珂罗和米勒的小画直接影响我画出了日后的《西藏组画》,而勒帕日的《垛草》,直接影响了中国南北各地几位五零后、六零后的画家。从此,中国油画出现了丰富细腻的技巧、画风。
勒帕日一点都不会想到,他的画影响了一百多年后的中国油画,可是有些中国画家不太会承认自己受了谁的影响。我认识那些艺术家,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忘记勒帕日先生吧。
好了,时间不够了,下一集啊,我给大家介绍更为细腻的沙龙画,看看大家能不能看出来,什么叫做规范,什么叫做偏离。
本文为节目文稿节选,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点击 阅读原文 收看本期完整节目。
下期预告
第三集:昏睡与醒来
2018年4月23日,周一0点更新

《局部2》幕后故事一则
——摘自「室内生活节」主题活动
“我的大学:《局部》第二季做好了”
我稍微讲一下这一季的故事,从15年制作完第一季,他们就说第二季你什么时候弄,逼的很紧,我说16年开始弄。弄什么?我说我最熟悉的还是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因为第一季我做的很苦,写了一集不知道接下来写什么,我说到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你们经费充足,也愿意玩一个牛X的,我们直接进入博物馆拍。
当然这个想法被接受了,接受以后很难的一件事是怎么去申请。当时有一位瑞林的小姐,最早开始联系,联系了有半年左右,不得要领,他们不给你回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我想大概申请的单位太多了,他也不清楚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在座的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局部》,可是你忽然放到纽约去,谁知道是什么《局部》,他一集都没看过,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不容易申请。
结果是谁打破那个缺口呢?我要谢谢中国油画院的尤勇,他各方面的关系有一个是华盛顿地区的文化公司的两位中国人,他们跟一个议员认识,也接待过中国油画院的老画家。他们跟议员说了以后,那个议员正好跟纽约大都会美术馆有点什么关系,这么绕了几下以后,终于成功地让这个议员说服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说你们可以把计划报上来,我们试试看。当然就出现希望了。
到了2016年年底,我们报上去大概是多少集,需要拍多少馆。我有点忘了那个过程,他们就开始审查。
第二个问题来了,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同意我们拍,但是他说你们要等着,你已经列了十几个馆,法国馆、意大利馆、中国馆等等,我们这里的制度不是馆长说了算,而是各个分馆内的馆主任或者馆长说了算。
我一想是对的。你在中国美术馆也许馆长批了条子,底下任何馆长都得服从。美国不是这样的,美国比方说文艺复兴馆是我管的,万一你拍摄当中出现问题,那副画砸了,那就是我的责任,所以是底下的小馆馆长责任制。
所以这个过程非常长,一下子去了半年,我们2016年年底联系,到2017年夏季七八月份才差不多获得了每个小馆勉强的同意。最后我们决定在8月27日进馆开始拍,但是他只批准三个晚上15小时,每个晚上5个小时,(而)我16个本子已经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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