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新诗有所关注的人,一定不会对杨炼陌生。1955 年在瑞士出生,一岁后随外交官父母回国的杨炼,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1976 年,在他即将从北京昌平的黄土南店村即将结束插队,开始写诗以后,便很快成为《今天》杂志一位年轻而重要的作者。1980 年代,杨炼被评为国内十大诗人,又因入选奠定朦胧诗经典地位的《五人诗选》,成为朦胧诗人的代表,影响巨大。
然而,杨炼并未像一些朦胧诗人一样,将自己的写作停留在 1980 年代。不论是在写作还是生活中,杨炼很早即流露出一种与主流诗歌的疏离与自我流亡。1983 年,在他的长诗《诺日朗》受到批判,写作生涯岌岌可危之时,杨炼便意识到“文化大革命”之后那个短暂的理想主义梦幻时期的虚假,新的噩梦与中国历史的专制传统甚至每个人的专制思维紧密相连,写作倘要继续,必须完成从社会代言人向自我追问的转换
而这也使他与其他朦胧诗人有所区分,回过头来,杨炼对整个朦胧诗的评价是“太过漫长的青春期”。1985 年,经历了之前一年没有发表任何作品,重振旗鼓的杨炼,开始潜心创作另外一部野心更大的长诗《YI》,期间心态正如他后来在接受采访时所说:“80 年代是一个非常抒情的年代,是社会化抒情,因为有青春期抒情这条线,有社会批判这条线,实际上 80 年代的诗对大多数这拨朋友来说都不难懂,今天回头看某种意义上还不过瘾,因为太好懂。我与其他人的不同,是我那时某种意义上给自己寻了一条死路,干脆叫文学自杀。比如别人写短小的抒情诗,容易写,容易发表,容易翻译,容易出名,我写《YI》一口气闷了五年,谁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所以这种情况下等于你把与公众之间的线切断了。”
1988 年,在与唐晓渡、芒克等人组建“幸存者诗人俱乐部”不久之后,杨炼和女友友友一起去澳大利亚访问,后来随着国内形势的变化,竟滞留国外,开始此后长达近 30 年的海外漂泊。在那时出国的一批诗人诸如北岛、顾城、多多、张枣、肖开愚等人之中,以诗歌写作为生的杨炼坚持最久,以至于有次国内友人拜访他和友友时,情不自禁地向友友感叹道:“我发现现在写诗的,在国外就剩下你和杨炼了,其他的全部回国了。”
最初的海外生活并不容易,除了现实的锋利感,陌生语境中那种“不断被时间抛向相反的方向”的茫然感,让杨炼一度感到难以为继。然而,1993 年在澳大利亚写下诗歌《大海停止之处》后,他的内心突然变得踏实:“这个公式一样的东西落到实处了,以后的路没有问题了,无非就是自己看着自己出海,那刚出海和继续出海,已经比较清楚了。”此后,定居伦敦、柏林,往来于中国大陆参加各种诗歌活动与兼职讲座,已在异国安身立命的杨炼,在诗歌文本中自由出入于不同经验,随着意大利诺尼诺国际文学奖等重要奖项的获得,俨然成为当代中文诗歌写作国际影响的重要代表。
回到具体作品,我们却不得不承认,杨炼诗歌的阅读体验并不轻松。即使是杨炼的好友、诗歌评论家唐晓渡也说“阅读他的作品,尤其是他的大组诗是不自由的,需要有极大的耐心才能克服初时强烈的不适感。”杨炼对长诗结构根深蒂固的迷恋,既出于一种诗学抱负,也源于处理庞杂巨大的中国现实时不得不如此的无奈。在他看来,谁要做一个当代中国艺术家,他(她)必须是一个大思想家,小一点都不行。西川在 1990 年代也有过类似表述:“当代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既无哲学也无宗教,所以当一个中国诗人很困难,他必须同时还是一个哲学家,还是一个思想家,还是一个神学家。”
回头来看,杨炼的所有作品,从《礼魂》三部曲到《YI》,再到海外写作的组诗《大海停止之处》、《同心圆》、《叙事诗》,向他自己所说,都指向同一首诗,同一个主题:大历史缠结个人命运,个人内心构成历史的深度。
阅读杨炼的作品需要一种把握总体之后的耐心;写下与他作品同题的诗歌,事实上也是在追问自己:既然真正的诗人无不是精神上的流亡者,那么我们将何以在诗歌中安身立命,找到持续写作的激情与动力?
本次活动,我们挑选了若干杨炼不同历史时期的一些短诗以及组诗中的片段,向诸位征集诗歌。大家可以根据自己喜好,选择其中一首或多首诗歌,进行同题创作我们会根据来稿,从中评选出 10 位作者,赠送签名版《周年之雪:杨炼集 1982-2014》,其中 2 位还会被加赠价值 100 元的中读读币卡。
《大雁塔》
我该怎样为无数明媚的记忆欢笑
金子的光辉、玉石的光辉、丝绸一样柔软的光辉
照耀我的诞生
勤劳的手、华贵的牡丹和窈窕的飞檐环绕着我
仪仗、匾额、荣华者的名字环绕着我
许许多多庙堂、辉惶的钟声在我耳畔长鸣
我的身影拂过原野和山峦、河流和春天
在祖先居住的穹庐旁,撒下
星星点点翡翠似的城市和村庄
火光一闪一闪抹红了我的脸,铁犁和瓷器
发出清脆的声响,音乐、诗
在节日,织满天空
我该怎样为明媚的记忆欢笑
在那青春的日子,我曾俯瞰世界
紫色的葡萄,象夜晚,从西方飘来
垂落在喧闹的大街上,每滴汁液的一颗星
嵌进铜镜,辉映一下我的面容
我的心象黎明时开放的大地和海洋
驼铃、壁画似的帆从我身边出发
到遥远的地方,叩响金币似的太阳
在我诞生时候
我欢笑、甚至
朝那些炫耀着釉彩的宫殿、血红色的
墙,那些一个世纪、又一世纪枕在香案上
享受着甜蜜梦境的人们
灼热而赤诚地歌唱
却没有想到
为什么珍珠和汗水都向一个地方流去
--向一座座饱满而空旷的陵墓流去
为什么在颤抖的黄昏
那个农家姑娘徘徊在河岸
阴澈的瞳孔里却溢出这么多忧郁和悲哀呵……
终于,销烟和火从封闭的庄院里燃起
从北方,那苍茫无边的群山与平原之间
响起了马蹄,厮杀和哭嚎
纷乱的旗帜在我周围变幻、象云朵
象一片片在逃难中破碎的衣裳
我看到黄河急急忙忙地奔走
被月光铺成一道银白色的挽联
哀掉着历史,哀掉着沉默
而我所熟悉的街道、人群、喧闹哪儿去了呢
我所思念的七叶树、新鲜的青草
和桥下潺潺的溪水哪儿去了呢
只有卖花老汉流出的血凝固在我的灵魂里
只有烧焦的房屋 瓦砾堆、废墟
在弥漫的风沙中渐渐沉没
变成梦、变成荒原
注:这里只节选了组诗的第二部分《遥远的童话》。后来,第三代代表诗人韩东曾写作《有关大雁塔》,消解了杨炼原作中大雁塔的文化象征意味,回归 1990 年代诗人所倡导的“日常性”。
《飞天》
我不是鸟,当天空急速地向后崩溃
一片黑色的海,我不是鱼
身影陷入某一瞬间、某一点
我飞翔,还是静止
超越,还是临终挣扎
升,或者降(同样轻盈的姿势)
朝千年之下,千年之上?
全部精力不过这堵又冷又湿的墙
诞辰和末日,整夜哭泣
沙漠那麻醉剂的咸味,被风
充满一个默默无言的女人
一小块贞操似的茫然的净土
褪色的星辰,东方的神秘
花朵摇摇欲坠
表演着应有的温柔
醒来,还是即将睡去?我微合的双眼
在几乎无限的时光尽头扩张,望穿恶梦
一种习惯,为期待弹琴
一层擦不掉的笑容,早已生锈
苔藓像另一幅壁画悄悄腐烂
我憎恨黑暗,却不得不跟随黑暗
夜来临。夜,整个世界
现实之手,扼住想象的鲜艳的裂痕
歌唱,在这儿
是年轻力壮的苍蝇的特长
人群流过,我被那些我看着
在自己脚下、自己头上,变换一千重面孔
千度沧桑无奈石窟一动不动的寂寞
庞大的实体,还是精致的虚无
生,还是死--我像一只摆停在天地之间
舞蹈的灵魂,锤成薄片
在这一点,这一片刻,在到处,在永恒
一根飘带因太久的垂落失去深度
太久了,面前和背后那一派茫茫黄土
我萌芽,还是与少女们的尸骨对话
用一颗墓穴间发黑的语言
一个颤栗的孤独,彼此触摸
没有方向,也似乎有一切方向
渴望朝四周激越,又退回这无情的宁静
苦苦漂泊,自足只是我的轮廓
千年以下,千年以上
我飞如鸟,到视线之外聆听之外
我坠如鱼,张着嘴,无声无息
注:选自组诗《敦煌》中的一节,《半坡》、《敦煌》、《诺日朗》为杨炼创作于 1980 年代初的《礼魂》三部曲。
《雪》
每当你觉得陌生就有雪来找你
那些诞生于一个肉体的光
把你淋湿 像这房间洁白无边的话语
在午夜你袒露如鸟
听着雪与雪第一次屈服于疯狂
隐入水 既然石头喝你
隐入刻你名字的手 在雪上在沙上
六种冰冷的天空片刻透明
你把自己投出去
像一再毁灭的日子该笑就笑
雪下着 你走后也下
或许是你在用熟悉的音乐找世界
隐入每个肉体上黑暗的墓穴
脱尽羽毛 只有光
挥洒着纷飞的星群漫天如银
终极之白
神的赤裸是唯一的
《其时其地》
那座我回不去的老房子
你也回不去了 虽然
那盏灯通宵亮着 听着窗外
白杨高大的黑影
你还在等 一阵荒凉的脚步声
整个秋天 只有风来拜访
一一翻动那些红瓦
十月的连翘花黯淡如败壁颓垣
却在一个晚上突入你的梦境
那时 谁将茕茕独自开放
在一座我回不去的熟悉的老房子
你回不去 陌生的旧日子
音乐的心悄悄停了
房子藏进它自己的忘却里
绿活睡眠包裹的树 一旦惊醒
已片片凋零
旧日子还在 我们的手消失之处
名字 移开 谨守同一禁忌
但每个清晨当鸟叫了
你是否记得有一个黑暗
自沉默中升起 倾倒出越来越远的
地平线 另外星球上深黄波荡的水纹
所有路溶解
这成了唯一的归途
《母亲》
如果梦见你的脸 你就再次诞生
轮回 这棵肉质的孱弱的树
早该坠满了果实
如果沙滩上你光着脚
雪白的盐粒 从浮肿的脚踝朝肩头爬
像你曾爬进一条早晨的隧道
鞋脱在门外
用一对聋耳忽略孤儿们的呼喊
死亡 才是我们新的家庭
每年的烛光下 死者都成为女性的
你在隔壁的房间里更衣
像童年那样 不在乎衬裤中的细节
离开我 也离开一个世界的耻辱
而我被谁领进这梦里 参观一场病
血液在学校里笨拙描写的 只是你的病
你停在你死去的地点 让我追赶
追上你的年龄
隔着玻璃仿佛隔着一滴干透了的奶
我从你一瞥中目睹自己在变形
一场雨后 躯体都是别处
你一直站在那里
我却越来越远地死于缩小的距离
在一场梦或一个末日与你会合
《博物馆》
孤独并非最后的据点,它什么也不是
纯粹的死亡犹如摆在大厅里的花朵
鲜艳 脖子被剪断
一个三月淡淡散发出甜味儿
血应当被忽略 因而更像杰作
并非灯光代替了阳光闪耀
这根黄金的枝条才干枯
黑夜与黑夜的大理石画框 被磨亮
鸟叫声的青铜斧头劈下时
从未降落的雨 布置天空仅有的内容
和我们 一个顺从移动的话题
更悠闲地坐在画外
看着自己被大师刮走
《海的慢板》
痛苦必须有它自己的角落,例如午夜
例如窗口,大海的粘膜贴着玻璃
黑暗的物质从眼睛里缓缓渗出
红酒像一盏夜航灯
你听见浑身血脉的入海口叫喊一个名字
变冷的告别翻开了课本
远方一块黑板 悬在零点的赤裸之外
波浪背诵一张脸的家庭作业
反光的诗,反射鱼类诞生前的思想
一千条水平线推迟大海这个词
岛屿屈从的肉 冲撞不能推迟的今天
正如每天 眺望就是隔开
四周吱吱喳喳的玻璃被你吸进肺中
比不动还慢的死角 坐进
醉意 风暴过滤成另一侧无色的现实
痛苦 它完美无缺 它是瞎子
《十年》
时间像一尾鱼游向自己的美味
岸不在你脚下 年
比一个字更空 防波堤
尖尖的乳头喂着风暴
石头不在 你像一颗铜螺丝被拧着生锈
波浪闪光的腋窝里 沉船纪念碑
以一个穿戴鱼鳞的名字
冲下肉的坡度 蛰着海蜇的艺术
这片空白被称为水  变甜
被称为老 阳光有一块磁铁内在的紧
十个夏天在你肺里
修剪 一处失血花园的黑色水位
港口的倒影跳着舞
努力回忆 谁留下酷似你的性
厨房里一杯自酿的酸啤酒被喝掉
等于被倒掉 骸骨毕业于又一个零
“三联诗社·同题诗”活动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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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标题注明“杨炼同题诗”;
3. 本次征诗限现代诗,行数不限;
4. 截稿日期:2018 年 2 月 2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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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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