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童年的方向
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
沿着通向君主的道路
你放牧乌云和羊群」
题图:《饮食男女》
知友
我的爸爸过世 4 年了,他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好像是家里某个远房亲戚不要了(我是女孩),我爸妈就把我带着了,他们有个儿子。
我 3 岁来这个家时我爸已经 64 岁,都可以做我的爷爷了,可是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家里并不富裕,我爸妈文化水平都是小学,可爸爸很爱学习,懂的也很多。
他从不会因为我是女孩而对我进行选择性的教育,登山、游泳、骑行、书法、手工......他都教我,我不想学的,他循循善诱让我喜欢上。
他自学二胡,拉得很好,从小他就教我拉二胡,有段时间我觉得二胡很土,不想再学,但这是他唯一逼我的事,我很不喜欢可是他还是每天逼我练琴,逼我考级。
真正爱上二胡是他过世后,才真正体会到二胡的魅力,真正用心去拉。现在没学二胡专业,高中过了十级。
我读到初中,他 70 多了,让我教他英语,零基础,每天我放学回家都看见他拿着书在读单词、句子,比我学英语还勤。那几年家里全是英文书,他还要求我在家用英文和他对话。
从小到大,我们家的窗帘、床罩,我们的登山包,甚至一些衣服,全是我爸用缝纫机自己做的,手艺也不赖,他给我做的围巾我围出去人人都夸好看。
过年的时候我爸爸炸的酥肉,邻居们都爱吃,头几年我爸都是炸好了送给他们吃,后来邻居们都是上门来买,我爸不收钱,邻居就把这钱悄悄给我,我收了,被胖揍一顿……
中考那年我脾气爆得厉害,我家住 2 楼我房间又临街,做作业听到点吵闹我就会大发脾气,每次我在家学习,我爸爸就会到楼下,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那每个下午都好安静。
我的童年过得非常快乐,假期我爸会带着我背着我们的父女登山包去登山,我们去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途中累了就席地而坐,渴了采野果子吃,遇到险地他都让我站着别动,他试过了为我铺好路才让我上去……
我爸最酷的一点,是从来没有不把我当成亲生女儿过,比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好。
讲真的,当时我那种情况,爸妈肯收留我给我口饭吃已经足够了,可是他们是真的爱我,对我好,没人监督他,也没人要求他这样做,可是他就是这样不保留的爱我。我爸弥留之际给我哥说他不在了让我哥好好带我,别让人欺负了我......
还有好多,但说不下去了,爸爸,我真想你。
知友:Rachel Wan
我觉得他最酷的地方在于,把我看作和他平等的个体。
小时候我一直都是直呼我爸妈的大名。他们不是什么高级知识分子,但是教育子女方面非常开明。
从小到大,我都不能理解同学们为什么怕请家长,对我来说,请家长简直就是请我的救星。小学二年级我们几个朋友偷喝了同学的可乐,其他几个孩子当时就被父母骂得狗血淋头,还有被当众扇耳光的,但是我现在都记得,我和我爸走出办公室,我爸笑嘻嘻地拍着我开玩笑,快过生日了,中队委就被撤职了啊。
非常尊重我的个人选择,不会强迫我做任何决定,但是,他一定会非常细心地收集所有资料,给我提出他的意见,让我可以最全面地看问题。高考、出国读研,只要和我有关,他就每晚看资料,然后成为专家。现在他同事的孩子填志愿、考研,都要咨询他。
细心。细心的程度让我怀疑这辈子我都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男朋友。我去北京签合同,他会查好路线,找好地图,查好注意事项,写下来签约前要问的问题,全部打印出来给我,满满的一本。
我大三的时候在一所大学里兼职对外汉语老师,有一次需要一本教材,我让我爸寄给我,他给我发了一条微信:书已寄,并扫描了春节部分,发到你邮箱,可应急用。
有一次他找我要一张票据,我把钱包扔给他,让他自己找,还给我的时候,钱包已经整理得非常整齐,甚至连卡片,都按照我使用频率顺序放好。
我永远也想不到这些细节。
我大学拼命教中文、教英文,自己创业开工作室,做到经济独立,有余钱挥霍,甚至还赞助学院的活动,但是即使在我的拒绝下,我爸依然坚持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一分不少,他说,养我是他的义务。
我和他无话不谈,我可以满口脏话地和他吐槽身边的奇葩,也可以哭着跟他抱怨,不管遇到什么难题,我都会给他打电话。我几乎不藏秘密。我们一起熬夜追电视剧结局,也喝啤酒看球赛,给进球呐喊、为判罚喊冤。在他面前哭,与他一起笑。
前段时间和我爸聊天,他无意中提起,高三那年,他出来散步,看见我和前男友在家楼下亲热,他当时就绕开了,生怕我看见他了会不好意思。
恋爱观这方面,他特别担心我。我爸经常对我说,同龄的男生成熟得比较晚,一定要给男人时间成长,要去鼓励他引导他,不要强加自己的价值观给对方。
我小时候每天睡前,他都会让我读一篇上下五千年,他希望我关心政治,从小他就让我学跳舞、唱歌、长笛、围棋、画画,他说不用做到精通,只求略懂,以后别人问起我能够搭上话。但是绝对不是以强迫的方式。后来我和男生聊天,聊到军事我能说出一二,男生都纷纷表示惊讶的时候,我好像能体会到一点我爸的用心。
我妈天生不安份,做生意把家里房子都赔了,他们离婚了我爸没让我知道,家里房子快赔的时候我爸也没跟我说过,他全自己担了,愁得每晚睡不着觉。
我小时候就看见过我妈留在枕头上的纸条:又拿了你两千块,一定还你。我估计她从来没还过,但是我爸没在我面前说过我妈一句坏话,他认为孩子心里不能有仇恨。我和我妈关系非常好,除了曾经的不靠谱,我妈也真的是很酷的妈妈。
前几天我妈跟我说,以后别跟你爸发脾气,他那天体检高血压很严重,不能受刺激,他不让我跟你说……
我对他充满了无限的崇拜。他 16 岁就在战场端枪打仗,他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曾被生活折腾得遍体鳞伤,却始终保持对生命的忠诚。他是我一生的挚友。
作为一个活了 21 年的人,很多东西我无法谈一生。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这一生,将从他身上获益很多。在人生未来的不知道多少个 20 年,但凡是他与我同在的那几个 20 年,他都将会永远教导我、保护我,将他生命里珍藏的回忆与智慧,与我逐一分享。
我曾经写过一篇怀念史铁生的文章,动情地描述过我如何在他的文字中避难,读懂人生、解析信仰,如何在字里行间里构建了我的精神世界。其实,我真正在我父亲的怀抱里避难,读着他意味深长的人生,像坚定信仰一般爱着他——
他才是我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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