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即将进入工作状态的周一早晨,听Four Tet的《Sing》,真是享受,微微有点电音的感觉,最开始还以为是耳机出问题了,听上一会才觉节奏真迷人,既能让人拥有身心摇晃的放松感,又能兼有几分打鸡血的刺激,会上瘾。
惬意得忍不住在地毯上转了几个圈,再走到书柜前取书,比利时博物画家——皮埃尔-约瑟夫·雷杜德的植物图谱,正好翻到了香铃草页,一种光看花叶就知道隶属锦葵科的植物,别名鬼灯笼。夏至秋开花,淡乳白色花,种子成熟后,萼片包裹黑色种球,乍看像黑色灯笼,和“姑娘果”挺像。
“姑娘果”学名不叫“姑娘果”,这个名字是茄科酸浆属几种植物的统称。眼下,秋日渐深,酸浆们也快下季了。酸浆在很多地方,也叫“姑娘儿”或者“姑鸟儿”,这个属有近90个物种,绝大多数来自美洲,无怪很多超市管“姑娘果”叫“美国珍珠果”。
但是,酸浆属植物并非全能入口,有一种“苦蘵(zhī)”,就不能吃。这个属最常见的应该是“灯笼果”,即市面上常卖的黄色“姑娘果”,原产哥伦比亚地区,据考证,明朝末期才引入中国。每年春夏之交上市,一个个身披“草纸”,实则是包裹着黄色果实的花萼片,小小的五角星花萼片,为保护果实,才长成了一个个小灯笼,颇有点儿像这个季节热闹的栾树果。
前段时间,单位食堂还在卖酸浆那会,特别火爆,我一同事,执导过超女快男等无数大型选秀节目的资深导演,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有一天,竟然无比兴奋地捧回一盒姑娘果,跑到办公室,跟我嚷嚷,“天啊!我发现了一种新水果,好好好好吃!好香!”“你知道叫什么吗?”
“姑娘果”,差点没忍住白她一眼,我答道。
坦白说,在那之前,对于“姑娘果”,我其实没什么好感,我们相识多年,印象里这果子很甜,但甜得太冒失,因而沦为低级,吃进嘴里,无论是气味还是口感,都很难给人享受的感觉。但那一次,在办公室里,尝了同事买回来的“姑娘果”,竟然很是惊艳,发现它的确很香,那股番茄和奶酪混合的香,很特别。那感觉就好像,此前觉得无比平庸的故人,再见时,他变好看了,有了新簇簇的惊喜感。
听到我们的讨论,另一同事,黑龙江人,却是不屑一顾。他说他小时候那会,家里都种了好多“姑娘果”。东北小孩子皮,就用牙签样的小木棍,把“姑娘果”里头的果肉,从果球和外皮的连接处挤出来,他们叫“捅姑娘”。捅好的“姑娘”,开口处不能有裂痕,然后就可以搁嘴里吹响了。
“就是把‘姑娘’含嘴里,开口要朝外,一嘬一吸,‘姑娘’就变成了一个内含空气的小圆球,然后用牙轻轻地咬,气慢慢地从‘姑娘’肚子中排出去,就能发出‘咕叽咕叽’的鸟叫声音了。”
听得我一愣一愣,忍不住取出一颗试了试,先把它揉捏得足够柔软,再小心翼翼挤出里头的釀,但怎么也吹不出声。所以,对于能用“姑娘果“吹出鸟叫声这件事,简直觉得像是天方夜谭,比让阿尔法元,自己想清楚它究竟为什么要下棋,还难。
在东北,除了黄色的“姑娘果”,是栽培种。红色的也有,大多是本土品种挂金灯,不过口感不好,但胜在好看啊,尤其是成熟时,好好看,连李时珍都忍不住激赏,“燕京野果名红姑娘,外垂绛囊,中含赤子如珠,酸甘可食,盈盈绕砌,与翠草同芳,亦自可爱。”看吧,“外垂绛囊,中含赤子如珠”,是不是很熟悉?很明显,包含了林黛玉的身世,据说酸浆搁古典文学里,是林黛玉的前身——绛珠仙草,倒没有丝毫“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气质;命运也更是颠沛,流离到了世界各地,哪哪都有它的身影。
我有次看到,北欧留学的同学,在朋友圈晒房东做的蛋糕,上面就有“姑娘果”,做装饰用的。此外还有日本,七月的日本东京,有著名的三大祭祀,浅草寺鬼灯节,入谷朝颜市以及隅田川花火大会。
浅草寺作为东京最古老的寺庙,也叫“浅草雷门观音寺”,它的鬼灯节,非常有名,别名“酸浆节”,每年七月九日到十日,大家都聚集在寺庙门口的市集,购买酸浆果枝,当作祭礼,据说是酸浆长得像小灯笼,因而被当作引领死者魂灵的提灯。日本民众认为,七月十日酸浆节当天,被称为观音菩萨的“四万六千日”,是观世音菩萨的结缘日,这一天参拜的功德,等同于四万六千日参拜的功德。这个周作人在《缘日》里有写过,“缘日意云有缘之日,是诸神佛的诞日或成道示现之日,每月在这一天寺院里举行仪式,有许多人来参拜。”
此外,跟“姑娘果”酸浆的名字无限靠近,还有一种酸浆草,就是“酢酱草”,酢即醋,就是酸的意思。是一种野菜,全草四季可食,秋冬时节营养最好。这种草非常普通,主要有白花和紫花两种。叶子多数是三片,也有四片的,即所谓的“幸运草”。酸浆草药性酸寒,叶子可以煎汤,据说对某些炎症有疗效。关于酢酱草,熟悉欧洲文化的人也不会陌生,白花酢酱草是爱尔兰的国花,据说是爱尔兰人用来献给他们的守护人——圣帕特里克的花朵。
白花酢酱草
我小时候,也用酢酱草泡茶喝,酸酸的口感,前年到阳朔,住的客栈里,也长满这种草,当地人常会采嫩叶含嘴里尝味,那一瞬间,真是怀念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孩童年代啊。回想起来,在乡下生活的那一小段日子,好像是这二十几年最美好的时光,那么多的野果,可以尽情地尝;地大无边,光着脚丫子就能满地乱跑,不像现在,生活充满了压迫,被外在的东西压迫,也被自身有限的才华和令人难堪的现实压迫。尽管每天衣着光鲜,穿梭在繁忙的车水马龙,其实早已丧失了那种生猛又浪漫的野果情节。
试想,等将来我结婚,有了孩子,他们与我记忆中的野果野草野菜,只会更加无缘。二十几年前,我尝过的那些金雀花、石榴花、杜鹃花、蕨菜、松尖,他们只会一脸问号闻所未闻,像清炒栀子、香椿煎蛋、酸木瓜炒肉、油炸木槿、蒜炝板蓝根、青刺尖炒肉等无比鲜美的家常滋味。他们也只能见于落满尘埃的书页深处了。
那么多人觉得,非要亲手挣得了世界,才叫不枉此生,我却怀念那阳光亮堂,大地像是被晒得谢了顶的纯真时代。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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