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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恋人连载12 | 红玫瑰和白玫瑰
方雨涵走出蛋糕店的那一刻，看到她等候了一天的那个人从对面大楼走出来，穿过马路朝她走来。方雨涵的心脏凝固了，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在曼哈顿再次看到林菁菁。那个本该在费城的人却偏偏出现在曼哈顿，她还没有来得及摘下的胸卡清楚地表明她是这栋大楼某公司的员工，而并非临时的访客。
方雨涵瞬间被深深的绝望所捕获，她以为离开了费城，一年多以来的噩梦也会随之结束，没有想到这噩梦竟然如影随形。她想挣扎想呼喊想醒来，却无能为力。林菁菁一边拿着手机说话一边迎面走来，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方雨涵。刹那间，方雨涵做出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做的疯狂举动——她冲上去用尽力气给了林菁菁几下耳光。林菁菁一脸错愕，连手机掉到地上都没有意识到。方雨涵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手机仍然处在通话状态，对方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她能够倒背如流的那个。
第十三章
离开的城市
当江海把辞职报告递交给Baron的时候，老头其实已经从Helen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随手把辞职报告扔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根本不看江海。
江海只能轻声说了一句：“Baron，谢谢你多年的栽培，真的对不起。”
老头视线继续停留在屏幕上，右手不耐烦地挥了挥，毫无感情地说：“出去！”
江海知道Baron对自己失望之极，他自知理亏，只能又极为诚恳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退出了Baron的办公室。
JH的突然离去，让部门员工众说纷纭。有人猜测是Baron最终选了Andrew做将来的部门老大，所以JH赌气辞职。有人猜测是JH被竞争对手高薪挖走，所以老头才那么生气。江海对所有人的官方回答都是家庭原因。于是，有好事的中国员工去打听，果然得知方雨涵已经接受了曼哈顿某家投资银行的工作，于是“家庭原因”被证实。
虽然沃顿商学院位于费城，但是金融中心的纽约反而是毕业生的首选。江海的同学们大都在曼哈顿金融领域工作，其中几个艺高胆大的师兄更是自立门户，成立了自己的基金公司，极力游说江海加盟。所以，在曼哈顿找一份工作对于江海来说易如反掌。在辞职不久之后，江海就决定加入一家知名的对冲基金公司。而这一切，在不明所以的方雨涵看来，江海已经用行动做出了他的选择。
搬家的那天早上，方雨涵醒得特别早。她仰卧着看到卧室熟悉的屋顶，意识到这是在这栋房子里面的最后一个清晨了，忽然觉得无比心酸。这是他们买的第一栋房子，无论是在美国还是中国，是属于他们的第一个真正的家。还记得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他们每个星期都跑去LOWES和HOMEDEPOT两家建材超市。他们画了很多的图纸，终于把想象中的家变成了现实。那种兴奋和快乐是方雨涵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他们的感情也就是在一起努力营建一个家的过程中，从酸涩的葡萄变成了醇香的美酒。在这栋房子里面，他们孕育了女儿诺诺；也是在这栋房子里面，江海告诉了她那个不堪的事实。所有最快乐和最悲伤的日子都在这栋房子里面度过，而今天就要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方雨涵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一点犹豫。她告诉自己，往前看，不要回头。她记起圣经里面有个故事讲到神的天使非常努力地要带Lot和他的家人离开将要被毁灭的罪恶的城市。“逃命吧！不可回头看，也不可在平原站住。要往山上逃跑，在那里你们将会安全。”可是Lot的太太回头了，于是她变成了盐柱。想着，方雨涵大踏步地离开，从“曾经”之中走了出去，她告诉自己有一个“未来”在等着她，那会是更加美好的未来。
星期一的早上。曼哈顿。
行色匆匆的人潮从不同的地铁出口冒出来，穿过并不宽敞的马路，最终没入周围的高楼大厦之中。马路一边是已经倒塌的世贸中心大厦。好几年了，这里仍然保持着施工现场的模样。这要是放在中国，估计好几栋大厦都已经完成了，而美国人依旧对他们的施工进度毫不着急，仿佛是刻意留着这一堆废墟，让人无法忘却曾经发生的悲剧。世贸中心大厦已经不存在了，有的是ground zero（世贸大厦遗址）。只是每天上班下班的人群对此已经熟视无睹，唯有一群游客拿着照相机对着工地狂拍。
方雨涵走出地铁，深灰色的Theory套装剪裁优雅修身，外面是黑色的Burberry风衣，脖子间松松地系着一条印花Hermes围巾点缀，让原本端庄有余的职业装束瞬间明艳生动起来。她和无数上班的纽约客一样，手里拿着手提电脑，行色匆匆。十一月初的纽约已经是深秋时节，她竖起风衣的领子，加快了步伐。
曼哈顿，对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方雨涵并不陌生。她喜欢这座城市的多元和包容，也喜欢它快速跳动的韵律。偶尔在忙碌的节奏中停下脚步，享受一下清晨的阳光，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自从搬来纽约，她和江海的关系开始渐渐地缓和。他还是早出晚归，但是方雨涵理解那是新工作的挑战，因为他再没有半夜离家而去，再没有躲在角落里面打电话。尽管很多时候，江海还是会心不在焉，望着某处安静地出神。方雨涵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江海只是需要时间来复原，他们之间的感情也需要时间来重建。她相信一切都是可以慢慢实现的，因为这座城市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被打扰地相依为命。
早上七点半，曼哈顿下城华尔街拐角那家小小的星巴克，买咖啡的人几乎排到了门口。轮到方雨涵，还没等她开口。柜台后的年轻小伙已经微笑着打招呼：“今天还是大杯香草拿铁吗？”方雨涵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刷了信用卡，站在一边等她的咖啡。在美国多年，她养成了每天必喝一杯星巴克咖啡的“恶习”，好像没有一杯香草拿铁，一天就不能开始一样。在新公司上班才几个星期，方雨涵习惯性地每天早上风雨无阻来公司附近的这家星巴克买一杯咖啡。星巴克的服务员都是训练有素的，记得熟客常点的饮品，所以一看到方雨涵就知道她要点什么了。通常她都是拿了咖啡就离开去上班，今天店里正播放着一首好听的歌，看看离上班时间尚早，她破例在店里坐了下来。歌者唱的似乎是法语，方雨涵并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只是轻柔的爵士曲风如暖暖的阳光照进阴雨了很久的心里。
咖啡店内的空旷和柜台前的长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此时，方雨涵坐在临窗的位置，难得悠闲地喝一杯上班前的香草拿铁。她握着温热的咖啡，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之间笑容凝固在她的嘴角——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过外面的街道。方雨涵拿起身边的风衣和手提电脑，匆忙起身之间，她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服务员过来帮忙收拾，她连声说对不起，顾不上套装上溅上的几滴污渍，冲了出去。满街都是行色匆匆穿着深色职业套装的人，可方雨涵还是一下认出了那个总是出现在她梦魇中的背影。那个背影穿过马路，走进了对面的一栋大楼。方雨涵一路跟着来到那栋大楼的大堂，她要找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方雨涵的心里涌上一种深深的不安，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
一整个上午方雨涵都心神不宁。电脑不停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声音，提醒她有新的邮件进来。平时她都能够迅速而有效地处理不断涌现的各种事务，而今天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未读邮件的列表越来越长，却无能为力。她一贯高速运转的大脑就像是曼哈顿早上高峰时刻的乔治华盛顿大桥，全线堵塞。方雨涵多年的职业素养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她应该马上请假回家，否则一定会出差错，而在投资交易这个领域，一个疏忽造成的损失是不堪设想的。她犹豫了一下，去老板办公室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半天假。她异常苍白的脸色让老板毫不怀疑，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明天还是没有康复，可以再休息一天。方雨涵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关电脑时，江海的电子邮件进来了，如平常一样，没有标题，只是短短一行字，“今晚加班，不回家吃饭，勿等。”方雨涵心念一动，她忽然决定要做什么了。
离开办公室，公司大楼的背阳处，秋风透过方雨涵的风衣，吹得她彻骨寒冷，她脚步坚定地走向早上看到那个人的大楼。那栋楼的斜对面有一家不起眼的蛋糕店，方雨涵走进去，要了一杯红茶、一小块提拉米苏蛋糕，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口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对面大楼进进出出的人群。曼哈顿秋日的阳光照在她手里的华尔街日报上，只是，方雨涵再也找不到清晨在星巴克咖啡店里的悠闲心情。
中午十二点，大楼里面陆陆续续涌出外出午餐的员工，方雨涵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个走出大楼的人。她在竭力寻找那个身影，可是她又极其害怕真的看到。她的心情就在寻找和逃避之间纠结。整个中午，那个人并没有出现。方雨涵松了一口气，继续吃她盘子中剩下的提拉米苏蛋糕，惊讶地发现刚刚味如嚼蜡的蛋糕其实蛮好吃的。只是潜意识里面，方雨涵还是不肯就此离开，也许那个人自己带午饭了呢，她自言自语。
暮色四合，曼哈顿的黄昏美丽而短暂。
方雨涵已经在蛋糕店坐了整个下午。早班的店员是一个长得有几分像Jennifer Aniston的笑容甜美的女孩，接班的是一个高大的黑人小伙。交班的时候，那个好心的姑娘小声交代她的同事，让他注意方雨涵，因为那个亚裔女人已经莫名其妙地坐在那里很久，她似乎是在看华尔街日报，却根本是魂不守舍。黑人小伙子有意无意地走过来几次，关心地问她需要什么。方雨涵只是礼貌地说：“不需要，谢谢。我一切都好。”
下班的人群三三两两地走出大厦，还是没有看到那个人，她的心却因为自己的无功而返慢慢放了下来。或许真的是她看错了吧，她笑自己的草木皆兵。只是，噩运的爪子往往会在你觉得一切都无恙的时候伸出来给你几道血印。方雨涵走出蛋糕店的那一刻，看到她等候了一天的那个人从对面大楼走出来，穿过马路朝她走来。方雨涵的心脏凝固了，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在曼哈顿再次看到林菁菁。那个本该在费城的人却偏偏出现在曼哈顿，她还没有来得及摘下的胸卡清楚地表明她是这栋大楼某公司的员工，而并非临时的访客。方雨涵瞬间被深深的绝望所捕获，她以为离开了费城，一年多以来的噩梦也会随之结束，没有想到这噩梦竟然如影随形。她想挣扎想呼喊想醒来，却无能为力。林菁菁一边拿着手机说话一边迎面走来，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方雨涵。刹那间，方雨涵做出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做的疯狂举动——她冲上去用尽力气给了林菁菁几下耳光。林菁菁一脸错愕，连手机掉到地上都没有意识到。方雨涵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手机仍然处在通话状态，对方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她能够倒背如流的那个。
“喂喂，菁菁，我已经到‘隐泉’了，你还记得怎么走吗？”江海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像是隔着一个太平洋。方雨涵神情木然地对着电话那头说：“我打她耳光了，嗯，好像是四下，一下是为我自己，一下是为诺诺，一下是为你妈妈，一下是为我妈妈。”说完，她把手机递回给林菁菁，极其轻声却又异常清晰地骂了句英文“bitch （婊子）”，然后转身慢慢地走开去。她看到自己的灵魂摔在地上，支离破碎，而她的嘴角带着冷笑，冷漠地看着每一小片哭泣的灵魂。这还是心高气傲的自己吗？最不齿的粗鄙言行、最无聊的三流剧情，她今天居然都做了。
方雨涵以为，她是一个不容易被挫折打倒的人。可是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和失望之间，她感到了穷途末路的灰心。她曾经把找工作去曼哈顿当作生活之中唯一的出路和希望，并且为之全力以赴。她以为一同来曼哈顿是江海给她的诚意，是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约定，甚至是对于未来生活的承诺。可是……现实却是如此不堪。他和她残忍地摧毁了方雨涵生活之中刚刚亮起来的一点点希望。
一切只是重复，一切都是枉然。
行尸走肉般回到家中，偌大的房间空荡荡的。方雨涵害怕似的打开了所有的灯。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如孤魂野鬼般跟在身后。仿佛被魔魇控制，方雨涵不再是自己，她发疯一样从卫生间的药品柜里翻出所有剩下的在她产后忧郁那段时间医生开给她的安眠药，一股脑地吞了下去，然后把灯一盏一盏关掉。
黑暗重新填满了整个空间……
曼哈顿恋人/诺澄
诺澄：美国商学院MBA毕业，混迹纽约多年。曾在华尔街主流投资银行从事非主流工作，目前海归，外资银行高管，现投身于互联网金融大潮。热爱中文文字，能够在全英文环境中飞快地用中文记笔记。坚决不愿意将残余的文字修养浪费在英文邮件和报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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