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木芙蓉好像都开疯了。
清晨开车路过紫薇路,道旁全是木芙蓉。等待掉头的当口,发现同一朵花上还间有红白两色。锦葵科植物似乎都有变色能力,说好的白色,开着开着就变红了。据说它之所以这样变化无常,一来是给传粉的昆虫以信号,二来则是因光照强度不同时,花瓣内花青素的浓度也在不断变化,跟木芙蓉同科的木槿和木棉花,也是如此。
我对木芙蓉其实怀着一种别样的感情,说来好笑,因为有人说过我像它。
认识他的时候,是2013年的秋天。那会我正在西藏,每天无所事事,有时一整天的时间就是待在八廊街上,看着人群围着街中央的大昭寺行走,人们全都顺时针绕行着,没有一个人是逆行的,白天黑夜都是。倘若偶尔有不知情逆行的人,一旦知觉,也会立即返转。
八廊街并不很长,走一圈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一天之中不断地有人汇入,也不断地有人离去,但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行进,就像一条无声无息的河,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推动着,走在其中,眼耳鼻舌里灌满了陌生人的气味。那种时候,人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在犹豫着要不要回不回长沙的时候,是他说,“木芙蓉开了,回来吧。”
我可能是很幸运的,遇到他以后,生活和工作就仿佛有如神助,不仅顺利地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也很顺利地等到了自己的机缘。于是每次看到木芙蓉,我总是会想起他说的,我像它,“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朵一朵开得硕大如美人面的花,它丰富,富有层次感,不俗气,总是让我无端地想起你。”
所以,成长可能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吧。
前几天陪家人去湘西,回来的高速上,路过一加油站,那加油站在一山坳里,视野所及,种满木芙蓉,虽然是地道的湘西地域,但我竟然觉得像外婆家,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任何一个初秋,我都要去外婆家住上一段,我外婆那时住在山旮旯里,屋前有小溪,溪边长着大株大株的木芙蓉,风物就像《长物志》里写的:“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随意地长,也无需人类为它们过多地计算。
那时,屋后还有成片的山林,静默时有如群兽张开森森大口。林中时有野生活物经过,窸窸窣窣的,到了晚上特别恐怖。湘北的山头多数平缓,所以适宜对地力要求不高的草木,比如茶树,比如木芙蓉,我曾眼看着外婆摘下鲜茶,揉捻、炒制、尘封,她有一只揉茶的竹簸箕,当时就已经有几十年历史,被年复一年的茶叶擦得黑润油滑。
因此我从小,看到木芙蓉就是特别亲切的,花朵硕大无比,哪怕枝条没有丝毫设计感,潦草蓬乱,花却总是能够饱饱满满地开,古人说“芙蓉如面柳如眉”,没错分毫呀,确实是但逢开花就能让人为它驻足的模样。然而等到我长大以后,再看到它,却发现不知何时,它已彻彻底底沦为了路边花,可能是它对地力没有任何挑剔,又能够吸尘,所以年复一年地被人们看贱了。
湖南人自古地力并不算肥厚,所以遍植木芙蓉,据说湖湘大地之所以被称为“芙蓉国”,因为自唐代始,湘江一带就广种木芙蓉,有个叫谭用之的诗人写了一句“秋风万里芙蓉国”,传颂后世。只是,究竟哪个地方才是木芙蓉的正宫,湖南和四川历来争论不休,成都人直接管自己的城叫“芙蓉城”或“锦城”,堂而皇之地写了句“花重锦官城”传世。
还有著名的典故附丽,传说五代后蜀皇帝孟昶,有个妃子叫“花蕊夫人”,不但妩媚娇艳,还特别爱花。有一年她去逛花市,在百花中看到一树芙蓉花,像天上的彩云,尤其喜欢。皇帝为了讨爱妃欢心,颁发诏令,在成都“城头尽种芙蓉,秋间盛开,蔚若锦绣。”待到来年花开时节,成都于是“四十里如锦绣”,孟昶再携花蕊夫人一同登上城楼,相依相隈观赏红艳数十里,灿若朝霞的成都木芙蓉花。至于后蜀灭亡以后,花蕊夫人被赵匡胤掠入后宫。因常常思念前夫,所以偷偷珍藏着孟昶的画像。赵匡胤知道后极其震怒,逼她交出画像,但花蕊夫人坚决不从,赵匡胤一怒之下便杀了她。后人敬仰花蕊夫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便尊她为“芙蓉花神”。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木芙蓉的颜色采用红白布局,白里透红可能是粉面含羞;而红里透白,则是痛楚得失去了血色?
很多时候,植物的特点,从名字上也能揣摩出来,木字头的花比如木槿、木棉和木芙蓉,花瓣都有点相似,取一个“木”字,也许并不只因它们是木本植物吧,它们花瓣上的那种明显的褶皱,也真是像极了木头纹路。但又不像木槿羞涩而清丽的细弱和木棉压抑又骄傲的大红,而木芙蓉几乎是最不上镜的。
不上镜的原因,一来是它的叶子太宽大,卵形或圆卵形,分出三角形的裂片,还带着细密的绒毛和斑点,所以看起来就不够光滑和精致。然后是它的花,单生于枝端的叶腋间,花瓣一片一片胡乱地长,也不顺从。好不容易捱到了结果,种子的背面还长满了长长的柔毛,所以是怎么看怎么不熨帖。
但木芙蓉仍然有它的独特之处,不仅能够在一朵花里充盈着粉红、水红、白和浅紫四色,在植物里头,复色花都是高难度的呈现,需要天赋和运气。所以,大概是为了对得起这番天分和平常,在国画里头,牡丹芍药菡萏等都可以写意,但是木芙蓉却必须工笔。因为它们太有层次感却又太平常,不浓墨重彩真是对不起它。
张大千《芙蓉花》
另外就是,木芙蓉的茎皮可供纺织,花还能被捣碎用以染丝作帐,这就是有名的“芙蓉帐”。此外它还可以吃,以前喝过芙蓉花汤,软滑爽口,花瓣与鸡肉一道可制成“芙蓉花鸡片”;与竹笋同煮可制成丰神俊秀的“雪霞羹”;与粳米同煮是"芙蓉花粥";跟面粉调合,也能放入油锅中炸,炸后与软骨煨汤等。
所以我真是太喜欢木芙蓉的这种大气了,它那种美得不惊人,但也足够有味道的女子,身姿窈窕,面容静默;即便是生存在澗户寂无人的环境里,也能与自己调和,并不稀罕与人相知,只等明月来相照。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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