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摄影: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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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随着你。这个黄昏我多么欢喜

整个这座五月的南山

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为了表达自己,我想变成野菊

开成一朵又一朵
路也,《山上》
晚上三姨奶奶做了苦瓜摊蛋,瓜瓜一个小孩子居然喜欢吃苦瓜,一边吃一边跟着电视里唱《新闻联播》片头曲。那熟悉的声音一响,怡敏感觉一下子就穿越到小时候,好像对面坐着的就是小小的自己。家里也是经常这个点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联播。多少年了,周围的一切都物换星移,年轻人唱的歌怡敏大多也不熟悉了,唯独这个曲子倒是顽固地一天天在同一个时刻响起。
吃了饭,怡敏瞄了一眼微信,假胖子居然发了个信息,“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怡敏心头突然一动,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回了句“你在纽约?那边还很早吧。”
“是啊,我现在和上海的团队经常要开会,所以老要起早。准备干脆搬到上海算了。”
怡敏想,你搬到上海,老婆孩子怎么办,但是她没好意思问,就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易人贷,是一个小startup。我还是做数据模型,大数据分析。”假胖子又打了几个字,“你呢?”
“市场也做,销售也做,感觉自己现在像一个打杂的。”
那头假胖子又问,“你过得怎么样?”他等了好一阵怡敏这头也不回,他打了个“那我先开会去了。”
怡敏这头在追着瓜瓜捡地上掉的饭粒,又帮他把身上粘的饭都拍了,把地板扫了,过来再看,假胖子都闪了。她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不就是她那时候问久柯的问题吗?久柯回答的是不好也不坏。是的,不好也不坏,好像是这么回事。
怡敏这些年在市场和销售两个领域跳来跳去,现在是在一家小公司做,职位是市场营销副总经理,其实手下的人和原来在外企做的时候差不多。她觉得现在随便参加个活动周围的人都是C-Suite的人了,而这不过是意味着她在公司年头混得够久。她原来是颇有些宏图大志的,她一直记得威尔逊的话,记得他说看好她。她回国后很快找了几个mentor,每个月都跟他们聊一聊。有一次有个mentor推荐她去参加一个女工程师大会,人很多,最后是一个panel discussion。她看着那一排穿着鲜亮的套装的女强人,心里突然就有些激动,也许,有一天,她也能成为台上的一员呢。她这些年也一直是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直想在事业上能做出点成绩。只是事业上好像到了一个瓶颈,怎么也突破不了了。像她这样做市场销售的,有时候,免不了要喝酒。在中国做生意,不喝酒大概是做不大的。喝醉了,憨态可掬,人家才觉得你是真性情,觉得你够意思,够义气,才肯和你谈生意。怡敏回来后碰到好几次集体买醉的情况,她是个洒脱随性的人,知道国情如此,场面上的事她也能应付,只是到底没能完完全全认同这样的方式。
喝酒还算能对付,若是碰到娱乐场所,她就完全没辙了。有一次,她和几个男同事去杭州萧山出差,去顶层的餐厅吃饭,电梯停在第八层的时候她不经意看到一个特别场所。二三十个绝色女子穿着紧身高开叉的旗袍在那站了一溜,妩媚风骚,等着人挑。这种入夜以后的娱乐场所是专为男人设计的。怡敏知道那晚几个男同事和客户就去了那里,打的由头是谈生意。她虽然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因为如此种种原因,也被划了出去。她知道,自己要往上做,各种各样的困难实在太多。
这几年她更没什么劲在事业上拼了,以前加班是家常便饭,现在也不怎么加了,也没法加,她家里有个小娃娃呢。小公司不比大公司,每个人出勤老板都看在眼里,最近也有意无意提醒过她几次。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家里头瓜瓜虽然皮,倒底还是个好孩子,虽然生病的时候闹心得很。她回来这么多年,最不适应的还是看病这一出。比如看个专家门诊要一大早去挂号,然后挂了号过几个小时后回来还得接着排队看这个专家。这不存心折腾人吗。
到了晚上瓜瓜睡了,她给林晚发微信,问她知道假胖子的情况吗。林晚正是早上,忙着给玉溪和林文虹做饭,也没及时回,到了中午休息才给怡敏回了个信,“我也是前几天跟真胖子私聊的时候听说的,假胖子前几年离了。” 怡敏却是早睡了,第二天早上她看到这条消息,好不诧异。
“离了?怎么就离了?”怡敏眼前突然闪出肖楠那张脸。她总是微微笑,似乎手里拿了一手好牌。
“很奇怪吗?真胖子离了又结了。”林晚又敲了一行字。
“没瞧出来啊,真胖子,我这都还没开张呢,他倒二进宫了。”怡敏着实有些诧异,这些年,她们三个女生自己有联系,和男生们联系不多,要不是微信,都不知道每个人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
“多新鲜,小姐,我们都人到中年了。”林晚还是习惯性地这么称呼怡敏,这个从大学就保持下来的称呼。怡敏一看到这两个字不由笑了,多新鲜,自己都快42了。她被这个数字小小地吓了一跳。她看着手机,突然又想起哭墙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的话,难道假胖子也会再一次出现?她心里猛一跳。
玉溪现在12年级了,马上就要开始申请大学了。她这几年和林晚关系疙疙瘩瘩,两个人之间交流少,有时候说说话,意见又都不一致,觉得还不如不说的好。
玉溪申请了东岸好几个学校,她大概是想离家越远越好。林晚要她申请加州大学,她也一直拖着。她申请的事情也不大和林晚说,连大学要写的陈述书都不给她看。那天她赶着Rice大学的申请截至线,弄到凌晨一点还没弄完。她到楼下喝水,突然看到后院有个人影,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居然是林晚。她背对着玉溪,坐在寒风里,手里夹着一根烟,不知道是在看后院那几棵桃树,还是篱笆外的荒野。
玉溪看了,水也不喝了,慌慌张张就退回楼上,生怕林晚看到自己。玉溪以前从来没有看到林晚抽烟,她回到自己房间,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原来她一直背着我抽烟,只是在晚上,她一定是怕我看到。”她像是猛然触摸到林晚的苦寂和伤怀。在人前,她是个能干沉静的人,好像什么都能搞定,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她心底的脆弱才一点点浮出来,那轻烟里飘着的是她排解不开的愁苦。玉溪突然就难过地哭了,她小声地啜泣着,生怕屋外的林晚听到。
过了几天,玉溪从网上填了个加州大学统一的申请表,把加州的几个学校都申请了。她那天晚上吃饭时不经意提起自己申请了加州的几个州立大学,林晚听了,抬了头看她,她却一直低着头吃饭,也不看她。林晚心里突然就踏实了好多。这些日子,为着申请学校的事,她们两个没少闹,意见总是相左,这好像还是头一回玉溪听了她的建议。
到了年底,玉溪提前申请的几个学校都没有中,两个人都有些失望。有几个学校把她放在推迟的名单上,玉溪这几天忙着准备补充申请大学的资料,也不时要林晚帮她查个资料什么的。彼此交好的意向都清晰起来,只是两个人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好在又都是慧敏的人,有些事情,不用说话也能明明白白感受得到。林晚这几年愁得最多的就是玉溪,两个人关系闹得那么僵,这比什么都让她难过。而现在,她像是看到了雪山的冰在一点点融化,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那天玉溪查email,看到第一个录取通知书,Rice大学。“总算有个保底的了。” 两个人心里都踏实了。没几天玉溪最想去的康纳尔把她拒绝了。又过了几天,她拿到纽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收到纽约大学的email后,高兴地跑下楼告诉林晚。
林晚正在洗碗,听了这消息也是高兴,“纽约大学在纽约城,地理位置比康纳尔好,将来找工作什么的都方便。”
“嗯。看起来纽约大学差不多是我能拿到的最好的学校了。不过学费挺贵的。”
“没事,妈妈供得起。最多卖一套尔湾的房子。”  林晚笑了。
“Mommy, 谢谢你。” 玉溪轻声说。
林晚看了一眼玉溪,眼泪突然就要流了下来。她转过身,继续去洗她的碗。
很快就到了一月底,怡敏生日到了。那天一大早她打开微信,就看到她爸爸给她的一个微信红包,166,她爸老说要8不如要6,六六大顺,一个人要的就是平顺。
除了她爸爸的红包,就没有别的消息了,怡敏稍稍有些失望。哪料到没过多久就收到久柯的生日祝福:“阿敏,生日快乐。”怡敏妈妈老说要珍惜那些记得你生日的人。怡敏突然心里有些感动,他居然还能记得她的生日。
“你一直记着吗?早些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发的生日祝福。”怡敏敲了一句。
“以前也记着的,不过咱们联系不方便。”久柯有一次想给远在巴黎的怡敏写个生日卡,想想这封信到她手里都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她生日也过了,也就没了动力写。
没过多久,又有了个微信提醒,居然是假胖子的生日祝福,“怡敏同学,生日快乐。” 这一会的工夫又蹦出个记得她生日的人。她想起自己在巴黎,在纽约那些孤零零过生日的日子,突然鼻子一酸,又不仅咧嘴一笑,老天爷这是怎么个安排的,要么就都不理她,要么就都扎堆凑过来了。
“谢谢,你也记得我生日啊。”怡敏敲了这句话,正要发出去,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暴露自己脚踏两只船的恶劣行径吗,赶紧把“也”字给删了。
“记得啊,大学那阵就记得。你生日不是1月22号吗?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特别2。”假胖子回说。那套没送出去的《倚天屠龙记》他一直带着,有时候还会翻两下。
怡敏看着笑,正要回,想起了久柯那边还没回呢,赶紧切到久柯的窗口,“谢谢你记得。很暖心啊。”
然后,她把这句话又复制到假胖子的窗口。
“对了,我马上就搬回上海了。”假胖子又说了句。怡敏心里一动,这一下又近了不少了。
把两位打发了,怡敏也得去上班了。坐在城铁里,她回头翻看微信里和两个人的对话,突然就有了一种自己在出演荒诞剧的感觉。这是一个多么充满喜感的滑稽场景,下次要是把两个人的窗口弄混了岂不露了马脚。又一想,有什么马脚可露,这两位都没挑明呢。自己一个拖着个油瓶的中年大妈,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吧。
怡敏就这么不远不近,不紧不松地和他们两个联系着。她有时候恨这距离恒亘在他们之间,有时候又庆幸这距离可以让她好好思考,自己到底需要婚姻吗?瓜瓜刚生出来的两年,她一个人累得四脚朝天,真恨不得马上回头找范健结个婚。但是孩子慢慢大了,习惯了,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她也没觉得有多不好。她认真想想,婚姻不过是年轻时候买一个保险,成本是伺候着对方,将来等老了指望对方能回过头来照顾自己。可是将来实在不行就进养老院呗,至少瓜瓜能来看看自己吧。但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明明知道婚姻是个黑洞,是个围城,还要前赴后继地往里面跳呢。她被自己灰暗的想法吓了一跳。
初夏的一天,怡敏收到了久柯的一个微信,“我在北京,我们见见?” 怡敏心跳了一下,她好像没有能够阻止自己去见他的欲望。她把瓜瓜安抚好,弄到床上,已经快九点了。她叮嘱了三姨奶奶,就去了三里屯的那家海上花酒吧。舞台上那个身型像久柯的歌手正在唱歌,很动情,声音低沉。
“北京的酒吧更有情调。”久柯说。
“深圳的呢?”
“深圳的更有激情,更适合年轻人。”久柯回答,“我现在好像更喜欢北京的酒吧了,歌手更有实力。”怡敏也不懂这些,只是点着头。
“很多东西,还是旧的好。”他突然看着怡敏。
怡敏心里一跳,“旧的怕是因为隔得太久,不了解了吧。如果看清了,旧的怕是还不如新的呢。”
“也不知道哪个算旧的,哪个算新的。”久柯看着台上那个酷似他的歌手,幽幽地说,“我和我太太分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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