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七八十年代的台湾爱情片,大多都是无甚意义的精神安慰剂,可那段时日却贡献了影史上另一种难得佳绩:大量难再得的佳人。英姿飒爽如林青霞,眉目晴朗如胡慧中,曾经,胡因梦是其中最空灵古典的那一个。

前些时,胡茵梦与林青霞在意大利游玩的一组旧照被翻出,她当年大约24,入行四年,一直在爱情片中扮演气质孤绝的少女,经历情感若干,可离遇见被她戏称为“李伯爵”的那人还有三年。照片中,她眉如弯柳目如深泉,即便衣着时髦也难掩通身东方韵味,浅笑里都结着幽怨。

彼时,她还叫胡茵梦,鲜草芳菲茵茵如盖的茵。

照理说,她与娱乐圈是无缘的。她出身于旧时贵族家庭,父亲胡赓年是正红旗瓜尔佳氏,民国后又屡任旅顺市长和立法委员。父母感情不睦长期分居,但对她教育与前景都看得颇重。可她自来一股浪漫气质,性情敏感、又颇有主见,少年时又多任性。好不容易考上辅仁大学德文系,父母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但读了两年,她宣告要退学,急得母亲去找命理专家为她批八字。
退学后的她与友人混迹艺文圈,时常上画廊看展。某天在一家艺廊偶遇刚从意大利回来的徐进良导演,他初初乍见便邀约向这位风流婉转的少女做自己新片的第一女主角。
21岁将大未大的孩子正踌躇着要用将来人生做什么好呢,何乐不为?于是未受过任何专业训练就稀里糊涂的当起演员和明星来。
入行虽是迷糊的,但那较真的倔强一直随身携带,拍这部处女作《云深不知处》时她就为了一个镜头与导演杠上了。

原本剧情是她饰演的那位患疟疾病危的妻子为了安慰丈夫在濒死时做出了两人初识时的眨眼动作。可看重人物心理动因的胡茵梦却觉得这段情节极不合理,已经气若游丝的病人哪还有力气对丈夫眨眼呢?拍摄时是夜景,她为了这个细节从清晨三四点钟与导演一直僵持到日出,太阳一露头,夜戏无法再拍,导演只好用她争回来的“死不眨眼”的结尾。她赢了,不好合作的桀骜名声也不胫而走。
美人终难自弃,即便这般任性,观众照旧喜欢她的气韵与美貌,一年后她从美国深造回来,讶异依旧有人邀她拍片,于是就这样不费力气红极一时。
可她这股任性恣意的脾气,也给她带来了许多事后知是缘、当时当度劫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与才子李敖的短暂婚姻。
为什么会爱上李敖?她日后回溯这是因为她的恋父情结导致她始终被具有孤臣孽子气质的男人吸引。第一次在朋友家见面不久,他们就陷入热恋。彼时李敖身边还有一位娇小女友,他为与胡茵梦相恋打发她说:“原本觉得你是百分之一百的爱人,可遇见胡茵梦才发现她是我一千分之一千的爱人,所以你只好暂闭一下了。”胡茵梦听说时愕然瞠目,但热恋中荷尔蒙熊熊燃烧,哪顾得上这些?自幼对爱与被爱渴望极大的她很快便与她仰慕已久的大作家同居。

她在自传中写:李敖性情中有一股如幼童般的生存欲望,控制欲强烈,疑心极重。在他觉得一切安全时,他是极好的爱人,起初为了追求她,为她家购买新的热水器、录影机,连楼下的管理员都打点的周到妥帖。她每日一睁眼,床边便摆着一份报纸、一杯热茶和一杯热牛奶。可当他得意时或者觉得不安全时,瞬间就露出不可思议的“暴君”面目来。当他们签完婚约,他得意洋洋的对胡茵梦说:“你现在约已经签了,我看你还能往哪跑?快去给我泡茶喝!”胡茵梦见他神情认真,全然不是玩笑,心想这人真是精神有问题,伸手刷一声把结婚合约撕成两半,问他:“你以为凭这张纸就能把我限制住吗?”
许多爱情开始时都是浓情蜜意,不明来处的火花处处迸发,可日子一久,尤其是每日抵足而眠后,性情与价值观里的矛盾就开始在安稳的小围城里烧杀抢掠。
因为早年囚禁等遭际,李敖生活在极端封闭中,对人性悲观,身边几乎无密友,因为他认为亲信的朋友也会在背地里暗算他。独居时窗帘遮得密不透风,曾一度在墙壁上打一个狗洞,让弟弟按时送饭与报纸。
年轻的胡茵梦爱热闹爱撒娇,喜欢在家里大放音乐,给他跳自己发明的女巫舞。但李敖内心戒备森严,再动人的爱人他也“只爱一点点”。即便是欢愉时,他自赏的始终是自己的英姿与征服欲的满足。
在那段短暂的婚姻里,两人因为脚底的灰黑和排泄的异味等琐事一次次争执,胡茵梦也一次次出走娘家,她试图说服自己包容他的歇斯底里、洁癖与焦虑妄想症。直到李敖好友萧孟能出现,拆穿了李敖清高侠士背后侵占他人财产的真相。
胡因梦说,年轻时对人性的期望太高了,她幻想中的李敖是个具有真知灼见又超越名利的侠士,可一旦发现他不过是一个多欲多谋济一己之私的“智慧罪犯”,她心中便打定了去意。
这段才子佳人的恋情结束得不但匆促,而且痛苦。两人为这桩侵占财产案一次一次的对薄公堂,待看尽彼此触尽底线的嘴脸之后,才悬崖撒手。
许久之后,胡因梦再提起这段喧嚣一时的旧情,依旧说感恩于他。离婚后,她一度瘦到根根肋骨突出,又为自己改回本名“胡因梦”,以示与过去断绝。

从影十五年,她拍了近四十部电影,可突然一天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她自己满意的唯有与导演杨德昌合作的《海滩上的一天》。其余影片,她时常一边演出一边跳出角色嘲笑对白的荒唐和肤浅。于是她开始质疑自己这样毫无创造力的反应,尤其是自己在这个行业占据一席之地之后,自己到底贡献了什么呢?
多年后,她面对记者回想这十五年的从影经历时说,她原本就对心理学感兴趣,拍戏全是入错行了。
所以三十五岁时,她对母亲说她不再为金钱工作,她要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
由于家庭缘由,她父母身边许多至交好友都与玄学有着玄妙的缘分。她自幼又在父母的罅隙中成长,性情愈加敏感早熟,小小年纪就直面内心萌发的各种欲望与情感,渴望爱、渴望引导,于是在告别纷繁的娱乐圈后,她一头扎入灵修的世界里。
因早年留洋的父亲曾叮嘱,一定要学好外语,所以即便从德文系退学,她外语修为照旧不俗,翻译了许多灵修相关的书籍。一边参详众家,一边自我发掘让心灵安然的道路。她曾花费一年时间断绝与外界练习静心修炼。渐渐,她从过去喧闹世界里走出,那个怜悯父亲、常年与母亲对峙,又时常迸发浓烈决然的爱意的波西米亚流浪女,逐渐从她生命里消隐。
看她近年照片,美貌已逝,愁怨也褪,那股子空灵楚楚的气质终于降落尘世,变得安详温润。
她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李敖送上一束玫瑰,一贺她生辰二提醒她已老。可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优游又优秀,又伤感又性感”的女星了,微微一笑洞穿世情:“他要打书。”

老对胡因梦来说不是什么可怕的事,这么多年,她单身带着女儿独自跋涉在灵修的道路上。翻翻她的微博,留下的皆是推荐书籍与分享感悟的痕迹。她46岁时撰写了自传《生命的不可思议》,对半生故事件件桩桩俱坦白真诚,全然没有其他名人粉饰太平的腔调。其中一句是:“当一个原先拥有美貌的人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时,反而有一种卸下沉重负担的松快感。”
惧怕老丑的,绝不是胡因梦。你惦记也罢,嘲笑也罢,她只聆听自己的声音,对你叹一叹气而已。
最近林青霞在参加《偶像来了》时回答众人好奇的那个“为什么”的问题时说,她在过了六十生日后,才觉得要放下自己心中完美的执念,去找真正的自我。这便是那一代明星被神化后的代价,日日妆扮得体的扮演着观众、荧幕与公司打造的自己,半生不能松懈。得能不能偿失,只怕她们心中也未必清楚。总是有那么多事那么多道理,得将热闹的青春抛尽、穿过烟花繁盛的夜空,才能在四下无人处找到那么一鳞半爪。

如今的胡因梦与当年那个热烈美人迥然相异,她忙着翻译、忙着写作,忙着认识自己的灵魂。许多人,再提起来,都是淡淡一个缘字。
没有人能躲得过一朝春尽红颜老,但这样质本洁来还洁去,对她来说,已经是生命河流能运送到的最宁静的彼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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