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许多故事,恰逢其时才是最好的注释。浩荡东风来时,你恰好从土壤里长出遒劲枝桠可以接住。如果哪年冰封雪冻里突然冒出三两个阳春日,哄得瘦弱枝头上芽苞蠢动,总会有再来一场大雪教那些花朵,突来的暖风并不可信。
尤其在一些需要与年岁周旋,才能在世情百态里沾一点卤水识一点甜咸的行当。比如演戏。二十岁左右,凭佼佼姿容或不知收束的天赋,就做了声名的傀儡,心中野马脱缰而去,奔赴的是草原还是雪地,就全凭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章子怡成名时19岁,在《我的父亲母亲》里梳着麻花辫穿着红棉袄拿下百花奖影后。那时候,人们叫她“小巩俐”。彼时的她倔强、自信,纤瘦四肢里都蕴含着一股迫不及待要怒放的劲。
有一回她在飞机上遇见主持人戴军,她与他寒暄:“你最喜欢哪个导演的电影?”
“王家卫。”
“很多人都喜欢王家卫。因为他们看不懂。”
事后戴军将这段往事翻出在访谈里问她:“你平时就是这么和陌生人聊天的吗?”二十出头穿着T恤扎着马尾就上节目的她哈哈大笑:“这也是我可爱的地方。”
于是她扮演的玉娇龙实在好极了,并没有多少经验,就可以演出骄傲与得意,为那个抗争自由的侠女添几笔浮于面上的娇气与压不下来野心。这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锐利。
有记者问:“听说张艺谋下一部戏不再用你,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她说:“很正常,巩俐时代早已过去,她跟张艺谋的关系导致了张艺谋要帮巩俐一部接一部的度身订做,他对我没什么责任和要求。大家希望我们俩继续合作,也得视剧本而定,而且我不希望只拍张艺谋的戏,不接别人的戏,这样会把自己走窄的。我希望自己的路子是很宽的,各种导演都能合作。”
小女孩以为夏日晚宴不会散,只管顺着微醺南风长出秾艳的花朵与刺。
那几年还真是有好风频借力,她走得十分顺遂,几部武侠片过后,她就跻身好莱坞当红女星榜单,奥斯卡请她做颁奖嘉宾,戛纳也请她做评委。素白的脸庞本就天生上镜,抹上红唇,端着笑容,往镶满水晶的礼服里一钻,眼神都变得成熟伶俐。
也在那段时间,她频频与国内媒体交恶,张开五指秀钻戒的照片常常被揶揄。好莱坞新片上映,报章上也少见什么好话,但她照旧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直上九重霄的模样。
在《十面埋伏》上映前后,美国国家地理频道还为她拍了纪录片。可属于章子怡个人故事里的她俨然寻常少女面貌,甚至毫无早慧的痕迹。语速快且话语频密,对着镜头也忍不住许多挑眉毛、歪脑袋等小动作。故地重游时遇见旧时老师,寒暄里透着尴尬,连搬出的往事与日记也太过“套话”而显得生硬。广告里、电影中那个气质孤绝、敏锐的女性被那个瘦小女孩盖过,你看着那样一个她,难免心里会生疑:这样一个女孩真的接得住命运的不明意图的馈赠吗?
命运不肯在云端扶住她,让她端坐不跌倒。泼墨门后传言纷纷,那些真假难辨的酒色财气故事里写尽一个女孩能遇到最诱惑也最险恶的遭际。
几乎每一个“暴发”(无论于名于利)的人身边总会聚集一群等着分一杯羹的人,有时是酒肉之交就伪作相照肝胆的狐朋狗友,有时却是至亲骨肉——喜气洋洋,如获至宝——“你是我们的骄傲,我们的希望”。未尝世间况味的人,不懂辨识,轻信那些拍得山响的胸脯,所以树倒时,猢狲散尽,蛇虫鼠蚁也不忘来剔骨割肉。
章子怡长于北京普通家庭,成名后担起家庭生计。在许多采访中,她自陈是家庭观念很强烈的人,与父母及兄长一家都来往密切。一次节目里,主持人问她爱在哪吃饭,她想了又想:“在家吃。”“当明星多没意思啊,连吃饭都不能自在出去吃了。”“不不不,就是觉得在家吃特别温暖。我爱吃的还是包子、面条什么的。有一次下飞机,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就去了我哥家,说吃煎饺子吧,我觉得这特别好。”

有人目睹她曾很多次拍时尚大片时,都带着母亲与家中宠物同行。不久前订婚夜被家人搅局的风波传出时,第一时间也是父母出来写信辟谣,而她自己在微博上质问:“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语气愤慨得异乎寻常,让人疑心是她对某些亲人极度失望之语。
中国的家庭观念里向来有扶老携幼的传统。于是一人有所成就,整个祠堂的远亲近戚都要一一照拂,不可说不,不然数典忘祖罪过大矣。蔡少芬因为不愿替母背赌债被姨母开过记者会抖露过不堪私事。关之琳刚成年便要养活一家四口,连带花心远走的父亲。张柏芝还曾因父亲混黑帮收到过追杀令。梅艳芳早年也对母亲与哥哥多方支持,一边支持哥哥开狗场,一边撑母亲运营基金协会。除了收获一堆外债之外,只收获无数伤心。去世前终于醒悟,在遗嘱内并未为哥哥留下分毫。
人年少时家庭是情感的唯一寄托,血缘至亲便是再不争气也得扛在肩上。不懂亲缘之间也讲缘分,互相尊重气味相投才可相处无间。成年人之间,守望相助也不可忘记人际边界,谁都不是谁的私有财产。
在那部纪录片里,章子怡说起一段往事,十六七的年纪,夜晚摸黑在练功房压腿,在冰凉木地板上一躺四十分钟,直到身体都木了,眼泪无声流下,她想爸爸妈妈此刻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她不能过上平常孩子的生活?
这个问题她其实一直来不及想。
她最近被拍到在美国待产,新闻里连记者都替她唏嘘:或许这是她出道来十八年里最平静的一段时光。
如果没有这个出名太早的故事,也许章子怡一早就拥有自己幻想过“毕业就结婚”的温馨生活,孩子齐膝高、名声慢慢来。可谁又预言呢?命运从不给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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