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小歪 
编辑 |小蛮妖

"父母威胁要杀掉ta们,把ta们赶出家门的时候,这些未成年的小朋友就只能出来找网友避难。我们想要做一个项目去妥善处理跨性别青少年的反家暴和救助。"
说道跨性别你会想起谁?直爽泼辣的名人金星?美艳动人的变装舞娘?感动中国的道德模范刘婷?还是李银河的神秘伴侣?但对于中国绝大部分的跨性别人群来说,这些电视里光鲜亮丽的与自己的生活经历相去甚远。"我认识的很多跨性别,不是之前经历了家暴就是正在经历家暴",作为一名跨性别女权活动家,HC希望让更多人看到社群真实的处境,有更多的人出来做事情,来改善整个群体的生存环境。
女权主义给了我接受女性身份的力量
"我小时候,我家人就会说我是人妖,即使我不认为人妖是一个贬义词,但家人的语境是带有贬义的",第一次被亲戚这么称呼,HC还不懂人妖什么意思。父亲见到其他家人送来一些所谓"女孩子气"的玩具,父亲也会马上要求把这些玩具退回去。从小到大,HC被强迫成为一个阳刚军人的种样子,不可以留任何看起来很中性的头发,"我小时候很讨厌剪头发,但只要有一点点长就会被拉去剪头发。我一直到大学快毕业才拥有头发的自主权"。每当被认为是女生,HC有一种莫名的开心,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性别还有其他可能。也是直到大学快毕业,HC才慢慢的了解自己,开始认同自己是一个跨性别者。
比较特别的是,在HC漫长的认同之路上,她尝试了各种各样性别认同和性取向的可能性。她曾经试过和非常喜欢的异性恋女孩子交往,但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在交往中的不自然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gay。"那个时候找不到什么适合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有"跨性别"这个东西,只在性取向方面打转,没有思考到性别认同层面,就只能去混gay圈,但是在gay圈里还是觉得不对劲"。现在说起这段有些荒诞的往事,HC觉得当时根深蒂固的"性别"观念和认同让自己很少去质疑自己的性别和身体。"后来我才意识到,之前喜欢的异性恋女生会把我当成一个男的,我也会在恋爱的关系里完全套用一些异性恋的方式,然后就很不自然。对我来说我的性行为方式是拉拉的方式,没办法是直男的(阳具插入)方式"。

再经历过种种尝试后,HC在朋友的介绍下开始修习学校里的性别课程,参加到了女权主义活动中。在一个以戏剧为载体进行性别教育的机构中,HC接触到了受暴妇女、接触到了拉拉,也接触到了许多很有力量的女权主义者。她发现自己一直对拉拉这个身份有强烈的归属,也慢慢地越来越了解自己,"当时看了facebook上的56种性别,我对其ta性别都没有感觉,唯一觉得和自己贴近的就是跨性别"。在一个朋友的鼓励下,HC写了一部小说,"里面有一个男性角色,一个女性角色。这两个角色其实都是我自己,而那个男性角色是我想要摒弃掉的自己,是很多家人加上我身上的性别规范,我就想把他抛弃掉。我对于这个女性,我就会觉得我应该就是那样子,那个才是我应该真实的样子"。在这个过程中是女权主义者们给了HC很多的力量,让她不再认为做一个女人是一件羞耻、被贬低的事情。


HC和女权机构一起采访了受暴妇女,排了一出反家暴的戏,也与几个学校的伙伴成立了G点小组,专注于LBTI和女权。在一次假期实习之后,HC坚定的创办了跨性别中心,"有很多跨性别的人都是从周围的城市赶过来,觉得终于有了跨性别机构,我认识的很多跨性别跟我说,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跨性别"。一直觉得她很乖的学校辅导员开始找她训话,嘲笑她的越来越女性化的外观和“离经叛道”的思想。学校也不断的打压性别小组的活动,视其为危险人物。
想改变自己的身体基本只能自己探索激素知识
创办跨性别中心后,HC慢慢的认识了越来越多跨性别社群的朋友。第一次活动上,HC才知道有使用激素改变性征的跨性别的人----药娘。贴吧是跨性别者聚集兴盛的地方,在贴吧里大家以药娘自称,分享自己"试药"的经验。

"贴吧上大家非常关注的问题就是到底要怎么吃药,大家发的各自的用药不一样,用量也不一样,没有任何规范指导的",对于使用激素,国内没有任何的使用规范,药娘社群里根据以往的经验形成了一个比较固定的套路,"抗雄"是必备的,但你要选什么药,用量多少没有固定。通常,药娘会定期去医院验血,看自己的激素水平是多少来控制自己的用药量。"除非你做变性手术,不然医院是不会给你开这种药的",HC通过特殊途径获得这些药物。在刚开始尝试激素的时候,HC也曾经被坑过,用远超过原价的价格买了药物。每个月HC需要在药物上面花费五六百元,这对于很难在主流社会找到工作的跨性别来说是一重非常大的经济负担。社群里有人只想吃药不想做手术,有人只想做手术不想吃药。而"做手术"实际上对于跨性别来说犹如西天取经一般,需要经历重重难关。

卫生部颁布的《变性手术技术管理规范(试行)》规定:变性者必须未在婚姻状态,术前接受心理、精神治疗1年以上且无效,对变性的要求至少持续5年以上,且无反复过程等。HC表示中国这项规定其实极度不合理,"当时医院让一个朋友去找心理医生治疗,但是医生就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治,因为在他们的知识范围内这根本就不是病"。实际上WHO正在倡议将跨性别认同从世界各地的精神病分类里取消。该《规定》还要求,变形者经心理学专家测试,证明其心理上性取向的指向为异性。"这也就是说从制度层面,是不允许跨性别的同性恋存在的",但跨性别社群内有很多人实际上是像HC一样的跨拉拉,也就是喜欢"女性"的跨性别妇女。而那些最后去做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规定》要求做手术就只能做全套,不能只做阴道不做乳房",HC表示这样的手术完全不允许有任何"性别模糊"的地带,而社会对女性的种种身体规范也让许多做了手术的人,需要再花大价钱整容,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人。

《规定》要求医院开具易性癖(病)诊断证明
面对诸多不合理的要求,许多跨性别会想办法找一些比较"友善"的心理医生开证明。但是,无论你多大年纪,变形手术都需要直系亲属(通常是父母)的签字许可,这项规定却是许多想要进行性别重置手术的跨性别绕不过去的坎。"这个规定意味着你必须要和家里出柜。你要做手术就得回到家里说,爸妈我要去做变性手术,麻烦你给我签个字吧",HC想起自己认识的很多想要变性的朋友为了拿到父母的签字做手术就不得不一直要跟家里硬碰硬,无论父母施加了多少言语和肢体暴力,都没法离开那个家庭。

在医疗资源的匮乏的情况下,许多想要改变自己身体器官的跨性别者只能选择铤而走险,进行不正规的外科手术。2015年9月,15岁但渴望变成女性的小元在QQ上与一个整形医院的实习医生约好进行睾丸切除手术。最终手术失败,导致小元二级重伤,而这名实习医生因故意伤人罪被捕。2016年10月,张浩在QQ群里认识了一个声称会做睾丸切除手术的人,两人谈好以1000块钱的价格,在一个旅馆里进行。手术过程中,张浩血管被割开,大出血,送到医院抢救。这名网友也因为非法行医罪被起诉。

这样的故事在跨性别社群里屡见不鲜。说到这些身边每天都有人在经历的危险,HC想起了自己的一位朋友,她认同自己的男跨女。"他找了一位社群里面自学过睾丸切除手术的跨性别朋友,帮他在一个旅馆里做的。因为只有局部麻醉而没有全身麻醉,手术进行到一半剧痛难忍。医院不会因为妳想切除睾丸就帮妳切除。我觉得挺可笑的,我居然对我的身体想拥有什么器官不想拥有什么器官没有决定权"。

爸妈有一天叫她回去,狠狠打了一顿再赶出来
"无论一个跨性别年龄多大,都曾经或者正在经历家暴"。
成立跨性别中心之后,HC发现几乎每一个"出柜"的跨性别都经历过来自家人的各种形式的羞辱和肢体暴力。面对跨性别的孩子,家长往往觉得只要不断的羞辱虐待孩子就能逼他们走回正轨,"有一个高中生,同学知道她是跨性别之后,告诉老师,老师再告诉家人。家人把她的衣服文胸脱掉、摸他的胸部,羞辱她的女性认同。她现在被迫离开家"。
第一次接到求助,是14岁的中学生阿芳通过一个"药娘"的微信群找到了跨性别中心。"我们不可能不帮啊,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帮,没有任何的经验。这种事情其实一直都有。但大家也是无能为力,实在太多了,每天都在发生",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现在的性小众服务机构并没有一个完备机制去妥善的解决,这让HC萌生了做"跨性别青少年反家暴"的工作。
"家人就会跟他们说你是变态,我为什么生了你这样的孩子,就会想把你赶出去,把你的药都丢掉",当时这位14岁的中学生已经从网上学会了使用激素。有一天,阿芳和家人在一起非常开心,她当时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家人都会接受,于是就鼓起勇气向妈妈出柜了。阿芳妈妈忍了三个月告诉了爸爸。在向妈妈出柜的头三个月里,妈妈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开始变得非常恶劣,不停的骂阿芳是变态。等到爸爸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就开始打她。据阿芳描述,她当时被掐到几乎窒息,是邻居听到声音跑过来她才得救。"她爸妈就说我没有你这个孩子,把她赶出了家门,她才14岁啊",说起阿芳的父母,HC表示这样绝情和残忍程度都超出了她的预想。

阿芳找到跨性别中心后,HC通过朋友的关系让阿芳免费接住在一个公益结构里面。没过多久,阿芳被父母叫了回去,"我们她父母想通了,可能有点希望,结果她回去了就立马再被赶出来",阿芳回忆她当晚满怀希望的回到家里,结果等待她的就是父亲的暴力,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阿芳又被赶了出来。被打了之后,阿芳跑去了其ta城市的朋友那里。"当时我想让她请律师,至少能保证她的生活费父母可以在法律上给他,但是他一直摇头,然后就不说话了,心情很低落",HC希望能通过法律途径让阿芳的父母支持她到成年,然而阿芳却始终不同意与自己的父母对簿公堂。在阿芳的事情中,HC有很多遗憾,她也意识到仅仅是给这些青少年提供一个紧急庇护所是完全不够的,"过了一星期左右,他在微信上跟我说,他妈妈又叫他回家了。我说你不要回,他还是回了,结果就是再次被打"。目前,阿芳已经辗转到福建,晚上借住在朋友家,靠白天打工来养活自己。
最近,又有两个被家里赶出来的中学生,一些跨性别机构和同志机构在帮助这两位小朋友。但是受家暴的小朋友常常会拒绝起诉父母来维权。"父母想要杀掉孩子,孩子却因为亲情不愿意起诉父母。我希望能够给小朋友进行法律意识的培训,让ta们知道,起诉父母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是没有任何错的,也没有对不起家人,是家人对不起ta们",HC更加坚定的想去推动"跨性别儿童反家暴"的工作。在HC的设想中,这个反家暴的项目不仅仅包括紧急救助,还要有法律意识的倡导,让跨性别的儿童意识到自己是在维护正当的权益,"这些小朋友没有错,是这些家长他们不配做父母"。

一旦被赶出家门,如果没有得到帮助,跨性别儿童只能四处流浪。即便有社群里的帮助,这些小朋友依然只能靠打童工养活自己。由于社会的歧视,即便是成年的、有文凭的跨性别都很难找到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如果有父母提供抚养费、学费,那跨性别小朋友的未来可能会不一样",HC希望做更多的倡导,让这些小朋友可以"安全""有尊严"的成长。
"我一个快朋友快30岁,已经工作了,爸妈还想把他绑回家去",HC目前很少碰到过很接受跨性别孩子的父母。在许多人的眼里,电视节目里直爽辛辣的金星是跨性别的代表,她想变就变、生活无忧,而实际上还有很多的跨性别的人想变而不能变。ta们是都市里的无产者,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暴力和危险,却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坚强生活。

跨性别舞蹈家金星
面对社会甚嚣尘上的污名和歧视,跨性别中心和许多反击跨性别暴力的朋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HC希望跨性别中心,“不但救助因性∕别原因而遭受恶劣待遇的跨性别的人,并且提高跨性别的人的酷儿与女权意识,为跨性别社群赋能”。对于妳来说,未来的目标是什么?“消除一切针对跨性别的人的歧视和暴力,使跨性别的人一样享有平等的权力和权利,和所有人一起平等享有社会各种资源”,HC看了看窗外,坚定地说。

后记
11月20日是国际跨性别纪念日(The Transgender Day of Remembrance )。它的设立是为了纪念因社会对跨性别的憎恨或偏见而遭杀害的跨性别朋友。土逗特别专访了跨性别中心的创始人HC,请她分享跨性别遭遇的暴力和不公,以及自己参与社会运动,抗击暴力的故事。
土逗
故事从来不只是发生在聚光灯下,
茫茫时间流过,遥遥路途走过,谁不是有故事的人?

狂放的笑,纵情的歌,奔涌的泪;

刻骨铭心的爱,怒发冲冠的恨;
棰心的痛苦,难言的悲愁,幼稚的相信,单纯的盼望;
一夜白头的苦闷,付之杯酒的隐忍,千回百转的纠结,走投无路的绝境;
抑或是平静的孤独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一天又一天⋯⋯
在这里,土逗等待分享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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