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北京和许多城市持续重霾,很多人都想起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充满戏剧性的口罩事件。
对于那几名运动员来说,那件事可能只是他们运动生涯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对于中国人的雾霾记忆,那却是一个标志性的节点,和一个具有十足象征意义的寓言
2008年,美国自行车手鲍比·李来参加北京奥运会。他和三名队友戴着口罩抵达北京首都机场的画面火速传遍全世界。许多中国人民认为受到了“冒犯和羞辱”。骂声一片。四名美国运动员最终向全国人民道歉。
以下为鲍比·李对ONE的回顾:
2008年北京奥运会
来北京参加奥运会的那趟飞机上,一共有75个运动员,当时只有4个人佩戴了口罩。除了我之外,还有莎拉·哈默(Sarah Hammer)、麦克·弗里德曼(Mike Friedman)和珍妮·里德(Jennie Reed)。
实际上,美国奥委会要求我们,一下飞机就戴上口罩,甚至在飞机上就戴着,他们想让我们完全与污染的空气隔绝。
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工作人员先到了北京。他们告诉我们,北京的空气不太干净。
我很焦虑,害怕自己又会生病。毕竟奥运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但我觉得在飞机上连续14个小时戴着口罩太难受,所以下了飞机才开始戴。
我们并没有互相商量要不要戴口罩,只是碰巧我们几个的随身行李中有口罩,就拿出来戴上了。其他运动员没戴口罩,有些是因为他们觉得戴口罩不是特别时尚,看上去有点好笑。
出了机舱,我感觉空气已经没有冬天那么糟糕了。但还是能看到,空气很脏。不过我戴了口罩,所以感觉还挺舒服。
机场里有很多媒体在等我们,我们几个戴口罩的画面立即被各国媒体拍到,传到全世界。据我所知,其他国家的媒体也关注了这件事,他们的报道也不太友好。
到北京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被喊去开会。美国奥委会并没有站在我们这边,还指责我们是在政治抗议。这让我们很吃惊。美国奥委会的负责人史蒂夫·劳什(Steve Roush,他那时是美国奥委会运动成绩主管)要求我们承认错误并公开道歉,否则就让我们回家。
我记得我当时看到报道,说(美国)垒球运动员也有不良反应,但尽管他们也有口罩,却不敢戴。美国媒体完全跟从美国奥委会的口径,他们没有采访我们,就发出了报道。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在美国的新闻中淡出了。
事情的传播速度超乎我的想象,16个小时之内,就发酵到极点,我完全没有时间去反应。美国奥委会后来决定发出道歉信。
道歉信是谁写的,我不清楚。我根本就没看过那封信。他们只是告诉我们信的大概内容,我们签字就可以了。
听到这个,我当时就把口罩摘掉了。我很惊讶,也很难过。我对冒犯了中国人而感到抱歉,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这种意思,无论到哪里做客,客人都应该对主人态度友好。
现在回想这件事,我能理解,在奥运会上戴口罩,和日常走在街上戴口罩,可能不是一回事。中国人也会在街上戴口罩,这很正常,但奥运会就不一样了,我们的行为可能会被加以不同的评价。
中国奥委会没有跟我们谈话,也没有向我们表示过他们的态度。至于中国媒体,我们没有去关注,所以毫不知情。
我们也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我知道的是,奥运会期间,我们一直被挡在媒体之外,奥运会之后,也没有中国的媒体来找过我们。
我对所谓“冒犯和侮辱”的指责也有过疑虑,但没有花时间想太多。我们几个,也没空去澄清或者抗议。我们私底下也尽量不去讨论这件事,我们只想把注意力放到比赛上。我们是去比赛的,不是去跟媒体交流的。
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去为自己争辩,要么就是认真比赛。
比赛
跟测试赛那次不一样,奥运会期间,我没有生病。但是,骑车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空气在烧灼我的肺、喉咙和眼睛。监测肺功能时可以看到,各项指标都有下降。
那些天里,北京的确会有蓝天白云,但这不代表空气好。你依然可以闻到、感受到那些污染的空气,感受到它在你的喉咙里。相机里的蓝天白云很美,但它对人的身体来说,并不美。
回到美国
回国之后,我们四个人要求美国奥委会向我们道歉,并辞退当时威胁我们的美国奥委会工作人员史蒂夫·劳什。
美国奥委会最后承认了错误,首席执行官吉姆•谢尔(Jim Scherr)给我们四位自行车队员分别发了一封道歉信,承认对这件事处理不当,没有给运动员应当的支持。
道歉信里,他们虽然承认了错误,但同时也用一些说辞为自己开脱。他们认为,美国奥委会和运动员之间有一些误解,是我们没有按照他们的指示去佩戴口罩。但事实上,我们只是做了他们说的。虽然这封信并没有完全表达我们想要的,但还算凑合吧,我们也都接受了道歉。
另外,美国奥委会也修改了关于保护运动员权益的条例,让运动员申诉专员在以后的奥运会中,可以更直接和独立地维护运动员的利益。
一年之后,史蒂夫·劳什因为这件事辞职了。
当我再一次回看这件事情,我依然感到非常不幸,我并不以此为傲。
再回北京
我印象中很少在美国媒体中看到对北京雾霾的报道,我只记得2015年有一条新闻,说北京启动了空气污染预警。
2010、2011、2012年的冬天,我再度去北京参加了比赛。空气质量依然没有改善,甚至比2008年更糟糕。这三次我都没有戴口罩。其中有一次我得了呼吸道疾病,同样是咳嗽、喉咙痛。那是高级别的比赛,我的成绩却大幅下滑。
另外两次我没有生病,但无论生不生病,在污染的空气里比赛,一定会受到影响,从肺功能监测就可以看出来。
很多中国人都知道口罩事件,不过我每次来北京,并没有人认出我来。我也没有跟中国朋友聊过这件事。我只跟那些住在中国的美国朋友或者西方人聊过,他们都明白我们经历了什么。
2003年以前,没有人有关于雾霾的印象,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沙尘暴吸引了。说起帝都北京,就是满脸满嘴的沙子。

2004年,美国NASA在中国上空监测到了一片“褐色的云”,并在向其他国家扩散。然而此时中国人民还根本没听说过雾霾这个词。
2005年,国内媒体报道里开始出现“雾霾”的字眼,但只是在专家报告中一带而过,和“强对流天气”、“龙卷风肆虐”放在一起,没人注意。当年广东的雾霾时间已经有100多天,但大家依然以为那只是雾,甚至媒体们都没有把它们分清楚。
2006年,当NASA还在孜孜不倦地给中国的雾霾绘图,当外媒已经开始热切研究雾霾对中国经济和奥运会的影响时,国内媒体还在把雾霾当作“罕见大雾”报道,只关心这种天气对交通的影响。但学术论文库里开始出现雾霾的论文,百度知道上开始有人问“什么是雾霾?”。
“一场罕见的雾霾天气于近日持续袭击了我国中东部多个省市。能见度小于500米的大雾笼罩山东全省大部分地区,个别地区出现能见度不足100米的浓雾,大雾导致济青、京福高速公路山东段被迫封闭,山东各机场航班出现延误。”——新华社 
2007年,国外专家开始研究中国雾霾的致命性,硅谷小伙子开始看中雾霾商机准备建生态大楼,日本抗议雾霾天天往他们那飘。全世界人民都在讨论中国人每天吸毒。
2008年,几个外国运动员戴着口罩到北京参加奥运会,激怒了全国人民,被媒体一顿猛骂,说他们“侮辱中国公众”、“居心叵测”。最后他们向北京奥组委递交了道歉信,还对全中国人民公开道歉。同年,美国大使馆开始更新每日北京pm2.5的数据。

“我想大家没有这个必要考虑戴口罩的问题,如果一定要戴口罩,那就是给你的行囊当中多增加了一点份量,我想它是用不上的。”——北京环保局 
2009年,中国开始有人关注美国大使馆发布的北京pm2.5数据,当年最高值达到712µg/m。但媒体依旧将此作为天气预报来报道,只有学术界开始大量发表雾霾相关的论文。
2010年,百度百科第一次出现pm2.5的词条,新华网开始提醒公众雾霾可能造成健康威胁,但措辞谨慎,其实说的是雾的危害。
“雾的出现将会诱发支气管炎、过敏性鼻炎、哮喘等呼吸系统疾病。气象专家提醒相关地区人们减少户外活动时间,外出戴上围巾、口罩,保护好皮肤、咽喉、关节等部位。尤其提醒对环境敏感的人注意预防呼吸系统疾病。”——新华社 
2011年,北京市环保局质疑美国大使馆的雾霾数据不准确,当年pm2.5仍未被列入我国空气环境指标。

“但必须记住的是,这些改变唯一的根据是我们中国、我们北京自己大气污染防治不断深入发展的需要,而不是看哪个大使馆在干什么。”——北京市环保局杜少中 
2012年,中国环保局直指美使馆发布空气质量数据是“干涉中国内政”。但就在这一年pm2.5终于纳入了中国的空气质量指标。
2013年,东北三省在十月供暖季,开始出现了大规模严重的雾霾天,严重到进入了百科词条,pm2.5突破了1000µg/m,封城3天。
2014年,北京市长王安顺说北京会投入7600亿来治理雾霾,还说出了那句流传至今的“2017年实现不了空气治理就‘提头来见’”。

2015年12月7日晚,北京市应急办发布空气重污染红色预警,全市于12月8日7时至12月10日12时启动预警措施。这是北京第一次发布的空气污染红色预警,我们都是见证历史的人。

2016年,雾霾已经成为许多人习以为常的事情, 人们在雾霾中出游、干活、健身...... 日子还在继续,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又如此不同。
2016年1月4日,浙江杭州。
杭州大雾黄色预警,西湖游船今年首次全线停航。一对情侣行走在雾霾笼罩的西湖断桥上。
2016年1月25日,天津
小伙何平捧着花千元自制的空气净化器。作为一名美术老师,他在雾霾预警的时候发现课堂里学生们一直咳嗽,而教室里的净化器似乎没有起到净化作用,就决心自制一台让自己放心的净化器。
2016年3月20日,山东德州。
一位雾霾中耕作的农民抬头看不远处的工厂排出白色气体。
2016年4月13日,山东临沂。
大高庄村农民在雾霾笼罩的田间劳作。
2016年4月24日,郑州。
从280米高空俯瞰雾霾中的城市。
2016年9月29日,北京。
世界首款户外“雾霾净化塔”展出,该产品可以吸入被污染的空气。发明人在展览上向人们展示被收集的雾霾。
2016年11月5日,山东聊城。
清晨人们在雾霾天气下打羽毛球,球影若隐若现。
2016年11月8日,山东济南。
济南城区浓雾能见度不足100米,工人早上走路去上工,身后的大楼藏在浓雾里。
2016年11月10日,北京。
一位戴口罩的男孩在天安门广场挥舞着小国旗。
2016年11月16日,河北石家庄。
在扫除雾霾的努力上,日本花了20多年,德国花了30多年,英国花了50多年。
在雾霾中心的我们,还能承受多久?
本文综合自凤凰新闻、微在趣闻社、Insight China
采访部分首发于「ONE·一个」App
微信公众号:ONE文艺生活
作者:郑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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