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红娘
文章来源 | 香柏原创精品小文
作者简介 | 本名肖锦红,著名文化、文字与语言学者。毕业于湖南师大中文系,创立“汉字字义七维解读法”并在2004年出版《发现汉字》一书,应邀在国内各高校及香港、意大利等海外进行讲学。香柏读者沙龙第一主播。
父亲节快乐
Happy Father's Day
纪念爸爸
一直想为爸爸写点文字,
可是真是犯了流行的拖延症,
一直拖着,
今天静静的坐在这里,
才知道写一个最爱的人有多难。
少年
爸爸出生在湖南湘乡白田乡黑瓦屋,我至今没有去过这个地方,由于母亲一辈子与爸爸的关系纠结,我们在她有生之年探寻爸爸的轨迹怕又触动其敏感神经,于是我只知道一个地名,但也仅仅是个地名而已。
这个地方距离韶山毛泽东的故居很近,10里路而已,毛泽东曾经说过他是在湘乡长大的,周围都是亲戚,转三个弯,我们与主席也是亲戚,那里的姓氏以刘家、文家、肖家、王家为最,毛主席的妈妈就是文七妹,而70年代的外交部长王海容是我的表姑,她的爷爷王季范是毛的表亲,王季范的妈妈是文六妹。王海容的妈妈是我爷爷的堂妹。于是小的时候,我们一直生活在既有谦卑的佃户的好出身,又在与伟大领袖地域与血脉的亲近氛围中长大,爷爷终身充满了对伟大领袖最美好的情感。王海容的外婆是爸爸堂弟肖光炎的奶奶,小的时候她住在堂叔家,我们每年必须给老人家拜年,记得最后一次看她,当时老人家已经98岁了,白皙细腻的皮肤,精致的长相,还能看书穿针,真是人瑞。
爸爸是长门长子,小时候当我们知道中国有长子继承制的时候,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失落感。小时候爸爸十分淘气,最大的壮举就是刚刚解放时,号召村里的屁孩子,把村里的庙堂之中的两尊泥菩萨绑着石头沉入了鱼塘。直到80年代一个远房信佛的姑姑讲到这桩村中菩萨离奇失踪的怪事时,爸爸勇敢“认罪”,这才真相大明。爸爸还顽皮到去惹乡下疯狗,被咬过,居然用乡下的土方被治好了。
后来爸爸读书,用奶奶织的布交了私塾的学费之后,爸爸成绩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第二名,优秀的学业是使爸爸得到了家族基金的奖励,累计约有100多担谷子,不光自己够吃,还补贴了家用。爸爸小时候由于精灵,深得海容姑姑家的喜悦,他们家是当地大户。爸爸帮助他们各种乡绅工作,本来商量好过继给她们家的,一解放便放了鸽子。
学习好,自然考中学不是问题,爸爸40年代末就考上了湘乡一中,但是由于录取通知书很晚才到他的手中,已经过了报到时间,名额被顶替,于是爸爸失学了。爸爸后来说这是他最苦的3年,失学对他的打击很大,他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1950年后,新中国搞了“劝学运动”,国家出学费和生活费劝大家读书,于是1951年,爸爸和他大三岁的17叔一起恢复了学校的生活。那时的爸爸心中崇高的理想就是做一名拖拉机手,这已是他当时见识里最牛的职业了。爸爸当时是校团委书记,初三一年没有回家,接着就招飞去了部队。

部队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爸爸在部队读了多少书,只知道他读过西安航校、杭州–学校保定陆校、长春—校、烟台二炮、海军一航校····什么飞行、气象、导弹、舰艇······,专业学得十分杂,没有自我的选择,只有服从组织安排。爸爸说读了十几年军校,这是怎样奇怪的经历呀!爸爸得的军功章都是由于成绩优异,我手上找到两个他的三等功证明。
相对来讲,爸爸念叨最多的就是在烟台二炮学校,这是二炮最早的学校,爸爸属第二届学生,有苏联人辅助,在张裕葡萄酒厂边,第一届许多去苏联学习了。两年读完毕业之后分配出去的同学都从团职干起。到林彪叛变时期,爸爸的同学不乏已经是军级职务的少壮派了。爸爸成绩好,留校教书等待出国,结果中苏关系恶化,下放连队,惨透了。终其一生,也没混到正处,以副处退休。奋斗一辈子,也没有到达其他同学离校时的地位。爸爸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发现命运弄人,人在社会潮流之中,在那样的社会,人生是如此地被动。
爸爸去西安航校读书的时候,只有初中毕业,作为班长,他积极组织大家自学高中课程,班上有一个姓袁的同学由于后来政审要求变紧要清退出部队,一出航校,他就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湖南大学,学的是理科。后来转业回长沙之后,我们就常常拜访这位后来的袁教授。
爸爸读书的时候还有一个姓周的同学,居然为了老家一个恋人,放弃了军籍。当时周叔叔的恋人是一个国民党高级将领的亲人,与她结婚意味着政治生命的断送。60年代,那是个特别讲究出生身和政治前途的时代,周叔叔勇敢的选择了回老家结婚,为了这桩爱情,他在乡下挑了好几年货郎担,后来还是成了当地科委的主任退休。这个爱情故事使我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舍己的爱,我们两家回长沙后一直有交往。
爸爸感到他这辈子最幸运的是58至60年期间没有遭过罪,当时享受着的空军供给的人是无法理解老百姓的这几年的艰辛的。有时我甚至觉得妈妈62年嫁给爸爸有一种深刻的潜意识:困难时期爸爸有粮。
学了一辈子各种各样的专业,爸爸后来一直干的却是行政。爸爸是个倔强的人,要不小时候为什么遭那么多的打?爸爸的军校同学说爸爸,“这个老顽固,吃饭时吃到沙子都不吐,而是马上咽下去”。他的骄傲使他无法与上级有良好的交流,而对于下级,他却十分有魅力,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的追随者。我在虎门大桥工地做管理工作的时候,探望我的爸爸很快就认识了许多的民工,还邀了一屋子人来家看电视。在全国38红旗手我婆婆的眼中对这位亲家公充满了欣赏。
爸爸是我见过最酷的男人,他会一笔漂亮的字,他在部队院校生活造就了他多才多艺,有眼的都会吹,笛子、洞箫、长笛;有键的都能奏曲,风琴、手风琴;还有口琴,他能联奏,一把琴就是一个乐队。
运动上他是马拉松的国家二级运动员,早练居然跑步迷路回不了学校,;他的乒乓球、也不错,最让我敬佩的是爸爸的爬树能力,60多岁时他为了捉蜜蜂的蜂王,居然三下五除二几秒钟就爬上了高达20米的桐木,当时在树下的我好久口都没合拢。神爸呀!50岁时,我还在读中学,爸爸带我们早练,爸爸在学校操场的体操器具那里开始了他的双杠翻飞,单杠回环,我们真的都看呆了,神爸呀!爸爸的枪法也了得,小时候爸爸经常带我到野外的靶场去练习射击,后来懂事以后,爸爸同事同我说有一次他们练兵,爸爸10发手枪子弹,打98环,真是神枪手。
爸爸喜欢手工,木工、水工、电工活都自己干。那个年代,家中男人有一套完整的木工工具,会自己打家具是一件非常时髦的事,爸爸就属于这种时髦人。所以直到现在,过去和爸爸在一起瞟学的那点东东使我现在在家常常做修理工,装复杂的吊灯,安装电热水龙头这样的专业活我都能干。
我和老公结婚后每每就叨念什么时候接岳父过来,我知道,那时他想念老丈人做的饭菜了,虽比不上饭馆精致,但味道真还不错。不过在妈妈家中就这活只能算下等厨子的手艺,可在我老公的眼中,那可拥有着高度的评价与崇高的地位。
多年以后,丈夫同我一起分享对岳父的看法说,你们的悲剧就是爸爸太强大了。一个农村娃,在良好的教育之下,展现出的潜能,就算今天的千万身价出身的孩子们,也没有几个孩子能有这样的学习机会和展露那么多的才艺。


爱情
爸爸小时候奶奶就给他定了娃娃亲,女方家里也穷,还是爸爸家支持她读了湘乡师范。女孩子在学校被同学所追求,女方便跟着那个男人走了,这事情不知被哪个政府机关人发现了,以破坏军婚罪给两个人都判了刑,后来两个人居然去了延安,音信渺无。而这件事情爸爸是80年代回到老家才知道的,爸爸不是原告,看来只可能是公诉了,那个年代的事就是这么地无厘头。
爸爸后来有与一个女同学关系很不错,那个女同学又是我妈妈高中的同学,那位女同学的爸爸是个和尚,而且是当时类似省佛教学会会长之类的角色,没落的小姐遇上孤独的和尚女儿,便有了很好的感情,妈妈也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学习,还认识了爸爸。
爸爸年轻的时候由于春风得意,所以选择东西都是捡好的,50年代他就花170元买半导体收音机,老婆自认也要好的,妈妈的条件确实在那个年代是没的说,50年代的大学生,163的个子,端庄富态的脸庞,体态丰盈,是照相店的橱窗女郎。但爸爸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与母亲的关系一直有问题,家庭出身不同所带来的原生家庭的种种困扰一直伴随了他们的终生,一个佃户儿子和一个家世极深厚的世家小姐的结合,许多方面是灾难性的。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而不是使自己虚荣心满足的才是美满的。一声叹息······
爸爸在我的心中一直有着非常崇高的形象,可是也给我幼小的心留下了阴影。小的时候,爸爸对待妈妈就像无产阶级专政,妈妈做错事是要写检讨的,而最过分的是,我在四岁时是看着他们打架以至于爸爸向母亲举起的手枪······我惊呆了,少不更事的我也学会了这一招,有一次我的一个表妹没完没了地哭,我把她推到凳子上,也向她举起了手枪,那可是真的。虽枪都没响,可我知道人的罪性有多深。



山西的日子
我的记忆是从山西开始的,70年代初,我生在山西长治的兵工厂,妈妈在中心实验室任技术员,爸爸在航校机场工作。
当时我们工厂用的是厂历,国家的星期天是我们厂历的周四,所以每周这个日子是我们家最快乐的日子,爸爸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像骆驼一样带许多的东西回家。那时所有的东西都是凭票,我们吃了许多人家没有的大米和许多的零食。
我们当时买猪下水都是到屠宰场直接用桶子去买东西的,整副的猪排骨、猪肚子,小时候吃过许多,换着花样吃。
最有趣的是山西人那时不吃鸡,于是我们就像黄鼠狼,每每下乡在自行车坐后面支两根棍子,上面可以挂十几只鸡,别人问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多的鸡,我们就说是单位食堂要货,便宜的时候两毛至五毛就拿一只鸡。后来回长沙,发现长沙的鸡要五元一只,惊呆我们了。我们的丰功伟绩就是大半年的时间用鸡的绒毛做了一个大大的鸡毛枕头。但我不吃鸡,原因就是四岁的时候我养了一只母鸡,爸爸在部队工作的堂弟到我家玩,爸爸把它杀了,让我好一阵大哭,从此我就不吃鸡了,直到现在。
在山西的时候,我们经历了唐山地震的余震,那时的事情我还历历在目。唐山地震了,知道消息爸爸飞快赶回家,召集家属院子的大人们做了一个总动员,爸爸为大家值夜班。如果有异常,爸爸开枪鸣警,爸爸还预备了食物放在床下,对于平房,床是在地震时能保护人的。但爸爸守了两个通宵没有动静,爸爸就回部队了。可就在爸爸回部队的当天,地震了。起先是妈妈觉得床被摇动,妈妈迷迷糊糊起来,开灯发现挂着的衣服大幅摆动,她意识到地震了,但慌了神,要我躲到被子里而不是床下。妈妈天生高音,于是她冲出房门猛烈拍邻居的门,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知道地震了。房子好在没有倒,要不我们还在家中,并没有受到保护,大概3、5分钟后,就平安了,我是听着妈妈的话傻呆在床上,忘了爸爸的叮嘱躲在床底下,那场地震级别不低,好在不是豆腐渣房子,我们躲过一劫。
关于唐山大地震的故事是小时候讲得最多的.爸爸的战友正好赶上回唐山探亲,房子倒了他先自己救出了自己,没有工具,他就用手把家人一个个扒了出来,以至于手指甲都掉了。妈妈的一个同学则是非得给老丈人祝寿,带着全家回到了唐山,结果一觉就遇上地震,除了他的妻子高位截瘫活着,全家都死了。而我大学同宿舍的闺蜜,她本是唐山人,由于父母的工作调动,1976年7月20号他们举家迁往长沙,躲过一劫。生死真是无常。
爸爸是个十分爱惜东西的人,一部永久车他把它擦得锃亮,多少年之后还像新的一样。家里要搬家去长沙,爸爸花了两个月时间把所有的家具用粗麻绳密密缠好,十分像艺术包装。
爸爸有许多的厂里朋友,常常聚在一起喝小酒,财散人聚的道理爸爸十分清楚,以至于我们一家离开山西时送行的人把大客车围得水泄不通开不了。


长沙的日子
1978年10月爸爸带着全家转业回长沙,我们在大学,妈妈教书,本来让爸爸教物理系,爸爸不干,于是干行政。爸爸性格也像国家形势一样安定了,承担起了煮饭等许多家务,而且乐在其中。爸爸的家庭管理是军事化的,我们就是他的兵,冬天再冷,手是不可以插进口袋里取暖的,吃饭时间永远是固定的。爸爸的吃饭速度在部队训练得很快,每天他最后一个上餐桌,但却总是最早离开。
转业使我们家收入一下子减少了许多,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土豪生活。爸爸就带领我们在楼边的山上开辟出一分菜地,每天我们都跟着爸爸去种地,什么辣椒、黄花菜、洋姜及各种青菜、瓜菜,夏天种菜最辛苦,要爬山浇水、收割、捉虫,那时候我们蔬菜可以自给自足,这为家里也帮补了不少。
后来我们搬家了,是一楼有院子,爸爸就带领我们种可做篱笆的七里香,用捡到的红砖铺了一条规整的砖路,种上了两棵蜜桔树,还整理了花坛,种上了栀子花和其他它的各样东西。
最让爸爸费心的是,他养了4箱蜜蜂,先是中蜂后是意蜂,爸爸十分喜欢蜜蜂,常常呆坐在蜂箱出口一两米的地方细细地看蜂进蜂出,他特别喜欢蜜蜂的勤劳,也喜欢研究养蜂。我们家的人都被蜜蜂蛰过,哥哥反应最严重,手可以肿的两个那么大;我最轻,一个小红点而已。
养蜂最紧张的时候就是分房的时节,老蜂王会带着许多的工蜂离开老蜂巢,让给新蜂王,我们就要及时发现,迅速捉回,要不损失就大了。爸爸常常带着哥哥去干这个苦差事,爸爸的攀沿绝技在这时候就派上用场,出逃的蜂群要不就在屋顶,要不就在高高的树杈上,爸爸都能捉回家给它们另建新家,对此爸爸乐此不疲。
爸爸在做饭的时候总是吩咐我在旁边剥大蒜,每次都有两个大的蒜头。我其实有点怕这个活,一是蒜太冲,二是手有时手会被辣着,让人有点畏惧。而爸爸坚持如此,我们就边剥蒜边同爸爸讲话。后来我成为家庭主妇,自己煮饭时,才知道其实蒜一拍很快就出来了,而且蒜味也出来了,大蒜的皮一下子就理出来了。爸爸其实是以这样的方式与我们交流。做六个人的饭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爸爸每餐都会给我们做六道菜,现在想来,爸爸真是为大家付出了许多的心血。


学习
爸爸在学习上最令我感动的是1978年恢复高考,爸爸不知从哪里得到试卷,便天天抄写,用部队非常好的铜版纸抄,所有题目在他的坚强笔锋下,如书法帖子般工工整整的抄了近半尺厚,他说这是留给我们以后作为学习参考。所有的自学教材他也购买,那时的学习热情,仿佛新生的曙光,带给人无限的希望。
爸爸很有学习能力,但读书学习一直只是他的工具而不是享受。只要竞争,他就搏命第一,但是看点闲书,他却是从来不花时间的,这点常常让妈妈不舒服。其实爸爸喜欢看哲学书,我们家有一次大清书,卖掉了许多的书,其中有《反林杜论》、全本《资本论》、《毕达哥拉斯批判》等,当时卖掉了一斗车书。我扣下了《资本论》,本来读大学的时候想认真读完,但由于需要的背景知识内容太多,我至今也没看完第一集。有一次无意之中翻到爸爸给妈妈的信,上面爸爸劝妈妈要读点哲学书,可见爸爸只是读书的口味跟妈妈不同而已。或许爸爸在学校读书太多太久,已经不屑于书面的阅读,或者说更愿意看大自然这本书了。
柔软
爸爸个子不高,像奶奶,同妈妈一样身高163,但身材十分匀称,像李宁,肌肉饱满,充满了男人味。给外人的印象这是一个十分强悍的人,他的嗓子很大,中气十足,可爸爸后来毕竟老了,我大学毕业后,一步一步地体会到爸爸越来越趋向柔软的变化。
1992年,我大学毕业,妹妹中专毕业,我们两个人离开了长沙。等到春节回家的时候发现爸爸头发明显白了许多,一下子老了。1998年,爸爸第一次住院,做前列腺手术,爸爸突然软了下来,明显有了焦虑,不再强硬,像个听话的小孩。
后来这些年,我居然发现爸爸的眼眶会湿润了,他也会害怕了。
1995年,我第一个孩子小产夭折,爸爸落泪了;
2000年左右,谈到我当时孤零零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包南下广州无人送行,爸爸哭了。
2005年,爸爸离世前两个月,妈妈一不如意又要离家出走,爸爸是哭着劝她的。


烟酒茶
爸爸是个烟枪,每天要抽一包以上,他戒烟无数次,但每每由于不愉快就开始复吸。爸爸在部队抽烟一般是中华和大前门,他极为不可理喻是,过年他居然用麻袋装几十条烟与朋友分享。

他年轻招飞时有5000多的肺活量,当时在招飞人群之中是排第一的,小时候,每逢听到爸爸远远飘过来的咳嗽声,我便知道他回来了,他的慢性气管炎所带来的咳嗽声一直伴随着我的记忆。最终爸爸死在肺部问题,肺癌、组织纤维化、功能衰竭。活生生的印证了“人在哪里骄傲,就在哪里摔倒”(箴11 :2)。
酒,爸爸倒是喝的,可惜能力有限,容易上头,一喝脸就红,耐性也不好。可为了面子,爸爸75年回长沙居然买回来20多瓶5元多一瓶的金装白瓷白沙液,在家中排了一长溜,真不知他是怎么运回来的,难道又是飞机?可白沙液其实味道一般般,在山西,还是竹叶青和汾酒好喝。可这些办事的架势就像现在的时髦话:土豪。
爸爸是个茶控,但一点都不讲究冲泡的品味,一个大茶杯,放三分之一的茶叶,用开水一冲,盖子一合,便是他的茶饮了。茶叶也没有讲究,大概以绿茶为主,他的茶杯永远有一层厚厚的茶垢,而偏生我们全家都喜欢这杯子,几乎人人喜欢顺手都咂一口,爸爸倒从没有为此给我们无产阶级专政。
后来有了微波炉,爸爸发现放进去焗1分钟茶味浓烈很多,只是至今我怀疑这种做法,减低了茶的解毒能力。


办事
由于爸爸小时候家里穷,吃红薯的日子多,以至于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他从不碰红薯,老说小时候吃伤了。也正是由于穷,爸爸是常吃百家饭的,所以对于他的乡里乡亲的,爸爸的感情是深厚的,他常常念叨他的婶婶如何帮助他解决各式各样的生活问题,而妈妈一辈子也不能理解这种穷帮穷的感情,乡下人对她来讲就是麻烦。
爸爸回到湖南后,我们家收入减少了,可人情却暴增,我们家成为了乡下亲戚的旅店,天天人来人往。我读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我统计了大约半年,我们家每天平均有三个客人吃饭或留宿。妈妈真是不堪其扰,我们的学习也受到了干扰,尤其是乡下人卫生情况不太好,妈妈确实面上笑,心里苦。爸爸客气,但也无法像在部队一样慷慨,人走了还要送烟送酒,于是就送挂面。爸爸在单位安排了许多亲戚做后勤工作,我们老笑爸爸有救世主的情节。
爸爸其实就一个妹妹,还不在乡下,来的亲戚往往都是远房的亲戚,许多人到长沙我家才彼此认识。如果说接待亲戚我们家的收获就是收了一房媳妇。嫂子读大学时得了胆道蛔虫病,她的爸爸妈妈于是到学校看她,住在我家,于是女孩子的目光再没有离开我的哥哥。
爸爸退休后,乡下亲戚来的就少了,一是爸爸经常来南方看我,二是爸爸没权力安排工作了。乡下人的淳朴和狡黠曾经让我常常不舒服,了解更多中国农民问题之后,现在的我心中则怀着很深的悲悯之情。农民真不容易。
爸爸出于天然的感情,他了解农民,我甚至怀疑他对自己拥有太多同龄人没有的机会而惶恐,以至于尽量迁就各种亲戚,而严重得罪了家人。爸爸做的最不好的事就是背着妈妈给乡下亲戚钱,这些深深伤害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信任,以至于后来爸爸妈妈的经济是AA制,这样的夫妻有几对是和美的?
爸爸的穷亲戚之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年年来我家的黄叔叔。他并不是真亲戚,而是爸爸少年时的结拜兄弟,他忠实的为我爷爷漆了二十几年的棺材。他的一生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死了许多孩子,他总共生了12个孩子,留下来的只有四个。孩子都不是出生就亡的,最小死的也有两岁多了,大部分是麻疹死的,有时一次死几个。这样的父母,需要多大的心理承受力呀!但好歹他们还留下了孩子,想想现在中国数百万的失独家庭,连根拔起的伤痛,除了死心,还有路吗?昨天看到新闻60多岁失独老人诞生双胞胎女儿,成为中国年龄最大的产妇,孩子是出来了,可怎么养大呀?


花钱
爸爸早早就是新新人类了,终身赶时髦是他的特质。
50年代收音机,手表;
60年代照相机;
70年代我们的零食就是北京上海空运过来的,而且保证一坛子放在床下,如果地震可以供给;面包不是五分钱供销社供应的耐火砖,而是城里现烤的,香蕉则要吃进口的;
80年代后来电视机是飞跃的,冰箱是要用票买的,彩电是借了部分款购置的,刚学会开摩托车就开着三轮边轮摩托一直开到了岳麓山顶,这对于飞行员就是个小儿科。
90年代初,空调是交了700元电器增容费买的,热水器也是第一代的,后来爸爸还在我这拿了一部摩托车,常常做马路英豪。
汽车倒是没开上,我是03年才买车的,爸爸到底没牌照,不敢在女婿这捣蛋,只是每每享受我这个专职是司机的伺候。
爸爸借钱买彩电的事,是我多年后从爸爸的部下的口中知道的,虽然当时额度不大,是填个零头,这可就是最早的贷款雏形,据说是每个月还一点,大概半年就结完了款项。其实在长沙的日子,是家中最苦的一段时光,三个孩子,一个老人,常年不断各种人情,爸爸妈妈早就是最时髦的月光族。可能爸爸的职业习惯,用好东西多了,一有钱就买贵东西,没钱就意淫当年的享受。只是有一件事还是露了陷,就是妈妈永远责备爸爸的菜买的不够嫩,大概是因为便宜一点吧!可妈妈吃菜的标准至今我也无法达到,就是一般只吃菜尖尖,丢掉的有三分之二强。
后来我到广州工作,经济好转了许多,爸爸的旧习气就回来了,来我这住买水果从来没买过五元以下的,常常是一堆进口水果,他认为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的宝贝女儿。我们同婆婆住的时候,要他们买菜,一个月的消费不足我爹妈买菜时的三分之一,两家的消费观念实在相差太大。




最后的日子
爸爸2002年罹患肺癌,做了手术,也上了化疗,那时候我刚刚信主,爸爸看到我信洋教,作为老革命确实心理十分难受,可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劝我不去信。爸爸的人生经历让他在最后的日子一直都非常沉默,作为林彪的嫡系部队成员,他是被林元帅接见过的骨干,林彪也是从我爸爸训练团的山海关机场出走的,部队虽然文革影响不大,可是林彪儿子在部队选美和林彪的逃走,对于崇敬他的下属来讲心灵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我的信仰可能和许多人不太一样,看过圣经之后,我突然读懂了过去在读中文是不理解的《老子》,《庄子》,对四书五经也突然开了窍,发现中国的天道与圣经之道是相通的,特别是对于古代文字的研究让我对于汉字文字字源有了颠覆性的认识。爸爸劝我不要信教,我回答道: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清醒的爱国。
爸爸化疗没有出大问题,倒是化疗之后打升白针搞过一次休克。05年我也病了,要上化疗当时爸爸在我家,对于我罹患癌症爸爸的心一定碎了,2006年初,当时本来情况还尚可的他,病情突转急下,牧师的探望他也很顺从的做了决志祷告,没几天他就离开了人世。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耳边常常有声音告诉我,爸爸是用他的命换延长我的命,爸爸信上帝的最重要原因一定是为了向上帝祷告要我活着。
爸爸是年初二凌晨走的,之前的一周,爸爸逢人就说谢谢,当时家里有十几口人一起在我家过年,年三十晚餐爸爸很高兴,给每个小辈都封了大红包。他说要给每个人留话,其实他只给我的先生他的大女婿,点评了一句话“这是我平生见到的最有涵养的人”。这顶高帽子现在想来是爸爸希望女婿不要放弃他得病的女儿,要一直照顾好我。
初一的下午,我们一起推着轮椅上的他散步,爸爸敦促着我们照了全家福,晚上我早早休息了不在爸爸身边,哥哥说爸爸精神头十足,给所有的亲戚都打了电话拜年,有将近两个小时,12点多想上洗手间,气上不来他就走了。前面的精神头其实就是回光返照,上帝对我们生命这样的设置,真是让我们处理好各样事物不带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爸爸走的挺快,像他这样有尊严的离世,真是生命的恩典。那夜,让我非常惊讶的是几天前在花市买的牡丹,爸爸一直夸花开得很饱满挺漂亮,有十好几朵,爸爸去世的那一夜,一下子全部凋零落下,没有一朵在枝子上存留。
爸爸走后我居然流不出眼泪,也只做过一次的梦,爸爸告诉我:“绝对有天堂”。我知道地上的爸爸走了,可天上的爸爸依然与我同行。感谢天父让我有这么样的好父亲,让我体会天父一切愿意为我们舍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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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青云
校对: 揽月
配图: Drct
美编:Debor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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