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蒋奇明来说,好坏参半的人最有诠释空间,“这人物得有意思,不是好人好到底那种”。
许峥
来源|新周刊(ID:new-weekly
封面来源IC photo
人们好像对蒋奇明的出现毫无预料,但他总是能野蛮,却也自然地闯入故事。
2023年,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和剧集《漫长的季节》播映,蒋奇明出圈了——“那日苏”和“傅卫军”一下子蹿红。
“很多人突然认识我了”,他瞬间感受到了波澜,但转过头,仍然过着从一个剧组赶往下一个剧组的普通生活。这一次与观众再度逢面,他带来的作品是《我的阿勒泰》。
不同于马伊琍、周依然、于适、闫佩伦饰演的那种长期生活在当地的角色,他饰演的是个突兀的外来者,“我跟‘高晓亮’的状态挺像,刚从城里来到草原,这么纯粹的村子,对牧民家庭的认知很模糊”。
8集的小短剧,“高晓亮”的戏份并不多,但他仍然觉得,要把握好这样的角色“挺难”——他最关心的是角色的“合理”。
“是什么导致他这样,我希望观众能看到最深沉的、最底下的原因。难就难在,如此有限的戏里边,我得让它合理。”
演一个坏人,和他的背面
“可能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蒋奇明不想绝对地打倒一个“坏”角色,他要找到诠释空间。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绝对的好人或坏人,包括文学作品(里的人)和社会上真实存在的人。比如他违背了规则,你可能只看到这百分之十,但是它的背面是什么呢?”
2023年,他在家里模仿一个因偷电瓶车而登上了法制栏目的窃贼。“虽然他干了非常愚蠢的一件事情,我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可是他说出的那些话特别可信。”蒋奇明能意会这个窃贼的生活逻辑,“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靠偷东西来讨口饭吃,(他觉得)被抓住比回家好多了。”
“我不觉得他在戏谑采访的记者,可能有一点嘲讽的元素吧,但我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他真的认为这是自己渴望的结果。”演一个坏的人,他就得理解这“坏”的来历,并且信任它。
对蒋奇明来说,好坏参半的人最有诠释空间,“这人物得有意思,不是‘好人好到底’那种”。
他很少接触那种特有钱、开跑车、动不动花掉几百万元的角色,“有时候,苦难才能引发共鸣。我说这话容易得罪人,可是生活本身就难”。他知道这类人很少当主角,但起码有生活气息。演一个具有复杂性的人物往往让他越演越兴奋,“这种时候,抓手就很多,因为人物的底色是复杂的”。
他想琢磨“坏是从哪儿来的”,比如《我的阿勒泰》里的高晓亮,“他是真的关心张凤侠,只是还有另一个占主导的动机,促使他最后选择了使坏”。
至于观众的解读,蒋奇明就放手了,“各种各样的解读都好,有出入也很正常,演员很难去想、去把控这些问题”。他只关心自己是否演了一个可能的、合理地存在于某个生活环境里的人物。
但他不认可“小人物”这个说法。“再怎么着,也是一个人呢,为什么要说他是小人物?只是所属的阶层、生活的处境不一样而已。比如昊哥(陈明昊)在《漫长的季节》里边饰演的警察,老了之后,把所有社会属性都撇掉,他就是个人嘛。”演员把人一分为二地归类,总不太对。
他至今还记得“窃·格瓦拉”的台词,采访时话赶话地,顺嘴就来了几句,一种拖长尾音的普通话,隔着音频惟妙惟肖地传过来。
“挺逗,那段采访挺真实的,我也相信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时隔一年,蒋奇明还记得这情景。
“批评太正常了,该被批评”
最初,蒋奇明对表演根本没想这么多,“稀里糊涂的”。
高三的时候,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些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上节目,“这才知道有表演学院,有什么中戏、北影,然后我就跟我爸说,我想去”。他当时爱看《教父》和《无间道》,觉得帅。
他形容自己学表演是一个“很寸”的选择,“也没有想得那么明白,小时候嘛,就看以前的大片儿,男演员在戏里边抽烟,哎,怎么这么有魅力”。他只是很单纯地被吸引,“想太多我可能就不去了”。
“我爸妈是干戏曲的,在当地收入相对比较低,他们会觉得这个行当很苦。”刚出来演戏那个阶段,他到处面试、被挑选,“也没别的方法能让导演看见我了,我就在他面前晃,左晃右晃”。
那会儿排毕业大戏,他一度很紧张,想竞争一个角色,“有点太想要了”。他笑自己不知怎么地“被蒙蔽了双眼”,排练的时候没把角色创作好,用力过度,“太急于表现了,结果被班主任刷了下来,没选上,也不好意思问老师为啥演得不好”。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情绪,“太丢人了”。
照往常的性格,他不是个特别爱出头的学生。“看到啥就学啥”,内向、话很密,这是蒋奇明从《宇宙探索编辑部》里“那日苏”身上找到的一些特质,“非要选(和我相似的角色)的话,(有)大部分瞬间,我挺像他的”。
后来他在剧场工作,团队忙起来通常是一个星期连轴转,尤其到了周末,上午场、下午场、晚上场都跟着,有时他爸妈过来看,“他们也批评(我),真的,我觉得这是应该的”。
一百句批评里有一句能“正中下怀”也是好事儿,“不一定哪句话就击中我了,可能都未必是在说表演的事呢,就把我改变了”。
他不会拒绝包括爸妈在内的所有质疑。“而且我还在这岁数,我凭什么说我一定是对的?”
直到现在,蒋奇明接戏还会紧张,“害怕掉入模式里,毕竟你的面相就在这儿”。他总结自己长得像动物,“怪怪的、长长的”,观众一看,可能他演个非舒适区的角色,过去那些方法就不管用了。
2020年,他发布了一条微博,“不知是否有北京公司愿意接纳入世以来只干过演员工作的‘社会人’……脑子还算活泛,脏活、苦活、累活一概不惧”。
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演上的戏而体验生活,蒋奇明紧绷着一股绳,“活几十年了,动线很容易固定的。我觉得就得多准备、下功夫”。
闲下来的时候,他就老爱看吃播,“不是狂吃的那种,是有点农家乐形式的”。一来是解馋,二来是觉得挺接地气,观察东北大哥们怎么接触社交媒体、适应镜头、捣鼓农家菜,“挺好玩”。
“你不能(只)做一个动作,就是蒋奇明。”演谁像谁,他觉得这才是演员该干的事儿。
好的表演,介于素人和专业之间
“‘素人感’,”蒋奇明提炼出了一个词,“它很有必要。但从表演上说,我不可能再变回素人了。”
在《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片场,他看到大量非专业演员,很羡慕,“当地的叔叔阿姨,直接就跟环境长在一起了”。在这种“伪纪录片”形式的电影里,“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砸在那儿了,怎么演?”。
他想起一个叫“巴里·基奥恩”的爱尔兰年轻演员,在前年奥斯卡热门电影《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里,“演得很真,我真的信这个人是存在的”。这就好像伊尼舍林岛上从来就有这么一个人物,生活就是这个戏本身。
又譬如《宇宙探索编辑部》镜头里的村民,“素人在片场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是只要干了,都对。
蒋奇明在心里判断,这要是放到舞台上,绝对是好的表演。
“我看很多演员能在一两个戏里边直接讲家乡的方言,这特好。”他很想在语言上有一个“比较着地”的机会,“拿广西来说,菜市场上卖菜的、开五金店的(人),年纪稍微比较大,说话都有点‘夹壮’的口音”。蒋奇明觉得这挺对味儿,就把它搬到了话剧《杂拌、折罗或沙拉》里,“发扬光大”。
他很熟悉从县级市、地级市上来城里做生意的人怎么讲话,“网上有时会有某个街道办主任接受地方台采访的视频,我就模仿,找到那个发音”。演“高晓亮”时,他整个人都换了精气神。
“我在‘两广’生活,经常感受到打工仔的气息,他们身上那个状态就是不太提得起气儿来,不像搞文艺的朋友说‘你不能驼背,你得有气质’,不是。(他们)能藏的时候就赶紧藏起来,动作很散。”蒋奇明在戏里延续了这些习惯,“除非碰到什么事让他们特别开心,才有点昂首挺胸的样子。”
外界给他的反馈常常是正向的,但他补了一句:“我不确定演得准不准确。”
“素人演员厉害是因为他们在戏里做自己。”回想起《我的阿勒泰》,他觉得“不可能演了百分之百,表演作为一个流逝的东西,没法像仪器那么精准”,包括在话剧舞台上,“都是边聊边排”。
他曾经思考过什么是演员的瓶颈期:“一个是你觉得自己一定对,一个是你没‘生活’了。”
《漫长的季节》播出之后,“傅卫军”一下子走红,但蒋奇明倒是该做什么仍旧做什么,“我也出去散步、喝酒,干点自己的事儿,被认出来就跟人打个招呼,大部分朋友还是有边界感的”。
对于流量和舆论,他选择接受,“嘴长在别人身上,还能怎么着呢?非常诚实地说,某个瞬间我内心是很高兴的”。名气能带来选择权上的好处,蒋奇明心里清楚,“但难是难在高兴后边儿”。
“把自己当普通人那么活吧。”为了做演员,他也不想弄丢这个身份。
(本文图片来源于《我的阿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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