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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嚏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在执导了聚焦婚姻骗局的电影《受益人》和详解缅北电诈的电影《孤注一掷》后,导演申奥继续深耕“诈骗”题材,正在热播的网剧《新生》是他的新作。《新生》改编自小说《费可的晚宴》,主人公费可人如其名——fake,是个骗子。
《新生》的开篇是费可的追思会,有人以遗嘱为钩子,将记者周珊、南临矿业董事长陈树发、前证券公司基金副总程浩、医美诊所的销售张萱和伟仑医疗公司的财务苏倩这五人聚到了一个小岛上。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登岛后被困在一间地下室,直接开启“狼人杀”模式,需要讲出自己和费可相识的故事才能出去。随着每个人的讲述,大家发现,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曾被费可伤害、欺骗和利用。
将几位受害者的话拼凑在一起,可以勾勒出费可诈骗高手的形象,他从冒充名校大学生开始,靠着空手套白狼一步步成为了有钱人,而这一切的发生,首先得感谢基金副总程浩的“支援”。按照程浩所说,他被费可伪装出的虚心后辈人设所骗,随后费可不仅找借口搬进了自己家中,还成功怂恿自己把钱放在他名下的账户里,开老鼠仓炒股。剧中隐晦地暗示了程浩和费可的同居并非简单的合住,而是有情感关系。
骗走程浩的2000多万本金并不足以展现费可在行骗战略上的高明,他同时周旋于程浩、苏倩和陈树发这三人时所展现出的时间管理和资源调配能力,是本剧的吸睛之处。费可利用一切可供利用的资源,把信息差打到极致,借花献佛,以小博大,仿佛是把那个在网上流传很久的段子“一个普通人如何成为比尔盖茨的女婿”实打实地操作了一遍。
他用程浩的衣服、豪车和房子在苏倩面前维持青年才俊、创业公司CEO的人设,然后从苏倩这里套出伟仑医疗的业务消息,并顺走了苏倩的工牌。趁着苏倩出差不在公司时,他带着陈树发在伟仑医疗里走了一圈,让陈树发相信费可真金白银地投资了这家公司,是股东费总,立住了海归官二代人设。最惊险的一幕是,费可趁程浩出差时在程浩的豪宅里招待陈树发和他女儿陈佳佳,但程浩因为航班取消提前回家了,两个受骗对象在电梯间擦身而过——费可临时编的谎话再晚生效一分钟,骗局就会败露。
这部剧的第二个看点是反转。在前六集中,细看费可的行骗手段能发现一些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地方,这成为了一些观众在前期诟病本剧的原因。直到第七集我们看到,这些破绽不是创作者为主人公费可开的金手指,而是几位受骗者在讲述过往遭遇时对自身行为的美化和事实真相之间的差距,就像韩剧《安娜》开篇时的那句台词,“人们就算在给自己看的日记本里,也会说谎”。
在飞机上是程浩先搭讪的费可,费可住到他家和开老鼠仓也都是程浩主动提的。苏倩不是她所说的遭遇“杀猪盘”的单身中女,她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欺骗费可感情在先。在陈树发讲述的版本中,是费可故意接近女儿陈佳佳,先用感情骗婚,再用“官二代有路子”的骗局卷走了陈树发的钱,真实情况是,陈树发先被费可官二代的假身份迷惑,几乎是强迫女儿和费可结的婚。
这样的情节设定不是要苛责受害者,或是“各打五十大板”,更多的或许是想展现人性的灰度。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和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没有完美的受害人,因为就没有完美的、永远正确的人存在,这些受害者在一些时刻屈服于自身的贪欲和情欲,走到了法律和道德的灰色地带,这给了费可机会。
《新生》中有一个细节,几位参加费可追思会的人中,只有程浩带了白包礼金。在费可卷钱消失后,程浩在飞机上把别人错认成费可后的失落神情也很耐人寻味,他是想找到费可让他还钱,还是仍对费可有一丝情意?费可露出过几次马脚,程浩面对那些反常时愣了一下,观众以为下一秒他就会洞穿骗局,但他只是照常出差工作。可能是情感蒙蔽了他的理智,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宁愿忽视这些,也不愿意破坏和费可的关系。
阅历资深的基金副总被学了些金融皮毛知识的费可骗,和电影《最佳出价》中顶级艺术品鉴赏拍卖师被假装拥有大批古董的年轻女性骗走全部身家如出一辙,都是“玩鹰的被鹰啄了眼”。电影里说,每件赝品都藏有真实的一面,或许每个骗局里也都藏着一丝危险的真情。这种真情是《鹦鹉杀》里,周冬雨演的“杀猪盘”受害者最后实现反杀的利器,她利用骗子的感情,最终把骗子绳之以法。但是当这种真情出现在受害者身上时,他们自己可能都会羞于承认。就像大多数人会同情程浩被骗钱,一部分人能理解他的同性恋情,但有几个人能允许那种“明知是错,可我偏偏”的情感发生?不过真情并不会因为你不允许就不存在,它不受控制的发生,同时还无法保证会把人带向何处。
从后三集来看,《新生》已经和原著小说出现了很大不同。在小说里,费可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他自恃天资聪颖却高考落榜,但他不甘于平凡,从混进大学冒充名校生开始,先凭借伪造的身份和出色的社交手段结识了金融圈人脉,再利用一个个精心搭建的骗局赚到了带血的第一桶金,最后又幸运地乘上了资本市场的东风,成为了一个隐形金融大鳄。他违法乱纪肯定要被强烈批判,但是他在追逐金钱、名利和地位的过程中展现出的那种极强的主体性,以及小说对他的虚荣心和欲望的直视,都使得费可成为了一个自洽且很有魅力的虚构人物。
费可的人生路径会让人想到安娜、雷普利或是盖茨比,年轻的主人公们同样出身卑微普通,同样在野心和欲望的驱使下用不正当的手段挤进了上流社会,完成了不可思议的阶层跨越。这样的故事里有普通人的身份焦虑,有底层逆袭的爽剧内核,又因主人公们的非法成功而刺破了这个世界的某种虚伪和不公。费可们的成功是因为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破绽,这不仅是一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世界,它还“先敬学历后敬人”“先敬人脉后敬人”。衣服、学历和社会关系原本是一个人的附属品,但很多时候人们被这些附属品迷住了眼,反而忘了去看那个人的质地到底如何。
《新生》后期的走向是从原生家庭的角度去解释费可如何一步步走上行骗之路。剧集为他安排了出轨的父亲和偏心的继母,并告诉观众,他是因为家庭原因一时冲动,才与名校失之交臂。在第八、九集中我们看到,费可智商高且努力,他混进大学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为了去蹭名校生的头衔招摇撞骗,而是为了学习,为了弥补没考上大学的遗憾。这种的情节设置容易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这个人原本拥有光明的未来,可是失足走上了错路。这里面的隐藏逻辑仍然是,人通过努力会考上好的大学,找到好的工作,过上好的生活,尤其是本就有天赋的人。
同题创作的海外影视作品更倾向于用费可式的人物去展现日益严峻的阶层固化、资源分配不均,以及个体面对这些难以撼动的不公时所选择的“恶向胆边生”。
《安娜》中的李由美在艺术类留学机构当老师,她不仅能胜任这份工作,而且还干得很出色。但如果没有盗来的富家女身份、伪造的学历和靠这份假学历换来的校友背书,高中毕业的她连面试这份工作,为做好这份工作而努力的资格都没有。而她以富家女安娜的身份成为教授,嫁给有钱新贵,进入上流阶层后,依旧表现得出类拔萃,这何尝不是对当下的筛选机制,草台班子一样的上流阶层和整个韩国社会的嘲讽?
《安娜》剧照
《新生》第十集的大结局一出,烂尾骂声一片。这个结局可以说既在期待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如果说前七集全员恶人的戏码让人看得很带感,那最后黑底白字,作恶者要么伏法、要么死的结局只能说是很多国产悬疑剧无法避开的命数,而这两者带来的割裂感无疑拉低了整部剧的观感。
另外,很多人对最后一集用一半的时间去拍富家女陈佳佳爱上给自己开车的司机刘漠这段感到费解,但回忆一下电影《孤注一掷》里那个爱上美女荷官梁安娜的诈骗团伙二把手阿才或许就可以理解了。电影里,没有纯爱战士阿才变身心软的神放走梁安娜,解救受害者就缺少了关键一环,《新生》也是这个路子,但凡刘漠对陈佳佳爱得不够纯,他就不会去调查费可的身份,也就不会有后面他和陈树发组的这局“狼人杀”。不过我怀疑,总是用纯爱来填诈骗的坑,可能是一种新型诈骗。
纵观全剧,《新生》可以称得上半部好剧。除了诈骗情节上的精妙设定,几位女性角色的前后反转也打破了传统叙事中的某些刻板印象,值得一提的还有井柏然的精彩表演,按照费可的不同人设,他几乎是在一人分饰多角,并且完成得很好。但是费可这个角色和影视作品中那些经典骗子仍然有些距离,演员的演技需要依托在可信的角色之上,出色的表演也无法让一个前后逻辑矛盾的角色变得自洽。一个前期撒谎不眨眼,钻研法律漏洞,总共卷走近8000万不义之财的骗子,仅凭旁人几句话就变成了后来对着所有受害者自我检讨,说出“我追求名利金钱和地位,好累啊”的赎罪者,不是不存在这种可能,只是本剧没有为这样的转折进行合理的铺垫,转折得略显生硬,自然难以让观众信服。这种创作上的短板让费可仅仅是触到了雷普利的影子,但难以望其项背。
1960年由阿兰-德龙主演的《怒海沉尸》是《天才雷普利》的原著作者帕特里夏-海史密斯在世时唯一看到过的影视改编,她对这部电影最后雷普利被捕,善恶有报的公式般的结局并不满意。而在六十多年后的当下,《新生》仍然没有跳出这种公式般的结局和潜在的“努力就会有过上好生活”的纯真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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