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检察官朋友,他叫余纳尼。
因为他常常碰到有情感纠纷的案件,所以见识过太多的渣男渣女。
他分享给我第一条情感经验就是:从网购记录里,更能了解你的另一半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的这话是有依据的,好几年网上就曝光过案件,讲一男子的网购记录中出现了一本讲分尸的书。
不久后,此人媳妇的尸体出现在冰柜里。死法和书里写得一模一样。
余纳尼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儿,他进检察院的第二年,遇到了这起案子——
男孩以一种诡异的状态死去,而在他死去之前,购物记录被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还真不好说,警察遇到命案时,执法记录仪里拍下的画面会有多诡异。
我进检察院八年,经手了几百个案子,对着院里老旧卡顿的台式电脑,看了不下1000个执法记录仪拍下的画面。当警察直面血腥暴力的犯罪现场时,我是在他们背后,冷静评估证据的那个人。
可这一次,我却忘了评判,只剩诧异。
记录仪里的画面显然是在凌晨,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夏天的最后几只蝉,发出阵阵催人焦虑的鸣叫。
我跟随办案民警晃动的爬楼视角,上了七楼,停在一户人家门外。
民警敲门,没有人应,但门缝里透出光亮。消防队员用液压器“咔”地一声,破开了防盗门,还是没人。
家属冲到其中一间卧室门口,一脚把门踹开。
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一个年轻男性仰面躺在地上,身旁有一大滩血。奇怪的是,他心脏之上的位置,放着一只柔软的兔子公仔。它大约有两个巴掌大,毛茸茸的双耳耷拉在年轻男性的胸口,一双玻璃球似的黑色眼珠,无辜又明亮。
派出所民警蹲了下来,想仔细打量这只公仔。执法记录仪里,这只兔子的脸离我也越来越近。
它的眼睛刚好正对着执法记录仪,仿佛在直视着我的双眼。
拿走兔子,在它的身下,就是男人的左胸,赫然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仔细比对报案人、警方,和来现场的医生、消防队员在笔录里的说法,试图了解这桩案件的全貌。
2017年10月9日,凌晨,警方接到报案,一位父亲称自己儿子失联了。
前一天下午,他给儿子发消息没收到回复。夜里,他和妻子从隔壁市驱车数小时,来到儿子的单位宿舍。他们进不去门,但从阳台可以看到屋里有灯光,于是报了警。
很快,民警抵达现场。
现场一进门是客厅,天花板上是一台三叶大吊扇,叶片衔接处有些掉色。而风扇上挂着一条被系成环形的橙色浴巾,下面还放着椅子。这看起来像是曾有人将浴巾系在吊扇上,试图在椅子上上吊。
客厅虽然没有人,但是布满血迹,而这道血迹延续到了洗手间和厨房。
这条汇聚而成的血路,最终指向了公寓东南侧,紧闭着的卧室。
里面有一名年轻男性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而他身上最显眼,也极有可能是致命伤的伤口,恰好在他的左胸前——也就是那只灰色的兔子公仔摆放的位置。
卧室里,除了这名年轻男性,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一名年轻女性,没有穿衣服,横卧在床上。同样的,她的左胸前也有伤口,只不过相比躺在地上的男性,她的伤口更多,光是左胸便有四处,脖子上还有好几处。
经过检查,这名女子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警方示意下医护人员立即将她送医抢救。
警方搜查了卧室里的物证。在床上的床头处,有两把沾了血的水果刀。床头柜上有写着“布洛芬缓释片”字样的药物包装袋,地上还放着沾有血迹的矿泉水瓶。
卧室西侧放着一张木桌,警方在桌子下方找到了一张写着字纸条,上面沾了一些滴落状血迹。
纸条上写着:“孩子,爸爸妈妈来陪你了。”
警方担心引发家属不适,或破坏到第一现场。在家属踹开卧室门之后,劝死者父母在外等候。老两口还是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儿子,和床上浑身伤痕的女孩。
这女孩他们不仅认识,还很熟悉。她是儿子的前女友,双方家长还见过面。
只不过一年前,儿子就告诉他们,两人分手了。
勘查完现场,没有外人进入痕迹,结合那张奇怪的纸条,大家对这起案子的推测都是殉情。
但老两口却告诉警方:殉情?不可能。

案发当天,警方分别找到了这对男女的父母,给他们做了笔录。
死去的男孩叫周全。
做笔录时,周父的情绪激动,他强调儿子“性格活泼开朗,人比较阳光,读书可以说是学霸。”
他和妻子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今年研究生毕业,入职了本地一家国企。
案发当天本应是儿子参加入职培训的日子,下午14时,周父问儿子是否到了培训中心,收到回复“快到了。”
晚上21点,他又给周全打了几次电话,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想,也许儿子忙着和新同事们聊天,也没有多问。接近23点时,这对夫妇接到了周全同事的电话,说他根本没有到培训中心。
这对夫妇意识到,儿子可能出事了。
但眼下的情况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前几天的国庆假期,他们老两口还陪儿子看好了市区的房子,交了10万块定金。他们不敢相信,正要迈向新生活的儿子,怎么会走向殉情呢?
做笔录的时候,周父重复了四次,“我不相信我儿子会自杀!”
另一边在看卷宗的我,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他儿子周全的尸检报告。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真实的尸检报告,翻开高清画质的图片,一个和我年龄差不了多少的生命,躺在不锈钢的解剖台上,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得多冷啊。大学时候,我也上过法医学课,老师专门给我们播放了一盘协和医院早年的解剖录像带,屏幕灰灰的,还有雪花状的闪烁,我得眯着眼才能看清大概。
而眼前清晰的彩色照片,却让我的目光不敢久留,手也有些发抖。
我翻到了结论页面。
死者身上只有两道伤口,一道很深,一道很浅。很深的那道伤口,位于死者的左胸部,贯穿第四肋进入胸腔,正中心脏。这也是他最终的死亡原因,而很浅的那道,在他的右手拇指上,像是被刀不小心划了一道。
除此之外,周全身上没有任何防御性伤口。也就是说,双方没有发生过激烈的纠缠打斗。
好奇怪,周全的父母反复强调,“他不可能自杀。”
可面对死亡,他怎么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
既然周全父母给不出更多信息,而女孩还在昏迷,警方决定,从女孩那一方的家属入手。
女孩叫安小满。
警方联系上安小满的父母时,已经是案发当天上午了。
凌晨三点时,医院给安小满的父母打去电话,说他们女儿受了重伤,正在抢救,结果安父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早上六点,派出所又给他打去电话,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他在几个月前才听说女儿和周全分手。
而前一天晚上,女儿打电话说,自己要和同学去隔壁市玩。她要去的地方正是周全工作的城市。于是安父想,也许女儿是去找周全了,便打给周父,结果周父说,“我不想多说了,让派出所和你说吧。”
到了当地派出所,他们才了解到事情大概。
至于这对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走向自杀,他们也一无所知。
线索再一次中断,能够还原当时发生了什么的,恐怕只有正在医院里逐渐苏醒的安小满了。

案发一天后,安小满在武警医院醒来。
这女孩二十来岁,留长发,长相清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看着你的时候有一丝无辜的感觉,像留在命案现场的兔子公仔,也有双玻璃球似的通透眼珠。
她做了一次笔录,说法与父母一致,她和死者周全已经分手了。
但她告诉我们这次去死者家里就是要去复合的。
她在周全的宿舍过夜,并发生了性关系,第二天上午,当周全要出门时,她吃了两颗止疼药,进洗手间反锁了门,拿出包里提前准备的水果刀要自杀。两人见面之前有过争执,这也是她会准备水果刀的原因。
周全在门外猜到她要自杀,撞开了门。
她举起水果刀刺向了周全。她说,刀插入了周全的左胸,对方把刀拔了出来,扔在地上。
“周全流了很多血,我的脚和鞋上都沾满血。”
诡异的是,她紧接着从包里又掏出了另一把刀,这次周全试图来抢,但没抢到。
她先是将周全扶到了卧室,紧接着她在衣柜找到了一条浴巾,想将浴巾绑在客厅吊扇上自缢,但是吊了几秒就下来了。她服用了剩下五排止痛药,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回到了周全身边。
她将刀递给周全,拉高自己上衣,让周全插一刀。周全右手拿刀,刺向她左胸,并将刀拔出放在地上。
她躺在周全旁边,抓着他的手,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安小满醒了过来,她对着周全喊“BB”,但对方没有反应。
她用周全的手指打开了手机,回了两条微信。一条是周全父亲问,出发了吗?安小满回复,“快到了。”另一条来自周全的同事,说在等周全出发,安小满回复,“不用等,我自己会想办法过去。”
随后她又陷入半睡半醒,清醒时,她感觉自己还是没有死,又拿水果刀插向自己颈部两下。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门外有人喊“女的还有呼吸”,紧接着有人往她脖子上贴东西。
再醒来时,她便在医院了。
而在第二次审讯时,安小满居然又改口了,关于周全究竟是如何被刺,她说——
“周全伸手抢我的刀”“周全在抢刀的过程中被刺中左胸部。”
也是因此,当公安把档案盒移交我们检察院时,罪名那一栏写着:过失致人死亡罪。
看完卷宗,我抬头看了眼师父。
这罪名不太对啊。
在安小满的两次口供里,对于如何刺到周全的说法,第一次是“我刺的。”
第二次是“我失手刺到。”
二者的量刑有很大区别,在法律上便是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区别。过失致人死亡罪,最高也不过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故意杀人罪则意味着,至少要判无期徒刑,吃一辈子牢饭,甚至是死刑。
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来确认安小满的罪名。
我跟师父探讨,无论安小满是否故意,在法律上,她对周全有救助义务。但安小满不仅没有积极救助,还刻意隐瞒了周全的行迹,掐灭了他最后生还的火苗。这在法律上很有可能构成间接故意杀人罪。
听完我的判断,师父点了点头。
五天后,我们推翻了公安做出的判断,将罪名由过失致人死亡罪改成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安小满。
两个月后,警方的继续侦查补来了一个案件细节,再一次让安小满的罪行扑朔迷离。
警方称,两把水果刀上都没有周全的指纹。因此难以确定周全是否夺刀、以及究竟是谁把刀拔了出来。
安小满说自己把刀把给洗了,至于为什么要把刀清洗干净,她说:我不知道。
警方追问,如果这只是情侣之间争执,安小满想要在周全家里自杀报复的话,为何在失手导致周全受伤的这么长时间里,都没有打电话求助?
安小满的回答还是,“我不知道。”
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
我重新翻出了周全的尸检报告,标尺上的数字显示,那把刺中他的水果刀,刀长11厘米,而周全的伤口,有10.5厘米的深度——
这一刀的力度相当大,刀刃几乎完全刺入了周全的胸口。
这真是不小心刺到吗?
我又想起安小满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那样无辜的眼神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警方调取来了这对年轻人的聊天记录,而我则找到了女生的微博,里面有她长达数年的心路记录。
我试图还原这对情侣在更长时间里的相处过程,从中找到有可能的凶杀动机。

安小满说,她是2005年,在一所重点中学和周全认识的。
她比周全小一届,中学时,两人便谈过恋爱,分手以后,周全和另一个女孩恋爱过,她还因此闹过自杀。两人高中毕业后才复合。
只不过这时,两人的现实差距便开始凸显出来。
高中毕业后,周全考上了本省一所985大学。后一年,安小满高考,只上了大专。
再次复合后,安小满跟周全见过了家长,她知道周全出生于一个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毕业生,在体制内也有一官半职。而她自己的父母学历没那么高,一个初中毕业,一个大专学历,在银行上班。
刚开始两家人的关系不错。2015年,她和周全还曾带父母一起去台湾旅游。
也是这一年,她怀孕了,医院的超声检查报告显示,胚胎发育约7周大小。周全的父母提出,儿子还在读研究生,不能因此影响学业,要把孩子打掉。
安小满的妈妈和外婆虽然不同意,但她最终还是在男生的陪同下做了人工流产。
我想起案发现场那张奇怪的遗书,也许就是写给这个孩子的。安小满在口供里说,当时她的左胸被周全刺了一下后,血流了出来。她走到书桌前,用纸笔写下,“孩子,爸爸妈妈来陪你了。”
后面又写,“对不起,当初不该放弃你。”
看得出她其实很在意打胎这件事,甚至计划在周全住处自杀,也可能和这件事有所关联。当双方发生争执,互相捅刀以后,她也以为自己会和周全一起死在房间里,而她最后的遗憾是,“我一直感到很愧疚,怪自己当初不够勇敢,把小孩留下来。”
堕胎的事情之后,两家人便没了来往。
2016年,悲剧发生前一年,周全父母开始阻止两人继续交往。笔录里,周全的好哥们回忆,“周全在那一段时间情绪比较低落。”周全对好哥们说过的话有——
双方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他感觉自己与安小满在文化程度上有差距。父母也反对他与安小满来往。他觉得父母为他付出很多,说的也有道理。他说安小满是一个很缠人的人,父母又不管,没有家教,性格又比较偏激。
但他没有立刻和安小满彻底分手,而是瞒着父母,和她继续往来。
也是在这一年,周全帮安小满联系了考雅思的学校和住宿。
安小满开始认真学习,想要提升自己的学历,甚至将来出国留学。
检索信息的时候,我恰好翻到了安小满的微博。
她的签名是,不独立优秀,无以言爱。
而在她那一年的微博里,我看到了许多关于“优秀”的证据。她晒出了自己参加诗歌社团的图片,她的名字出现在骨干成员的列表里。一个月后,她还参加了学校的书法比赛,拿到了“非专业组”的二等奖。
在她的微博主页,她加了“雅思”“英语”“出国留学”的超话话题。
她写,“不要老想改变自己的缺点,把你的优势不断放大放大就好了。总有一天,缺点会被完善的。”
像是在给当时努力的自己默默打气。
2016年,正好是韩剧《太阳的后裔》大火的那一年。安小满也转了一条和剧相关的微博,原微博的截图是男主解救被绑架的女主的片段。她的配文是,“他从来没有一刻胆怯过,我所见到的每一瞬间都无上光荣。”
我看得出,她努力地想要达到,周全对一个合格女友的期待。
她那时候或许在想,幸好周全是和自己站在了一起。

当我翻回到周全朋友的证言时,却只感到了一阵阵冷意。
朋友口中,他对安小满的形容是:父母不管、没有家教、比较偏激。
周全介意两人在学历上的差距,刚开始,只是父母反对。
但他也告诉朋友,自己是担心影响安小满考雅思的状态,所以一直和她保持着来往。
毕业季到了,周全入职了一家国企,安小满入职了一家中学,我猜想她准备一边工作,一边忙申请。
两人分别开始了新的人生阶段,感情状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7月份,两人发生过一次争吵,他被安小满质问,怎么那么怕他父母知道他们还在一起。
而他给安小满最后的回复是,“算了。”
我们调取了安小满的手机记录,她给周全的电话备注依然是“男朋友”。两人最后的微信聊天发生在7月11日。周全说,“没了你我很不习惯。”根据这条信息,我推测,两人在这段时间已经分手。
安小满回复,“你选的呀。”
周全说,“不是你选的吗,我不想你因为我困住自己。如果没有我,可能你今年不考英语(雅思),找个老师的工作都好。”
我无法想象,安小满看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心情。如果说她的努力,是为了让自己配得上周全的爱,而对方的这些话,就像在告诉她,所谓为在一起而做的努力,是不存在的。
两人最后的消息停在,安小满说,“是你选的,你不敢就是你选的。”
我想安小满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此刻周全的退让,就是他最真实的选择。
两人分手后不久,周全决定追求在新公司认识的一个女同事。
他和好哥们聊起这件事时,除了提到自己的新生活,还说“觉得对不起安小满,很内疚,很自责。”
同时期,安小满踏入了本地一家医院的心理科。医院的门诊检查单显示,安小满已经出现了轻度焦虑和轻度抑郁的症状。
看到那段时间,安小满的微博时,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句话,“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因为一打开她的主页,密密麻麻只有一种信息:转锦鲤。
一天一条,甚至一天两条。
我能感受到她想要和周全在一起的迫切。
从夏天到国庆节,两人不再有微信上的联系,但依然会打电话。
2017年的国庆节,案发前四天,安小满想和周全见一面。她跑来周全家楼下,等到第二天凌晨,周全才下楼见她。这一次,周全似乎狠下了心,他和安小满说,自己交了新女朋友,而且和对方有了性行为。
安小满听完很生气,她在周全左胸上面的位置咬了一下,还留下了疤痕。
事后想来诡异,因为她咬下的位置,正是她接下来要持刀刺下,再放上兔子公仔的地方。

这一次见面正值国庆节假期,周全被咬了一口以后,两人并没有针对这段感情商量出个结果。
而就在第二天,周全要带父母出去旅游。他承诺安小满,等他带父母旅游完,会回来见她。
当晚,周全依然在和好哥们聊安小满,说“她(安小满)昨晚到我楼下一点多了,我不见她,她坐天光的,然后哭了呗。我觉得现在自己好像哪方面都不踏实,马上要散架一样。”
隔天他又说,“不过说实话,那时候分的时候她外婆还打电话来说我,我还真有点怕,那时候把她删了,但是之后她很理性,出奇的理性,觉得以前她的纠缠很恐怖,现在她这样我觉得还好。”
到了两人约好的时间,安小满发现,周全没有回来。
她花600块打车去周全家楼下,扑了个空。
周全说,自己回了工作城市的宿舍。得知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很久没有吃东西的时候,他又心软了,让安小满来宿舍找她。
安小满再次上了出租车。
同样是这一天,下午,周全在员工宿舍附近和父母告别。当天他们看好了一套100平米的房子,交了10万块定金。周全的父母都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分别,儿子即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他们还约定好了,过年要一起拍全家福。
指针过了零点,国庆假期结束。周全坐在宿舍楼下,等待安小满的到来。
那天天气很热,安小满穿着凉鞋和吊带裙,背着自己的黑色挂包,终于在奔波了200多公里之后,和周全见上了面。
谁也不会知道,几小时以前,她在家附近的超市花60块买了两把水果刀。
店员随口问了她一句,买来干什么的。
她说,“用来切水果的,越尖越好。”
这次见面,安小满提出想要复合,周全没有同意。奇怪的是,安小满平静地便接受了,二人也没有争吵。
那天,两人发生了两次性关系。
闲聊之中,周全还是劝安小满,要好好学习。直到周全被刺,被扶到了卧室地上,他才告诉安小满,其实他根本没有谈新女朋友,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安小满死心。
这样他们都能开始新的生活。
安小满只是和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她让周全刺回她一刀,和他一起躺在地上。
只不过周全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嘴变得越来越苍白。
安小满却总是醒来。
她从周全的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后,看了他的微信聊天记录、手机的相册、备忘录、通信记录等,她还是想亲自确认周全和那个她认为的“情敌”关系到底如何。
翻完手机记录后,安小满从挂包里拿出周全曾送她的毛绒兔子,放在周全的胸口上。那是他们都很喜欢的兔子,但安小满在周全的购物记录里,看到他买了一样的公仔,送给了那个他追求的女生。
她把那只毛绒兔子放在了周全的胸口。
在安小满最后的供述里,她说,“我想和周全继续在一起,如果不行就自杀,因为我每天都生活得很辛苦。”
提前买好止疼药,是因为怕疼。
她还说,购买两把水果刀,是怕只买一把被对方拿走,她没想过用刀伤害别人。
经鉴定,作案时安小满精神正常,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在法律上,安小满因捅刺行为,对周全产生救助的义务,但万念俱灰的安小满,却刻意隐瞒周全受伤的事实。因此,我和师父根据以上证据,以“故意杀人罪(间接故意)”将本案移送至市一级检察院提起公诉。
周全父亲委托了律师,阅卷后提交了请求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法律意见书,坚决不接受谅解,字里行间都是对失去独子的愤懑。安小满的父母也委托了辩护人,试图以周全“始乱终弃”为由,减轻安小满的罪责。
2018年9月,一审判决安小满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各类费用六万六千多元。2019年1月,二审维持原判,随后安小满家属提出申诉,2019年12月底,高院驳回了申诉。
正如法官在最后的判决书里写的——
“安小满由爱生恨,产生不能在一起,就一起死的想法。”
至此,该案在法律程序上告一段落。
安小满对另一半的爱越多,想要得到的执念也就越重;她为此付出过的努力多激昂,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就会多崩溃。她说不独立不以言爱,可将一切和自我都放到另一半身上时,真是一种“独立”吗?
安小满最终走向了情感的死局。
而死者周全,也倒在了血泊中,和自己送出的定情信物度过了最后一段时间——那个兔子公仔。或许他也很难想到,看似再温驯的兔子,也不该被随意对待,你怎么知道兔子背后是否藏有一把尖刀?
回看这两人,我总是想起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没曾想答案却是“直教人生死相逼。”
办案那年,我很想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年轻人。
我看过卷宗里安小满的照片,应该是证件照,她还是学生模样,留着中分短发,眼睛有神。
而在她去药店买药的监控里,她的头发过了肩。药店的监控摄像头就在门口,离她很近,我几乎都能看清,怀着必死的决心去赴约之前,目光里的呆滞和绝望。
看到她的眼神的那刻,我几乎是定在了办公室硌人的椅子上。
我想起安小满很早以前,发的一条微博。
那年她二十出头,高中毕业没多久,世界里除了周全,还有很多好朋友和心爱的宠物。
那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的手掌心上,多了两个指甲抠出的月牙印,相当用力,还泛着红。
她疑惑道:“做什么梦,要把自己的手握这么紧呢?”

余纳尼告诉我,他写这个故事是想和大家聊聊,人可以如何面对失去?
尤其是失去一段对自己特别重要的感情。
从检八年,他遇上过很多“得不到就毁掉”,或是把自己生存的意义,都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案例。
他发现这些人好像走进了感情的死胡同,想不开,挣不脱,想求助也不知道怎么说,甚至不敢说。
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共性: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悲伤。
这些悲伤压抑在心底,会化为各种方式伤害自己,或伤害别人。
他从一个心理治疗师的书籍里,听说过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为逝去的感情写一段悼词——
“花一点时间坐下来,拿出纸和笔,怀念这段爱情对你的意义,以及它的逝去对你的影响。然后大声读你写出的悼文,想象你的感情已经被埋葬了。”
埋葬一段不合适自己的感情,不意味着终结,反而是人生中新的开始。
这也是一个消化悲伤的过程,我们不确定它持续多久,但请相信它有尽头。
今天这篇故事,是余纳尼三连更的第一篇。下周二晚9:04,余纳尼会带来【情感局中局】系列的第二个故事【骗局】。
欢迎大家提前订闹钟,督促我们准时更新。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赵岛泥 小旋风

插图: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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