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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詹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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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但现在确认了……”4月26日，Facebook上的一条帖子转引了《纽约邮报》标题的截图，并链接到这份小报的报道。这条帖子还引用了《纽约邮报》文章的第一句话：“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和他的极左助手正在雇佣煽动者，这些煽动者正在全国各地的大学里煽动激进的反以色列抗议活动。”
《纽约邮报》这种声称学生们是由索罗斯资助的说法也在其他地方得到了大量引用和呼应，当中也少不了中文自媒体。索罗斯是匈牙利犹太人大屠杀的幸存者，由于向左翼团体提供巨额捐款，他是右翼阴谋论者最喜欢攻击的对象之一。
来源：X平台。
此后，《政治报》(Politico)的一篇报道似乎证实了《纽约邮报》的说法。周日该媒体发表了一篇文章，暗示与几位民主党顶级捐助者有关的基金会，包括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索罗斯、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和普利兹克基金会，一直在支持资助亲巴勒斯坦抗议组织。
这个故事迅速传播开来。福克斯新闻援引该报道称，“拜登总统最大的民主党捐助者也在资助一些反以色列抗议活动，这些抗议活动已经占领了大学校园。”
令右翼感到如获至宝的另一个“证据”是：纽约等地警方声称，外部煽动者参与并助长了美国各地高校的抗议活动。
来源：X平台。
这些说法归根结底反映了这样一种观点，那就是学生组织的运动必然是不真诚的，或者是年轻人被蒙蔽、洗脑的结果。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以下为简要概述：
  1. 盖茨和索罗斯等富豪确实有基金流向了潮汐基金会(Tides Foundation)等倡导社会正义的基金，但潮汐基金会规模达数亿美元，而这些慈善家提供的基金份额非常小，而且有的已经不再持续提供；
  2. 潮汐基金会提供给各类亲巴勒斯坦或反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的资金也非常有限；
  3. 《政治报》已经迅速发表更正，澄清盖茨基金会已不再向潮汐基金会提供基金；并表示文章当中有关社会组织支持抗议活动的说法不实，该报现在表示，“领导抗议活动的是学生们”；
  4. 一些被警方点名的“外部煽动者”表示，他们甚至并未被捕，事发时不在学校；
  5. 很多人似乎非得给学生抗议找一个更庞大、神秘的后台，而否认了一次又一次的民调表明，年轻人和多数民主党人自从10月8日以来，越来越同情加沙地带的居民，尤其是妇女儿童的遭遇；他们也没有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抗议活动之所以从哥伦比亚大学蔓延至全国各所高校，导火索恰恰是警方在校园里的反应。
索罗斯：“怎么又是我？”
最近几周，美国各高校爆发反战抗议，学生抗议者希望他们的大学公开与以色列的联系，并切断与以色列机构的所有经济和学术联系。其他组织呼吁大学捐赠基金从从以色列-加沙战争中获利的公司中撤资。有关年轻人参与抗议活动是被洗脑的说法层出不穷。
上周末，纽约警察巡逻局长约翰·切尔(John Chell)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对大学校园抗议活动的看法。
切尔发帖写道：“谁在资助这个项目？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实体正在利用我们脆弱的学生，令他们年轻的头脑变得激进。作为家长和美国人，我们必须要求一些答案！我不能代表其他美国人说话，但在纽约，我们将不眠不休，直到我们找到答案！”
上周末《纽约邮报》和《政治报》的报道似乎回答了切尔关于资金的问题。两家媒体称，抗议者得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来源”的支持：“拜登那些最大的捐助者”。
这两篇报道的主要逻辑和结论是：索罗斯的开放社会基金会(OSF)、比尔和梅林达·盖茨基金会、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普利兹克家族的天秤座基金会(Libra Foundation)直接或间接地向潮汐基金会提供资金，而潮汐基金会向支持抗议活动的组织捐款。因此可以证明：这些慈善家支持了学生抗议活动。
但这些调查本身错漏百出。我们先看《政治报》的更正信息：
来源：《政治报》网站5月7日截屏。
该更正信息全文如下：
本报道的早期版本错误地指出，比尔和梅林达·盖茨基金会为潮汐基金会的工作提供了种子基金。它目前未向潮汐基金会提供基金。本文还称，《政治报》联系了盖茨。《政治报》联系了一家代表盖茨基金会的机构，但没有直接联系盖茨。本文表示，“IfNotNow”是抗议活动背后的两个主要组织之一。“IfNotNow”支持抗议活动，但领导抗议活动的是学生们。本文还错误地陈述了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向潮汐基金会捐款的年份，并错误地声称向“Jewish Voice for Peace”(犹太和平之声)捐款是通过中间人进行的。洛克菲勒基金会向潮汐基金会的捐款发生在2022年之前，该基金直接向犹太和平之声捐款。
可以看到，《政治报》承认，其文章的基本核心信息都是错误的。
具体来看这些基金会的拨款，也会发现他们与抗议活动的联系十分牵强。
这些文章称，索罗斯的开放社会基金会向潮汐基金会提供了大笔基金，而潮汐基金支持了一些亲巴勒斯坦的组织，其中包括以下三个：经由威彻斯特人民行动联盟基金会(WESPAC)资助的 “巴勒斯坦学生正义组织”(Students for Justice in Palestine)，总额13.2万美元；“美国争取巴勒斯坦权利运动组织”(U.S. Campaign for Palestinian Rights, EJP)，总额70万美元；以及拨给“犹太和平之声”(Jewish Voice for Peace)的65万美元。
但在开放社会基金会的在线资助数据库中搜索“威彻斯特人民行动联盟基金会”、“WESPAC基金会”、“巴勒斯坦学生正义组织”都没有结果。
一位开放社会基金会的发言人告诉事实核查网站PolitiFact，他从未听说过WESPAC这个组织。 
巴勒斯坦正义学生组织的一名发言人告诉《华盛顿邮报》，WESPAC基金会“既不资助也不影响我们组织的政治活动，而是向我们提供合法的免税地位，以支持我们的使命。”
至于美国争取巴勒斯坦权利运动组织(EJP)，这个被美国国税局称为“中东公正和平教育”的组织收到了开放社会基金会的如下资助：
  • 2018年获得为期两年的30万美元赠款。
  • 2021年一年15万美元的资助。
  • 2022年获得为期两年的25万美元资助。
《纽约邮报》声称这笔钱流向了那些“付费抗议者”。但EJP在2018财年花费了大约130万美元，在2019财年净资产约为16.5万美元，这意味着开放社会基金会的大部分赠款已经被花掉了。EJP的主要资助者也不是索罗斯的机构，在2021到2022财年，该组织还花费了240万美元，其中至少有200万美元不是开放社会基金会的钱。
最后是“犹太和平之声”，开放社会基金会从2017年到2022年直接向“犹太和平之声”提供了总计87.5万美元的赠款。在此期间，“犹太和平之声”花费了1960万美元。开放社会基金会的资金占总支出的不到5%。
这恰恰说明了这些报道没能解决一个重大问题：这些文章不仅未能准确描述开放社会基金会的资金流向，也没有说明这些所谓的资金对于2024年的这场运动有多重要——因为实际上，它并不重要。
的确，自2017年以来，潮汐基金会已经收到了超过1100万美元的开放社会基金会赠款。但潮汐基金会是个巨大的基金池，仅在2017财年就报告了2.98亿美元的收入。据统计，从2017年到2022年，索罗斯开放社会基金会的拨款总额不到潮汐基金会收入的0.3%，所以，这些拨款能起到什么作用？潮汐基金会也完全不是一个专注于巴勒斯坦的机构，而是将基金广泛用于各类草根项目，包括捍卫宪法运动、保护投票权、加强工人保护、促进性别平等、环境保护、支持维基百科等，不是钱到了这个基金，就一定跟巴以议题有关。
其他慈善家与亲巴勒斯坦学生抗议活动的联系也十分牵强。比如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它过去曾向潮汐基金会捐款，但在2022年以后不再拨款，潮汐基金会反过来在2022财年拨给了洛克菲勒基金会总计280万美元，用于社区卫生项目。
洛克菲勒基金会向潮汐基金会的捐款发生于2019-2021年，用途与巴以无关。来源：rbf.org
普利兹克家族的天秤座基金披露了其潮汐基金会的捐款去向，包括了改革监禁制度、环保、动员草根选民、促进经济正义等，没有一笔与巴以相关。
一个巨大的问题是，几年前索罗斯（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创建的基金会）向一些组织提供的资金，是否足以促使和支持美国多地的大学生组织一场抗议活动？
外部煽动者真的是话事人？
最近，纽约市市长埃里克·亚当斯(Eric Adams)、全国各地几所学院和大学的管理人员以及一些执法人员指责“外部煽动者”推动了亲巴勒斯坦抗议活动。
前总统川普5月1日在威斯康辛州的一次集会上说，相同的抗议横幅和标语牌表明外部势力控制了学生抗议者。“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不是学生，你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自国外。” 
上周，纽约警察局的一名副局长拿出了一条沉重的链条作为证据，证明外部煽动者参与了占领哥伦比亚大学汉密尔顿大楼(Hamilton Hall)的行动。这条链条很快被证明是该校卖给学生用于自行车防盗的。
随后，另一名官员在电视上展示了从抗议者手中缴获的物品。纽约警察局副局长卡兹·多特里在右翼网络Newsmax上举起一本题为《恐怖主义》的书说：“一本关于恐怖主义的书。我以前说过，有人，不管有没有报酬，都在让我们的学生变得激进。”
但这本书也来自哥大校园：它是一本探索恐怖主义行动历史的教科书。
亚当斯为了证实他关于“外部煽动者”的说法，5月1日在MSNBC上说，纽约警察局情报部门向他介绍了两个人的情况，但他拒绝透露他们的名字，以免“给参与此类活动的人带来恶名”。
媒体确认这两个人分别是丽莎·菲希安(Lisa Fithian)和娜赫拉·阿里安(Nahla Al-Arian)。执法部门向媒体证实了他们的名字。
据《纽约时报》报道，菲希安没有被逮捕，她说警察逮捕她时她不在学校。她向《纽约时报》否认自己在组织抗议活动，并表示她被非正式邀请培训大约30名学生活动人士，学习抗议安全和后勤。
而娜赫拉·阿里安告诉美联社，亚当斯“错误地陈述了她在抗议活动中的角色。”她表示，她在一次与此无关的纽约之行中参观了抗议者的营地，“没有直接与任何抗议者交谈”。
威廉与玛丽学院法律教授、《管理异议：公共抗议法》(Managed Dissent: The law of Public Protest)一书的作者蒂莫西·齐克(Timothy Zick)说，“外部煽动者”这个词就是为了质疑抗议者的诚意、诋毁抗议活动。这个说法隐含的意思是，想要制造混乱的人可能会出现在公共场所的抗议活动中，暗示大型抗议活动“不是和平的”。
“外部煽动者”领导示威游行的说法在美国抗议活动的历史上一直很普遍，一直可以追溯到民权运动时代。
齐克说：“南方的种族隔离主义者声称，那里的抗议活动是所谓的外部煽动者的结果，这表明当地居民当然不会反对种族隔离。”
马丁·路德·金前往各个城镇参加反对种族隔离的游行，有时会被地方和州政府官员贴上外部煽动者的标签。金在1963年著名的《伯明翰监狱来信》中拒绝了这个标签，
“我不能在亚特兰大袖手旁观，而不关心伯明翰发生的事情，”金写道。“任何地方的不公正都是对任何地方正义的威胁。”
一些专家也指出，抗议的主要目的正是让其他人加入进来，因此区分“内部”、“外部”本身就很扯淡。
“如果你是一个有计划的抗议者，你希望所有的局外人都加入你，”霍华德法学院瑟古德·马歇尔民权中心(Thurgood Marshall Civil Rights Center)的执行主任贾斯汀·汉斯福德(Justin Hansford)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这就是为什么‘外部煽动者’是一个愚蠢的概念。”
为什么就不能是学生自发行动？
事实也许更简单：大量年轻人、大量美国人反对战争，而且在过去20年间他们对加沙地带居民的处境越来越同情，在学校里搭帐篷营地，是一种既廉价又平和的示威方式——他们甚至还能继续在帐篷里完成期末作业。如果你质疑大学生哪儿来的20美元在亚马逊上买帐篷搞抗议，那么，也许你更有理由怀疑是谁在资助年轻人去科切拉音乐节。
纽约大学的学生一度与警方对峙。来源：Getty
学生们的行动事实上与各类民调是一致的，与民主党的趋势也一致。YouGov上周发布的民意调查显示，抗议活动在民主党人中获得的支持与在30岁以下人群中的支持一样多。超过一半的民主党人年龄在50岁以上。索罗斯和潮汐基金会也找到他们了吗？还是别人给他们洗脑了？
也有人声称罪魁祸首是TikTok，而这显然激发了国会议员对这款应用的批评。可是，据皮尤调查显示，在30岁以下的人中，不到三分之一是从TikTok上获取新闻，而这个年龄段的人从Reddit上获取新闻的比例比TikTok更大，这一点被选择性忽略了。
据皮尤调查2023年9-10月调查显示，在18-29岁的年轻人中，通过Reddit和TikTok获取新闻的比例分别为48%和44%。来源：皮尤调查中心
我们以前见过这个。1970年，民意调查机构哈里斯联合公司(Harris & Associates)问美国人，针对越南战争的校园抗议活动（现在人们普遍认为这是一项正义的事业）应该归咎于谁。多数人指责“激进的学生团体”。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指责大学教授。排在第五位的是“持续的越南战争”。
1970年哈里斯调查显示，人们倾向于指责学生团体、学生和教授对反战抗议负责。来源：华盛顿邮报基于哈里斯调查制表。
警方和大学管理者急于将混乱归咎于索罗斯、比尔·盖茨或“外部煽动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上周是纽约警方第二次清理哥伦比亚大学校园。第一次是在4月中旬，当时恰逢媒体对抗议活动的关注激增，全国各地大学里新营地的人数也在增加。
哥大校方和警方对和平学生示威者的粗暴反应被认为是引发其他地方抗议的导火索。虽然相关性不是因果关系，但比起潮汐基金会的行动，资金充足的纽约警察局的行动是抗议活动激增的原因，这一点在逻辑上可能更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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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4/05/06/campus-protests-explanation-nypd/
https://www.thelibrafoundation.org/grantee-partners/all?search=tides%20foundation
https://www.rbf.org/grantees/tides-foundation
https://www.nytimes.com/2024/05/01/nyregion/columbia-university-protest-consultant-lisa-fithian.html
https://www.politifact.com/article/2024/may/06/what-we-know-about-the-outside-agitators-being-bla/
https://www.politifact.com/article/2024/may/02/fact-checking-claims-that-george-soros-is-paying-s/
https://www.pewresearch.org/journalism/fact-sheet/social-media-and-news-fact-sh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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