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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吴正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吴正,著名作家,诗人。1948年9月生于上海,现定居香港。1984年开始在国内外发表和出版作品。著有长篇小说《上海人》、《长夜半生》(香港版为《立交人生》)、《东上海的前世今生》(人生三部曲之一),中篇小说《后窗》、《情迷双城》、《叙事曲》,诗集《吴正诗选》、《百衲衣诗选》、《起风的日子》,散文随笔集《黑白沪港》、《回眸香岛云起时》,译著《猎鹿人》等20余种,约350余万字。最新著作《北港岛的前世今生》(人生三部曲之二)即将出版,正致力于写作《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人生三部曲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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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北港岛的前世今生
卷三: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东上海的前世今生
之八

“嘉兴路菜场”的另一记忆场景是打乒乓。
其实,我在《长夜半生》中也曾提及。说到下午近晚时分,雨萍放学,每回,她都得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那些正处于酣战状态中的“种子”选手们的身边,才能安抵家中。此情此景,寥寥数笔,应该说是有其真实之出典的。
菜场里早晨用来斩肉或卖菜的案台,到了下午,便成了我们这班顽童们的乒乓球赛台了。那年代,全民乒乓热,而少年时代的我们更是狂热。正规乒乓桌何处觅?除了“嘉兴路菜场”里的斩肉台。我还记得有一位满脸麻子,其实也大不了我们几岁的大哥哥(现在兴叫“大佬”),乒乓球艺了不得。故,他很快便得到了我们这群小字辈人群的“崇拜”。不管是什么人,本弄的,外弄的,甚至是外校外区来的,只要一上场与他较量,准被他“该路”下来(后来学了英语,才估想到“该路”两字应该是英文里get off的沪语声译?)。
有一次,我真是发自肺腑地询问过他:
“麻皮阿哥(如此直称,他并无所谓,只要侬伊一声“阿哥”就行——事实上,在我们这些玩伴中,谁还能没个绰号,诨名什么的?有时绰号叫惯了,连真名都忘了。或者,压根儿就不曾知道过谁谁谁还有什么正规的学名。对了,我也有我的绰号,他们叫我“乖囡囡”,那是模仿母亲叫唤我回家吃晚饭时的口吻。其中不无轻慢之意),假使让侬搭自容国团也拼上一场个闲话,侬会不会拿伊也‘该路’下来?”
他一脸得意,以不作答而答之。那年容国团为国争光,成功卫冕第二十六届世界男乒单打赛冠军。大街小巷,日报晚报,到处都能见到脸型削瘦肤色黝黑的容国团手捧鲜花,在首都机场步下云梯时的照片。
从嘉兴路小菜场退出来,重新回到嘉兴路哈尔滨路口上。此刻的我,正站在四岔路口,四下里打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热门观光景点”可以介绍给我的读者去逛一逛的。就发现街对面有一排三层楼的建筑,面熟陌生。现在,这儿应该是该楼业主的分间出租房,隔着渍渍斑斑的窗玻璃望进去,能隐约见到房内一排排外来务工人员睡的双层叠铺床。有半扇窗页打开着,两只铁衣架伸出窗外,上面晾有一条汗衫和半截裤衩。对了,我记起了它的前世来。
50多年前,这里是一家叫“利群”的公共浴室——惟上海人不把浴室叫浴室,而是叫“浑堂”。“浑堂”在那时之所以能大行其道,这是因为那时代,家家户户能拥有卫生设备的很少。除了澡堂,还有公厕,还有露天小便池(男士专用)和“给水站”等等。这些市政设施,在东上海这一带的街头巷尾不无少见。
“利群”浴室有三层,价格也分三等。一楼“大众厅”,二楼“跃进厅”,三楼“幸福厅”。价格分别是:一毛、二毛和三毛。三个厅我倒是都有去“光顾”过:父亲带我去的是顶厅,与表兄弟们(表兄弟们一家也与我家同住,其人其家其事,后文自会依次第道来)去的是二厅,“麻皮阿哥”则带我去底厅。价不一样,浴池里的水质也不一样。三层“幸福厅”的水质最清澈,大汤洗完了,还可以到外间去淋一回莲蓬头。而一踏出浴间,马上就有人递上热毛巾,替你擦身,并将你引往座位,躺下。二层其次,没有了莲蓬头可供淋洗外,擦身的毛巾也得自取。
底厅服务当然更差,去那儿的多数是“瑞庆”“瑞康”里的居民。大汤池里插满了密密匝匝光膀子的浴客,而其池水色泽之浑浊,完全可以与今日火锅店里,服务员小姐端上桌来的浓汤锅底相媲美。如此一说,就不得不拍案叫绝地认同了为什么上海人会把澡堂称作为“浑堂”的道理了。这个“浑”字既传神,又画了龙又点了睛。其中色香味具足。这是一幅人口稠密的沪上生活场景图,民俗生态呼之欲出。
但有样事,也必须在此交代明白:那年代去澡堂洗澡也算是桩事儿,带点儿享受的意味在里面。就如同今日里,上完馆子酒足饭饱后,再去洗脚房,让人捶腿敲背指压足底,以能放松筋骨,消除疲劳,“叹番阵”(广东话)的意思相类同。那时的人们决不像是生活在今时今日者:无论冬天、夏天,只要一天不洗澡,就会感觉身上痒痒的,好像早起了没洗脸刷牙那般。
那年月,澡堂生意最火红的时节是在过年前。家家户户的住房要大扫除,身上也一样。都希望能洗得干干净净的,换套新衫新裤过个新年。“利群”浴室于是从年卄八开始,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尤其是女宾部。尽管天寒地冻,有时候,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但从女宾部里走出来的年轻姑娘,脸蛋红扑扑的,长发湿漉漉的,边走边抹,显得特别漂亮(按现在的说法叫“性感”)——即使在我,那么个未成年的小男孩眼中,也是如此。
既然说到“浑堂”了,做“浑堂”这门生意的都有一个奇怪的习俗,我觉得也应在此一提。那就是“浑堂”门前,每逢大节庆(如春节)都要舞龙耍狮,鞭炮一番。据说,此乃去邪降福之举。有趣的是:这与几十年后的上海,每到除夕,所有诸如“天上人间”一类的夜总会门前也都要大放“高升”爆竹的情形相若。后一种现象可以解释:这种男女苟且之地,藏污纳垢的不净之物断然不会少,在“爆竹一响除旧”声中,据说,便能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但浴室不同哇,浴室不但不“藏污纳垢”,还“清污除垢”呢。但……?
但我思量着,有一点它与“天上人间”没两样。那便是:进入那两处者,都必须脱得精光赤条条。而人一赤条了,据说邪气就会有乘机入侵的可能。故,两个做完全不同性质生意的场所,除旧迎新时节,清除“精神污染”的方式尽然是同一种!如此现象,假如说的哲学化一点,是否也可以这样来理解呢?干苟且事与说真话者,其实,都需要有一种要麽不脱,一脱就脱他个“精光赤条条”的勇气。可能也就是为此缘故,当局的“清污”运动一旦开展,他们都会变成了被打击的目标。
哈尔滨路再走下去,便到底了。到底的它与海伦路相衔接。海伦路分南北两端,北端止于沙虹港的河堤前。南端则又与溧阳路(今日的四平路延伸段)连接上了。于是,无论是地形还是记忆,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我不知道我的这幅东上海一角的地形图是否能给阅文者一个相对清晰的鸟瞰效果呢? 希望能。
但无论如何,在结束此段叙述前,仍有一处地方免不了还得一提。那是方位于哈尔滨路海伦路口上的一栋法式的红砖洋房(在这么个地段,居然还有一幢上好的法式花园洋房存在,实属罕见)。这里是身兼双重身份的某个政府机构所在地:嘉兴路街道办事处以及嘉兴路派出所。1962年5月,自从父亲从那扇大门中领取到了他获准去港的通行证后的多少年间,它一直是我与母亲既生膜拜、虔诚之心,又怀焦虑、期盼之情的高山仰止之地。我们仰望它,就像仰望一座位于黑夜大海上的灯塔,一座它曾奇迹般地闪亮过一次,之后就再没亮过一亮的灯塔。
从1963年到1976年,直到我们最后搬离溧阳路687号,整整十三四个年头,我从少年到青年,然后又再逼近青年的那最后一道年龄防线:30岁。我亲眼看着母亲无数次地进进出出那扇朱红漆的大门。她总是战战兢兢地走进去,然后又神情黯伤地退出来。
我们母子俩不为什么,只为能从那幢红楼中再次领到通行证,去香港与父亲团聚,共同生活。然而,在那些个年头,就这么点正当的期望,其成功率之渺茫就如同要从24层“国际饭店”的顶楼往地面挂一条蜘蛛网线一样地飘忽、脆弱以及几乎没有可能。
我深爱的母亲她老了,她美丽、丰满、清雅脱俗的中年开始褪色。她的头发花白了,眼神变得浑浊。我知道,她的希望之火正一点一星地在熄灭下去。假如不是打倒“四人帮”,假如不是后来风向转了,国家开始奉行门户开放政策的话,我那对可怜的父母,连死,也只能各死各的,死于异地。其间,让他们再见上一面的机会也不可能被成全。世事无常的生命真相在我家的变迁与境遇中,可以说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耐人寻味,也极富有戏剧性,暗示性,无论是好还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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