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餐厅》
你是“不标准”的人吗?
前段时间,我们邀请看理想的朋友们,分享自身与所谓的“标准”格格不入的部分,以及与其周旋或者和解的经历。我们发现,“标准”本身就没有标准。它有时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囚笼,有时是一块随波逐流的浮木,有时是一只乱七八糟的变色龙。
“不标准”的人不自由,“标准”的人也是。每个人都在“标准”的枷锁之中,唯一的解决办法,也许就是打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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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准”是一种暴政

@Mia
作为中等身材女性,大多数轿车的驾驶位都要调到最靠前才能舒服一点;作为上海人,每次都会被标准糖奶茶甜到;作为人类,在感应水龙头前永远感应不出水。
@kyo
作为一个手很小的人,对于市面上的手机型号一筹莫展,几乎所有的款式都在为难我。我无法顺利实现单手玩手机,大一点的手机甚至都握不住。这些问题直接导致了我好几年都没有换手机,一直用着mini款,小小的很舒心,只要不坏可能今年也不会换。
@林凝零
发现自己是不标准的人,源自小学体育课上的原地踏步练习。在同学爆发出一串串笑声之前,我压根没察觉到自己同手同脚。内向的我被从队伍里拎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复踏步,结果越走手脚越不听使唤,无助而绝望。老师生气地撂下一句话,要我一个人走到会走为止。
在那以前,我和其他小孩一样走路、蹦跳,从未有人指出有哪里不同。然而此后,每一次参加列队活动,对我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要么不可救药地同手同脚,要么无法跟其他人保持同频。有时候会因此被排除在集体之外,和其他几个“不合格产品”一起远远看着其他人训练。
《濑户内海》
这个持续了快十年的噩梦,终于在大学军训之后结束。可是,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走在路上,只要感觉到别人的注视或者只是想象别人的注视,就会一瞬间突然被拉回那种状态,四肢僵硬到无法挪步。
视频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的小猫小狗,大家都觉得可爱,为什么人就会被当作有问题的异类呢?
@kkk树
我从小到大都是班里最高的女孩子。小学在小镇里上,班上的同学平时穿布鞋。有一天妈妈给我买了一双皮鞋,同学见了都夸好看。
班主任看到大家在围着我看,叫我把鞋脱下来给她穿。她刚好能穿上,对着大家说:“你才一年级,我都能穿上你的鞋,你的脚真大啊”。同学们立马附和她,声音此起彼伏。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的态度转变得那么快,我讨厌那位老师。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皮鞋,直到现在也没有。没有凡尔赛,我真的因为身高很自卑。
@肖奈
我出生就有鲜红斑痣,俗称红色胎记,在脖子和嘴角边一长条。不知道是我神经比较大条还是身边的人都比较友好,这个出厂印记在我童年并没有带来什么困扰。偶尔有同龄人问,我就很自然地用妈妈教的话术说是“被开水烫的”。
上初中前,我妈带我去医疗美容机构做激光,但当时技术和仪器都不是很先进,直到大学胎记都没能完全祛除,现在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一片红。
我对它没有和不和解这一说,我生来就有这个,就像眼睛鼻子嘴巴一样都是身体的组成部分。反倒是我妈,总是在冬天要我穿高领,要我系围巾,总之她会去帮我想“遮丑”的事情。
一些事情,明明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有人比自己更难以释怀。
《短剧开始啦》
@若安RON
我很早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作为一个男孩,有一群女孩朋友可能很奇怪吧。老妈那时就总喜欢借此数落我。后来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喜欢同性,所以才刻意地与他们保持距离,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高考结束后我谈了第一段恋爱,老妈蛮不讲理地翻看我的手机。年轻时对于家庭关系是无助和无力的,看着对方介入你的私事,却做不出更多挣扎。我因此被迫出柜了,老妈很生气,一边落泪一边怒骂我。终于,我在自己的家里也活得像一个怪物。
她现在依然逃避这个问题,而我只能和信得过的朋友,或者无人认识的网络媒介说一说这些过去了的事情。它们像是我年少时腿上长出的金黄色苔癣,过了多年才知道病因,但目前的医学并没有根治的方法,只能抑制。虽然对身体健康无碍,却会保留着它的丑陋,直到未知的某一天,自然的消失与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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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为“标准”的人,然后呢?

@囚小鸟
我是一只社会性很低的动物,偏偏在法学院学习社会规则。取得所有高分或者成果,都改变不了自己在仿佛生来就熟稔社会规则的人群里,有多格格不入或者不被看好。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役。可我明年居然要第三次从法学院毕业了,真是滑稽。
@无
我曾考上全球顶尖名校,中途患抑郁症,自此一落千丈。花了整整十年打捞自己,终于看到曙光。我其实好累呀,几乎都触摸不到自己的累了,但因为一事无成,没有权利说辛苦,或为“接近正常”庆贺,更不配休息,甚至所谓“享受生活”。
能继续奔跑,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幸运,或者某种“正常”“标准”的人生。我很幸运,但我好像没有快乐过。考上名校前没有过,抑郁后反而有快乐的,或者说很“我”的瞬间了。
有记忆以来,我便好像在向下的激流之中挣扎,每一步都好艰难,稍一松懈便会掉下去,没了踪迹。我必须持续为曾经的极度幸运道歉,为“好牌打烂”道歉,必须苦大仇深地不停奔跑,直到跑到安全的位置,五年,十年,也许一辈子都跑不到。但跑吧,一直跑,就觉得自己至少度过了标准的一生。
@大木头
在体制内工作,进入体制就是为了成为父母期待的样子。三十五岁就评了高级职称,然后在有机会升任领导职务时,没有参与竞争;在有机会调任更高平台部门时,也选择了放弃。知道自己不适合体制内,但也没有勇气挣脱,只是在职业晋升的道路上一直选择放弃。给努力“上岸”的年轻人一点参考吧。
短剧开始啦
@熹微
我的成长曲线完全符合小镇做题家的定义,但又有点不一样。初中时我一边是班级里最“卷”的人,一边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奇葩说》。它是我在应试教育之外,唯一获得的文化资源。
后来我误打误撞进了全省最好的高中,明明喜欢文学,还是选择了理科。我因此陷入了混沌,不想学习,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一到晚上课间,我就跑到图书馆,看乱七八糟的书。大学择校时我和爸爸冷战了一个月,没有报考本省有名的师范,而是广告学。
我没有打算立刻考研,厌倦极了这种无缝衔接的常态:大三要考研,大一大二要么“卷”绩点,要么“卷”社团,哪怕不喜欢。我不知道我在证明什么,可能只是和自己证明,不这么做也能活,不这么做也不会死。
这样之后,我好像慢慢觉察了自己的喜欢和动力,然后开始了可以被称为“卷”的行为。但我乐在其中,并且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可以按照这样的态度。体验生活,反正不会死。不怕死的人生是旷野,我这样想。
@彩虹糖
我所从事的是一个以美和精致为生活方式的行业,造梦在一定程度上是工作的必要内容,身边的同事都关注时尚和生活美学。我也有这样的一面,但有时候这些精致的“美”会给人压力和“比较心”,粗野烂漫的美是我的自留地。
上班上疲了或午休时间,我会悄悄地和同事们分开,去楼下的草地躺着,拿外套或者毛衣垫一下立刻躺平晒太阳,晒够了旁若无人地站起来走回格子间。哪怕马上就要下雨,我也要私自占有整片草坪,只是想吹吹风。时不时找到没人的地方冥想一会儿,静静坐着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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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准本身就很荒谬

@Ratata
标准的人到底是啥样的?有个很有趣的观察,科学图谱里的人类形象无不是高大匀称、肌肉发达,然而现实中真的很少有人长成那样。农耕时代的人类多半佝偻瘦弱矮小,工业时代又多是大腹便便身材臃肿。
或许“标准人类”这个概念才是一种迷思。
《最完美的离婚》
@看理想主讲人 庞颖
最近刚刚拿到我的体检报告,非常不吐不快。报告第一项就说我超重,按身体质量指数BMI来算,我需要减10公斤才能达到标准体重的上限。
一般大家认为肥胖跟健康特别相关,但是我的血糖、血脂、胆固醇都特别健康,十年内得心血管疾病的概率也非常低。为什么我在这么健康的情况下,还要减10公斤才能到标准体重?
有人说BMI是用某个人群计算出来的,不见得适合每个人。这让我想到去年在美国冻卵,那套标准的流程,也在我身上失败了很多次。医生还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标准的身体对待,并没有紧密地观测我身体的变化。每个人对于药物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未来AI可以让千人千面的医疗变得可及。
这个社会给了我们太多的标准:在什么年龄该干什么事儿、家庭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工作是好的工作、什么样的伴侣是好的伴侣……但这些东西真的可以标准化吗?连生理数据这种好像更客观的东西都可以如此不标准,那么多跟生活方式、个人喜好相关的东西,怎么可能标准化呢?
所以人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标准的枷锁之下,我们要想得开,有时候不把自己当一个标准的人,才可能活得更爽。
@李厘
我曾短暂地在调研公司撰写过评估报告,足以颠覆我对“标准”这个概念的认知:为了评估一个项目,需要想出一套让评估报告“全项满分”的指标。如果运气好,这套指标会在下一个年度继续沿用,甚至用到其他同类项目的评估上。
一些所谓“标准”的制定过程就是这么不着调,不着调到让人怀疑这样的“标准”哪来的自信去给万物分门别类。或许会有靠谱的标准,但人世间的复杂又岂是那么容易被量化成标准的。
有些时候,“标准”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就随便定一个先试试”的初始值罢了,总要随着复杂多变的世界调整自己。和紧抱着“标准”这根救命稻草的人一样,“标准”也不过是无边汪洋上的一块浮木,随波逐流。
《最完美的离婚》
对于“人该如何度过一生”这种问题,如果有所谓的“标准”,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难道不会让所有人都奔进“标准”的窄门里,最终把自己挤压成一样的形状?难道不是基因多样性让变异成为可能,而变异又让进化成为可能吗?或许这就是“不标准”存在的意义。
让我们说说各自的“不标准”吧,至少能让彼此不再孤独。请让这些“不标准”被看见和听见吧,或许这样才会有更多人意识到,人活一世,各有各的活法,本来就不该被填进什么“标准”里。

/4/
💃
“不标准”的人不伤心

@Xx
我喜欢4、14、44等任何与4相关的数字。我的很多个人生转折点,都发生在和4有关的日子里。我觉得4就是4,为什么要赋予它不好的意义。4就是4,没有什么好或是不好。
@布拉根
大学入学体检才发现自己是色弱,很难分辨相似的颜色和浅色。色弱并未给我造成什么困扰,倒是有了成为“懒侠”的小优势。洗衣服时不用纠结深浅色是否要分开,因为就算染上了我也看不出来✌
@阿茄
味蕾异常敏感的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猪肉,总觉得有一股无法接受的腥气。但家里人都很爱猪肉料理,比如板栗烧肉、红烧肉、糖醋排骨等广受欢迎的食物,因此把我认证为挑剔的小孩。长大后,慢慢意识到我只是味觉敏感,对于喜欢的食物,我也能更快享受到美味带来的刺激与快乐。
《非自然死亡》
@壹零
我有一副不那么整齐的牙齿,尤其是两颗大门牙又长又宽,还向外突出。每一次拍照,尤其是合照,我都尽量做到笑不露齿;每一次乐开怀,我都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我的目光不是望向他人,而是他人眼中的自己。我害怕被人评判容貌,却又害怕别人小心翼翼地避开话题,显得我太过敏感易碎。
这种心态的瓦解始于高中。也许是学业的繁忙让我无暇顾及外表,也许是我有了对外表更理智成熟的思考。但我更不会忘记的是,一位刚认识的女生的夸奖——“你的兔牙好可爱”。
如今我的生活圈子在逐渐变大,似乎不再有那么多假想的目光凝视我。我可以仔细地观察并自嘲牙齿到底是怎样的奇形怪状,可以在拍照的时候肆意用脸,可以在任何时候松弛大笑。
事实上,我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不标准”远不止此。我和它们达到了可以共存的关系,甚至还有些珍爱。曾经陷入的自我怀疑,如今都慢慢转变成了自我肯定:恭喜你中了宇宙的彩票,你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你很珍贵,你值得万般美好。
@美美
我是一个典型的i人,内敛、敏感、忧郁。从小到大,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要活泼开朗一点”,“你这样到了社会上该怎么办”,“笑一笑不好吗”。因为讲话声音小,我出门时常会被素不相识的人没有耐心地责骂。
年幼时的我曾经对这套说教照单全收,我想这些人是为了我好,我应当做出改变。直到我到台湾做交换生,很震惊地发现我文静的性格、温柔的声音在人们眼里是很大的优点,才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思考。
如今的我是各个方面完全独立的大人了,我想要像家长一样保护好童年时代敏感内向的自己。我不愿意再为了这个社会的喜好做出改变。我的内向是我的天性,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不是犯罪。我愿意承担做自己的后果,如果有人再因此伤害我,或者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教,我会勇敢地反抗。
@JOYO
今年30岁,大学毕业后7年换了15种职业,从纹身师、德语运营、摄影美术指导、茶饮研发师,到最后的品牌总监,但是始终没有发现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工作。谈过4个男生5个女生,但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什么。
我的人生好像从小就没有那么多“必须”,我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有那么多“必须”。别人总是想要争取一些什么,拥有一些什么,但“拥有”对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所有的人、事、物在我这里似乎都有保质期,一旦期满就需要结束,因为一旦一种模式固定下来,我觉得就是生命死亡的痕迹。热烈地投入,到期结束,好像才是舒服的状态。
@李宁
31岁,没有谈恋爱,周围的人感觉是我的问题,眼光太高,太挑剔,但我很庆幸我还是我。现在才明白独立思考是怎么回事,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明白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比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干吗,我希望自己是“不标准”的。
《倒数第二次恋爱
@小风
在同龄人忙着把孩子送进各种兴趣班的时候,我把自己送进了各种兴趣班。终于把小时候的意愿“强加”到长大后的自己身上,即便我去不了远方,但如果我的画可以,琴的声音可以,这样就足够了。
@Bae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个特别不负责任的价值观:不为正确活着
学生生涯最厌恶的金融课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列了占据两块大黑板的公式,说:“这就是你们的一生”。这些公式严谨地涵盖了毕业平均工资水平、薪资的年增长率、年通货膨胀,还有结婚生子等各种意外花销。听完内心沸腾得想跳起来:你一生才是公式!
我觉得当下人生的意义,在于创造更多回忆。不挣扎,继续写作这粗俗而无能的热爱,是良药呢。
🍄
坦然做一个“不标准”的人是困难的,因为“标准”的暴政,有其难以撼动的执行逻辑。正如哲学家福柯所说:
“武力、身体的暴力、物质上的限制,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一个注视就够了。一个检查性的注视,在这个注视的压力下,每个人都会最终自省,从而成为他自己的监督者,每个人因此都对他自己实施监视,成为这个监视的对象和对手。”
作为社会性生物,我们几乎无法对抗他人的注视,但可以打造尽可能多元的认知和评价体系。抛掉单一僵化的标准,允许奇形怪状的存在,希望终有一天,每个人都可以获得解放。
编辑:布里
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

封面图:《濑户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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