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的含义在厨房劳动的错位中得到了再确切不过的解答:家务领域的劳动属于女性,公共空间中的劳动价值则被个别男性占有。女性的双重身份变成了双重负担,女性所有的劳作都被视为应该承担的义务。
过去,工地上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干不了土木;过去,程序员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无法理性思考;过去,摄影棚里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的月经是不吉利;过去,喜剧中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开不起玩笑。
但如今,处处都是女性的身影,各行各业都有了女性的表达。越来越多的女性怀抱梦想,走入她们的广阔丛林,开始搏杀进攻。
而厨房,这个自古以来就与女性牢牢绑定的阵地,更不能够被轻易让渡。
多少一线打工人,靠“妈妈”养活?
你有没有观察过,你在的城市有多少以“妈妈”命名的餐厅?
以她姐所在的北京为例,点开外卖软件,就能看到“妈妈”们占领了各大菜系和大小餐馆。
张妈妈川菜馆,在北京的人气数一数二,任何时候去都座无虚席。主打的是平价美味性价比极高,几乎是打工人心中公认最地道的川菜小馆,《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都曾多次光临,
创始人肖潇2007年在北京四惠东开了第一家,一开始掌勺的正是她母亲,也就是张妈妈本人。
西贡妈妈专门做的是越南菜。在越南,西贡妈妈总是给人以勤劳而肯持家的印象,所以西贡妈妈餐厅打出来的招牌也是祖传秘方、食材干净、口感经典等等。
北京海淀区还有个「妈妈的味道」餐厅,在预制菜满天飞的今天,「妈妈的味道」据说坚持所有菜都是当天新鲜原料现做,有锅气的同时还能安全放心。
也难怪有人说:“你可以像信任妈妈手艺一样信任妈妈的味道。”
除了这些已经开起连锁的大店,还有不少以妈妈命名的小馆子,靠着简餐收割打工人的胃。
妈妈便当总给人感觉顶饱又便宜;崇文妈妈家常菜,讲究的是分量足口味正;刘妈妈养生汤,从店名到餐品都透着一股健康气息。
至于疆妈妈新疆面、安妈妈面铺、孙妈妈台式卤肉饭这些颇具地域特色的餐厅,则能让人感觉一秒出京,直接走进了当地人家里,来上一碗正宗家常美食。
即便是不以妈妈命名的餐厅,也大多要贩卖大妈们的手艺来佐证自己干净卫生。
开遍各大城市的袁记云饺,玻璃橱窗里永远坐着包饺子的大妈。她们穿着密闭防护服,眼明手快地将各种馅料填进面皮里,主打的slogan就是“现包现煮更新鲜”。
当时就有人说,袁记云饺卖的不是饺子,是大妈。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回味起家庭温暖的水饺店,去年被曝光采用的全是冷冻肉馅冷冻饺子皮,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预制菜,实在伤了太多人的心
——什么,原来橱窗里的大妈们都是表演现包的NPC,原来“妈妈”们也如此不可信赖。
除了以上这些,你的觅食轨迹里也一定少不了各种妈妈们的身影。
小炒店或是夜市摊,总有热情的大妈招呼顾客,在摊位上风风火火做出热气腾腾的炒饭面条。食物的滋味未必多好,但吃的就是一个热闹的氛围。
出门在外的游子,大多都会怀念妈妈的手艺,也许是一碗阳春面,也许是一碗红烧肉,但这样看似简单的家常菜,在大城市仍是很难寻觅。
这也是为什么,只要打出“妈妈的味道”,总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之买单。
毕竟,妈妈的味道代表的不仅仅是可靠放心,更是一种独特的情感联结,能够让无数打工人魂牵梦萦。
所以,以“妈妈的味道”为招牌的餐厅,大多价位中等甚至低廉,不求味道多么惊艳,但必须得平实大碗,给人以温暖的家常感。
“妈妈”的味道,只有家常?
“妈妈的味道”成了餐饮界的财富密码,但身处灶台前的妈妈们,处境却并不算好。
妈妈们到底从哪儿来?为什么是妈妈们抚慰打工人的味蕾呢?
顺着味蕾的记忆溯循,我们看到的是一线城市中弱势群体的弱势者——女性打工者。
早前在谈论零工经济时,我们就曾发现,囿于性别角色和社会定位,女性往往更多从事零工经济,而不被鼓励专注于事业。
所以,她们大多会选择从事服务业或是餐饮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仅无法得到社会保障,就连基本工资都需要“看天吃饭”。
而这种选择,是在阶级界限、性别结构、社会角色等多方面作用下的结果。
城市化进程高速发展的当下,绝大部分的劳动力都会向城市涌入,而女性肩负着传统性别角色中妻子、母亲的使命,不得不跟随着小家庭迁徙。
但当她们抵达城市之后,工厂劳动往往无法为女性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为了补贴家用,她们必须向外找寻,其中的大多数,会成为服务业以及餐饮业中的一员。
      图源:豆瓣      
在这种情况下,女性打工者承担的是双重负担,面临的也是双重困境。
一方面,她们必须操持家务,无偿承担照料责任;另一方面,她们又必须努力做到自食其力,“不给丈夫儿子拖后腿”。
在劳动市场的标准中,女性往往并不作为实际劳动力而存在,她们只能在双重困境中闪转腾挪,从事那些流动性强、薪酬微薄的底层工作。
所以我们总能看到,施工的工地附近有女人操持着快餐档口、夜市里的大妈们在大排档前迎来送往、公司学校的食堂玻璃橱窗后站着阿姨。
换句话说,当我们在歌颂妈妈的味道,想念妈妈的味道时,那些制作出美食和温度的女性,或许正在双重不平等的人生境遇中挣扎,被动地充当着资本剥削和女性困境的对象。
我会想起《巨流河》里齐邦媛曾写她的母亲,搬到南京之后常常要招待丈夫从东北而来的学生。
她听他们说话,讲家乡春夏秋冬的情景。又在后院里不停地渍酸菜、托人由北平买来纯铜火锅。“七七事变前在南京那些年,齐家的五花肉酸菜火锅不知温暖了多少游子思乡的心!”
除此之外,还要腌东北大酱,给学生们切一段段的黄瓜,“有人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因为想起家来了。这些人这一生没再回去了。”
      图源:豆瓣      
女性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了城乡的裂痕,为漂泊的游子缝补起乡愁和归途。但在这种奉献之外,她们从未被承认价值。
齐邦媛的母亲要做大酱,却被丈夫觉得“又脏又恶心”,只能偷偷做、慢慢做。
而如今站在那些以妈妈为命名的餐馆前,女性也只能打着零工、打着下手、一点点拼凑起食物的滋味。
被温情“绑架”的妈妈,戴不上厨师帽
事实上,她姐早就有这样的疑惑。
为什么在家庭中,女性被默认承担厨房劳作,而当我们想起厨师,最先浮现的往往是一张男人戴着高帽的脸。
智研咨询发布的《2021-2027年中国厨师培训行业调查与市场需求预测报告》的数据也显示:2021年我国厨师行业人数超过1000万,仅有3.6%是女性。
而这3.6%的女性中,大部分还从事的是西餐、烘焙等行业,做中餐热菜的女厨师,几乎是凤毛麟角。
由此回看女性做饭的历史,简直是有些吊诡了。
餐饮行业中,女性往往处于低端下游产业链。女性被安排去做洗菜、切菜、配菜这些基础工作,真正能够站到灶台前,能够手握生存资源、拥有晋升空间的,绝大多数是男性。
然而在家庭厨房中,女性做饭是天经地义,妈妈的味道是可以撬动味蕾的密码。
女性是温情与乡愁的象征,却无法与专业挂钩。而那些打着“妈妈”的旗号贩卖美食的餐厅,也大多是男性作为主厨,吆五喝六。
在专业的烹饪领域,性别是坚固而不可摧的职业阻碍,让女性无法具备专业性和权威性,不得不改换跑道,放弃资源。
知乎上曾经有人发问,“为什么厨师很少有女性?”
底下的回答大部分都是在说:女性体力不足、女性受不了油烟、女性无法承担高压力、要处理各种冰东西和血腥的东西等等。
但一位做西餐热厨的女厨师@Hu Mia也在回答里写道:
我相信每份工作无论对于男生和女生来说,都是同等难度的。真正决定你工作环境的,还是在于自己能不能吃苦,肯不肯学,还有对待自己选择的心态是不是坚定。一直到现在,我身边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有些是来自路人,有些来自亲戚甚至是父母和男友,说来说去都是女孩子家还是做些轻松体面的事情好。说到轻松,我相信没有轻松的工作,所以不如选择自己喜欢的。
任何工作都有好有坏,女性承担的工作也未必都轻松。
我想,真正将女厨师赶出厨房的,不是什么体力差距油烟侵扰,而是僵化的思维体系,是隐蔽在保护背后的刻板印象。
第二性的含义在厨房劳动的错位中得到了再确切不过的解答:家务领域的劳动属于女性,公共空间中的劳动价值则被个别男性占有。女性的双重身份变成了双重负担,女性所有的劳作都被视为应该承担的义务。
那么,我们不能就此停歇,更不能被陈旧的枷锁束缚手脚。
过去,工地上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干不了土木;过去,程序员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无法理性思考;过去,摄影棚里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的月经是不吉利;过去,喜剧中没有女性,人们说女性开不起玩笑。
但如今,处处都是女性的身影,各行各业都有了女性的表达。越来越多的女性怀抱梦想,走入她们的广阔丛林,开始寻求公平,搏杀进攻。
而厨房,这个自古以来就与女性牢牢绑定的阵地,更不能够被轻易让渡。
怀念妈妈的味道,就从认可妈妈的价值开始。
寻觅妈妈的味道,就从找到一个女厨师开始。
参考资料:
《疫论·劳动|疫情冲击下的零工女性,与她们破碎的流动性》;澎湃思想市场
蔡玉萍、彭铟旎:《男性妥协:中国的城乡迁移、家庭和性别》
监制 - 她姐
作者 - 今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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