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一首diss歌,诺米火了。
因为他,全网都被那句“谢帝,谢帝,我要diss你“洗脑,大家也都知道了成都有座迪士尼。
有人分析他火是因为“不要脸”,也有人认为他火是因为为人努力,底色淳朴。
说白了就是这人不端着,不管身份高低贵贱,他敢说狠话,敢当刺头。又有真性情,人品还可靠,没啥不良嗜好。
和过往Rapper形成了形象反差,不出圈才怪。
理是这么个理,但如果这就是诺米出圈的底层逻辑,那印度Rapper来咱这,他们各个都能火。
从小喝着恒河水长大的rapper,最不缺的就是狠劲。
考虑到印度各邦的官方语言不尽相同,即便通用的英语和印地语普及情况也比较堪忧,你实在没法指望这个散装国家的人民群众都能懂得你要表达啥。
可无所谓,印度的rapper们就是要表达,就是要逼着你听。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听成迪士尼还是听成敌死你,其根本宗旨是老子自己唱嗨了就可以。
那唱什么?
一言以蔽之,怼天怼地怼空气。
注:把反种姓和黑命贵类比
印度贱民不躺平
诺米做出这首荒诞而出圈的歌,本意是为了怼怼谢帝。
真要整首歌听下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心灵大和谐,哈圈一家亲。
但印度同行们要是开足马力,那可就不是怼个同行这么简单了。
他们要怼,怼的就是一种延续千年、影响上亿人、让无数人流血流泪的制度——种姓。
听起来非常狠。但再狠也得讲究斗争策略、强调个武林门派。
在怼人高手中,有精致的学院派:
在粉红色的猛男小卧房里,这位AKA Arivu的知名rapper极富感染力。穿着略带痞气的阿迪潮款藏青色运动外套,蛤蟆太阳镜与胸前的八卦状项链一样显眼。
多看一眼,就要在他难以言状的该死魅力里身负重伤。
他是自信的,就算戴着眼镜也能感受到他充满油腻性张力的眼神。
他显然还是精致的,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一丝不乱的整饬发型仿佛在提醒你品味的高级。
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硬核歌词:“他们以宗教和种姓来区分我们,他们仰赖剥削我们致富。”
没错,他是一位贱民(Dalit,音译“达利特”)。
作为低种姓,他在印度逛个山寨迪士尼都可能遭人嫌弃(不是谐音梗,印度目前真的有且仅有山寨迪士尼)。
但别忘了他还是学院派,他不忘团结全世界的无产者,因为“劳工阶级是世界的主体”。
只不过有时他也会陷入主体性迷失,苦苦寻找身份认同:
谁该生活在这里?谁该统治这里?谁才是公民?谁是印度人?我到底是谁?
正当你因为他的歌词陷入深刻的思考时,他会再度以狠人的面目出现,并且拉上他的“无种姓团体”组合,西装革履打扮成黑道模样,对你当头棒喝:
你来到我的家,求我的选票!
可当我的茅屋被烧毁时,你却装作没看到。
这片土地,到处都在受着种姓制度的困扰!
我愿往后退一步,换点高考加分不行吗?
你的祖先压迫了我的祖先!
……一条腿抬高,一条腿拉跨。
这条腿深埋在垃圾堆里!
你让我咋走道?
你开口前心里没点数啊?
他们也能突然从扯嗓子嗷嗷叫的黑道狠人变脸成深情款款的深情霸总:
我们拿到了我们的拖鞋,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看看这些曾经套着你的牛的手,
同样的手现在拿着笔记本去上学。
要创造这种变化花了1000年。
拖鞋、牛、手沾笔记本,这干净又卫生的强烈感官刺激深入肺脾,让你对大叔们顶礼膜拜。
同时再度思考:是啊,凭什么我生下来就是个贱民?
不只是精致的学院派感到困惑,田园乡村土嗨派的rapper也十分揪心。
比如Sumeet Samos。
他显然不像城里人会玩,不甚讲究自己的外形,总是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或卫衣、戴个有点脏的鸭舌帽出镜。
哥们往郊区的森林帐篷旁一站,就边freestyle边狂呼:
我rap可不是为我自己个儿,我是为了我们部落!
或是在残垣断壁、废弃铁轨边以一脸忧国忧民、苦大愁深的表情碎碎念地完成复沓句:
我一出生就是战士,对,我是个战士。
潜台词似乎是:我要怼的不是一个人,区区一个X帝我可不稀罕,我对抗的是所有人。
诺米看看我,这就是格局。别告诉我你听不懂,因为我写的歌词儿不像学院派,没那么多形而上的拷问,我就是阴阳怪气的怼我的目之所及。
 这位老哥的狠,狠在“蔫儿坏”。
这歌词里就夹带了私货,如他提到的达什拉斯·曼吉(Dasrath Manjhi)。这位贱民居于深山村落中,用22年的时间在山中挖出一条路,使原本55公里的距离缩短到了15公里。
而他挖山的缘起是妻子当年身患重症,却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无法及时得到医治而过世。可一个贱民的死,谁会在乎?
如此引经据典发出灵魂拷问,就是要让你明明听懂了,却好像没全懂。
但你要真懂了,那就是他的真厚米,大家痛的相同,痛的一致。
这哥看起来落魄,但本质上是个游吟说唱诗人,属于狠人不可貌相,才华深藏心底。
当然,怼人只是这些Rapper整活环节中的一小部分。
这倒也不难理解:印度贱民身处种姓歧视链最底端,因此光脚不怕穿鞋的。
既然要怼,就势必要怼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大无畏气概。
总之在这两位大哥面前,诺米已然属于小儿科。
但这两位哥和印度女rapper比起来,又差了那么点意思。
毕竟印度女性所面临的社会环境,远远不是这两位大哥所能感同身受的。
印度女Rapper才是真狠人
印度千年以来的父权传统,并不比东亚社会好多少。
加之印度社会臭名昭著、举世皆知的强奸问题、性骚扰问题,说印度相当数量的女性长年生活在危机与阴影之中,并不算太夸张。
可如果占了半边天的女人能登高一呼,那地球也得抖三抖。这远大目标就刺激了看起来秀气的rapper,AKA Dee MC。
印媒亲自盖章她为“女Rapper第一人”、“女性主义rapper”、“其歌曲赋予女性力量”。
Dee MC不在舞台上时,确实挺秀气。
字幕是她妈妈说的话
不只她秀气,她全家都秀气。【这里是指她家的家风】
当初她爸妈为她安排的人生道路是,考个大学,然后当会计,安安稳稳找个好男人嫁了。
但Dee姐岂能甘做笼中鸟?她极其头铁的来了段反讽娇妻文学:
恭喜你呀,姑娘,恭喜你,
祝贺你的权力,祝贺你的地位,
祝贺你的父亲成为了光荣,
祝贺你的坟墓,你的族人,
祝贺你的面纱将被扔掉,
25岁了,做饭成为信仰的问题。
她们被视为女神,但却变成了野兽。
这是我的错,我承认了,女性主义?
那就叫我女巫吧/如果你感到高兴,那就祝贺你
即使你不高兴,也要祝贺你/如何改变?
如果你保持沉默你如何成长?
服从命令,明白你正在受到欺凌。
讽刺完后,Dee姐忽然画风一转,调门骤然拔高怒吼:
醒醒吧!
现在不是封建专制的大英王朝了。
70年的独立,思想仍然狭隘,
10亿人口取得了多种成就,
只有一个结果,用力将其拉到终点,
传统的车轮永远不会停止,发出声音时,他们会安静下来,
现在教训已经到了那些喜欢唱歌的人
图源:redbull.com
但Dee姐也深知,并不是每个女人内心深处都想当娇妻,关键在于社会舆论和文化传统。
到了年龄赶紧结婚、别当剩女,这似乎是所有亚洲女人的宿命,自带反骨的Dee姐对此早已烦不胜烦。
在她参与创作的《适婚年龄》里,唱词用后现代风格戏仿了颇具催吐效果的催婚话术:
你得赶快结婚了
我24岁结婚的
现在我55岁,对吧?
24岁是个结婚好年龄
抓紧点!等你安定下来
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这话术实在令人太过熟悉,即便隔着喜马拉雅山都能让东方邻居感到恶心。霸气的Dee姐当即在第二段唱词中开大怼人:
难道你不明白?
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有自己的志向。
所以别来管我!
然后对催婚者发出灵魂拷问:
如果你不是某人的妻子,
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为什么你想要溜走呢?
你的美丽正滴落,
为什么你觉得你与众不同?
你被颠覆了。
不过只破不立也不行:女人的追求是什么?
Dee姐毫不掩饰她的事业心。在她和别人合唱的《Rani Cypher》中,唱词先寥寥数笔吐槽了下男女之间的不平等:
作为这个行业的女性,我们必须更加努力
我们必须更加优秀
我们必须做得更多(更多……)
吐槽完后,四位女rapper走向舞台,直接公开叫板全体男哈人,唱出她们心中的女王野心。
由于翻译的哈味不浓,笔者抖起狗胆大概描述下这几位姐的意思,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姐就是要引领潮流,走出印度走向世界,所有男的都是姐的手下败将。
歌曲中还反复出现Don't forget that you are a queen的唱词,赤裸裸地表达了对男rapper的不屑一顾。
看Dee姐在MV中睥睨众生的大女主式小表情,仿佛在向诺米、谢帝以及其他东方男同行说:抱歉,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在座所有人,全是垃圾。
苦难是创作的土壤
尽管印度真的没有迪士尼,但印度rapper显然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迪士尼/diss你。
他们的迪士尼,核心是唱家国天下,唱人间不平。
印度的贱民群体有2.3亿之多。这么多人自出生时起就历史性地、结构性、系统性地遭到大规模的歧视,堪称举世罕见。
尽管在法律上种姓制度早已被废除,但其文化影响仍然强势存在。
而女性问题虽然是全球普遍问题,并不为印度独有,但印度几乎已公认成为女性犯罪之国。在一个未处战乱的国家,女性如此糟糕的生存图景让人极为震惊。
在这样的背景下,嘻哈几乎是最适合印度土壤的音乐形式之一。
嘻哈诞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美国黑人社区,地下哈人们以饶舌的唱词、极富韵律的节奏,传达他们反歧视、争平权的心声。
传入印度后,嘻哈在艺术形式上融入了印度传统旁遮普音乐风格,在内容上则结合印度本土国情,发生了语境转换,从美国的反种族歧视拓展到反种姓、反男权等内容形态。但其核心仍是反对社会的结构性不平等。
许多rapper本身就有遭受严重社会歧视的经历。
例如出生、成长于贱民村庄的Arivu,在儿时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不公——因为身边的所有人都和他身处一个阶层。
他的父母是家里第一代能识文断字的人,父母并没有跟他讲太多关于种姓的事情,只是教育他,“不要说你吃牛肉,不要说你崇拜这个神,不要进那个人家,不要说你是什么种姓”……
可自从成年后到70多公里外的大城市金奈上大学时起,情况就慢慢不一样了。
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他说,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让他逐渐感受到几千年来延续不断的种姓制度“真正的广度和残酷性”,几乎“触及一切,无处不在。”
他在大学时就写歌并想组乐队,可当他把带有平权思想的歌曲带给朋友和乐队同学时,“他们说,‘我们给你太多重视了,其实你应该把自己放回本来该在的位置上’。”
这些日常生活中的歧视让他深受打击。大学毕业后,他踏上考公之路,但依然不能释怀,同时他也想继续他的音乐梦想,于是最终成为知名哈人,为贱民群体鼓与呼。
Arivu在美国演出的海报。
图源:americanbazaaronline.com
从这个意义上说,印度的哈人们就如《一千零一夜》中宰相的女儿,必须不停地讲述,因为不讲述就会死。
他们不断地呐喊,不断地舒心中之块垒,不断地怼天怼地。怼是创作生命的源泉,“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是怼人技术的终极目标。
因此,印度的rapper们绝对不会认输:小小的山寨迪士尼又有何妨?
他们为会它灌上恒河水,种满菩提花,把它变成自己的幽幽谷和桃花源。
注:文中未标明图源的图片均出自歌手官方社交媒体账号。
设计/视觉 El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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