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她来自太空》导演区雪儿:我想把box变大一点
第52届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入围科幻电影《她来自太空》是区雪儿继周迅主演的电影《明明》后,又一自编自导的长篇作品。
故事发生在夏天,神秘外星人OM意外掉入地球某个小镇,这里住着一群远离都市喧嚣的追梦者。OM对于地球的事物一概不知,只听说过地球人有一样很特别的东西,就是“心”。心承载着各种“喜怒哀乐“的情感,是外太空星球一直所向往的…从此她带着隐形超能力开启人间大冒险,平行时空碰撞、多条故事穿插,人物设定不按套路,关于梦想和青春,童话和浪漫,关于未来,关于生活中的你我他她……
区雪儿导演
《她来自太空》诞生前,区雪儿便是业内顶尖的MV、广告片导演,曾与王菲、张学友、陈奕迅、梁朝伟、全智贤、舒淇、小s等无数名艺人合作,拍摄过众多流行至今、风格另类前卫、令人印象尤为深刻的作品,被誉为“MV女王”,她也是亚洲首位与国际品牌Dior、Cartier合作的女导演。绚烂华丽的色彩风格、新颖跳脱的拍摄手法和剪接技巧,她以其鲜明强烈的影像风格推动了潮流,得到品牌与市场的高度认可。
导筒本期带来区雪儿导演专访,跟随她了解《她来自太空》如何将科幻、武侠、舞蹈、音乐、戏剧、默片元素进行多元融合创新,区雪儿希望用一种国内鲜少有的拍摄手法,为观众呈现新的视角去观察生活,带来不同的感官体验。
本片剧情梗概:一颗会传出“OM”声音的太空石头,掉入了地球坐标位于7333E方向的古怪谷,这里的小镇住着一群远离都市喧嚣的追梦者。
专访正文
导筒:OM的声音是怎么设计的?
区雪儿:这个声音和婴儿有联系,比如大人给他们喂东西吃的时候会发出类似的声音,和婴儿的哭声也有一些相似,就是“人类的第一声(first sound of human being)”,而这块石头是第一次来到地球,所以我觉得这样是合适的。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拍如何用哲学的角度来看世界,比如一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一切都很有趣,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一切都在改变,会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所以当时设计这个石头掉到地球,就是我们人生路的过程。OM在这里代表好奇心。只不过我用比较娱乐化的方式来处理,就是以外星人的视角来看我们的世界。
导筒:为什么融合了科幻?
区雪儿:用科幻的角度处理,首先是在电影技术层面会有很多挑战,是实验性的叙事结构,但语言会比较有趣。其次是更接近现在这一代,比较新鲜和特别。
导筒:您为什么喜欢科幻和武侠?这两个类型哪些方面吸引您?
区雪儿:就是因为超现实的感觉,它们都设定在一个现实中,但是里面所有人都可能为了生存而成为战士或侠客。武侠的世界简单直接,为了心中的爱去修炼,然后完成复仇,为自己而战。而且武侠故事中的人物关系错综复杂,比如茶馆里可能有一个人已经在你看到他之前,在角落里观察你很久了。科幻的话,我喜欢它基于大量事实基础之上的想象,它把现实的边界拓宽了。It's not only about the reality, but everything is based on the reality.
导筒:又是怎么想到把这两种类型融合在一起的?
区雪儿:首先武侠是独特的中国文化现象,第一天放映之后我也说了,大家可能觉得武侠就是过时的作品(period piece),人物都是古装打扮,在特定的环境里。但最有趣的地方在于武侠世界呈现的是江湖,而江湖其实就是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有部分角色可以用功夫来维护他们的价值观。我觉得这个设定非常可以用科幻的方式来呈现,因为都是超现实的。其次,我们看过的几乎所有武侠作品都是男性主导,以男性的视角来叙事。科幻也是一个很男性主导的类型,所以这次融合对我来说挑战很大。这样一个普通中有一些复杂性的故事,用这两个类型包装之后,我自己觉得它还是走主流的方向,我希望有更多人能看到这个可能性。
导筒:那您是怎么突破男性视角的?有什么考虑?
区雪儿:有太多想要突破了,比如类型片还是会有框架,要让观众知道他们能看到什么。比如一个侠女,可能就是一个为爱而战,能力很强但一直在侠客后面默默帮助他的形象,帮助侠客完成梦想。在科幻里面,这个星球的设定是充满了石头,掉到地球这一块变成一个女生,她只能记得最初把自己捡起来的那个人,随后她就一直保卫,甚至捍卫这最初的印象(first impression),比如她一直在自语“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因为初印象就是最亲密的时刻,而最后有人告诉她,你其实是遗忘了而已。
导筒:除去类型元素之外,片子还有很多其他支线和人物,您是怎么构思整个故事的?
区雪儿:如果有一块有声音的石头掉到地球上,那它的声音是什么?这是我最开始的灵感,我就很兴奋,很快我想到OM这个声音,我们一般人应该听不到的。写故事你肯定写一个英雄,就有这么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每天只做一件事情,就是拿着麦克风到处听,然后他就听到了这块石头。所以第一个灵感就是从一块从太空来的石头发出声音,被人听到开始。第二点是我一直很想拍普通的生活,不是每一天都会发生很多戏剧性的事情,有路人从你面前走来又离开,但也有一些熟悉且恒定的元素,你从未想过去了解。比如一直坐在门前工作的裁缝。而且石头其实不只有声音,还跳出来一个隐形的人,这个人普通人又看不到。我觉得这个观点很有趣,然后就开始写剧本了。
导筒:具体操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是怎么解决的?
区雪儿:第一我觉得拍普通生活的话那就要找素人来演,所以是公开选角(open casting)。但当时正好是疫情,所以去各个城市找演员很不容易。其次是虽然我拍武侠,但我不想用男性主导的那种拍法,而且是低成本电影也很难做很多武打戏。我个人很喜欢现代舞,所以就想到用舞蹈或者默片的方法来处理外星人的肢体语言,比如他们来到地球,肯定站不稳,动来动去的。有很多类似这样的想法,就越来越令我相信这些想法是对的,这个电影是应该用这种方法拍的。如果有了这些疯狂的想法就先去说服主流的话,那我肯定就没办法这么快开拍了。我很快做了决定,就是因为我太相信这个想法是可行的。就像张杰的内心独白:我相信我相信我相信......
导筒:选角过程是怎么样的?
区雪儿:我刚才说了我希望他们肢体语言很好,所以大部分演员是在舞蹈学院先挑的,然后会做一些即兴,给一些提示然后看他们的反应,当然他们当时不知道我在找外星人的演员。第二步就是声音,比如他们说话,表达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些潜力,就开始想象怎么融合在外星人的特质里面。小镇里其他的人就比较容易了,就真的是生活的人而已。最重要的就是真实性(authentic),表演痕迹不要太重,我引导他们觉得很自在,那就可以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二胡叔叔,他真的是佛山人,当时他在别的小镇里天天拉二胡,我就四处去找,因为我觉得他的感觉很好。他的二胡是椰子壳做的,有一百年了。我就问他你要不要来帮我拍片,他说自己不会表演,我说你来拉二胡就行。
导筒:您是怎么帮助演员找到角色感觉的?特别是素人演员。
区雪儿:要多给他们一些时间,在排练时多找不同的方法,令他们可以做到你想要的东西。比如和ta说一个动机,或者告诉对方找某一次拍的时候那种感觉。起码在过程中要不停给他们各种目的性的东西,动机或者音乐。即使是相反的也可以,可能试完一种感觉之后你关掉音乐,告诉演员说你想要的是和刚才相反的感觉。
导筒:您是如何建构故事里这些人物的?
区雪儿:在脚本阶段我已经写出这些人了,比如罗姨和二胡叔叔,他们两个相爱过但是不可能在一起,他们作为一条比较有年代感的线,这是很早的时候就想好了。当然也要有一条新的线关于现在年轻人的爱情——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故事里不会没有爱情的。后来我又想到,石头掉下来肯定会去到某个人的家里,OM的声音不会被杨静听到,所以OM可以观察这一个家族的故事,从以前到现在。其实这个故事就是关于记忆的,包括Wonder从国外回来,寻找他妈妈的记忆,他妈妈就是罗姨的妹妹。有了这样的family tree之后人物关系就复杂了一些。后来有了张杰这个人物,我觉得他一定有一个搭档,他们曾经在这个小镇以外做过一些庸俗的事情,他们最希望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于是就去做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觉得不可能这个小镇就和乌托邦一样,一定会有一个这样的人,对吧?每一个人都代表我们社会里的一部分人,比如杨一凡就是一个最平凡的司机,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开着车去各种地方,有人借了他的钱不还。故事里的人物都是善良的好人,我也相信我们大部分遇到的人多都是善良的人,心里有一些梦想,所以我希望把他们拉到一个乌托邦的世界里。
导筒:这个小镇您是怎么找到的?
区雪儿:我是香港出生的佛山人,从小听了不少父亲的童年故事。我一直很希望把岭南风貌拍出来,因为我自己很喜欢红砖墙。而且我需要年代感。这个小镇一看就有历史,很有特色,和我的故事设定相符。我也不想布景,因为我要拍的是日常生活,所以这个小镇里必须要有合适的建筑。同时我也希望能有一些比较现代的建筑形式,比如张哲的loft,要用传统建筑形式去和现在的现代极简风格碰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用香港的视角来看岭南风貌,我觉得这些看起来很老的红砖墙其实可以很现代,只是看怎么用线条了。再加上我们用极简的方式做室内的景,所以绝对是现代的感觉,把新和旧,东方和西方这些概念融在一起。
导筒:影片中还引用了爱因斯坦的观点,映后您也提到自己很喜欢科学,为什么?您又是怎么被影响的?
区雪儿:科学家们要充满想象力,但需要很多年时间精力来证明自己的想象是正确的,需要大量数据、实验、计算等等。所以真正的创意都基于大量的数据和事实之上,要先看到事实,然后再跳出来,外观和内观。在这部片子里面呈现的方式就是time is illusion(时间是错觉),每个人物线好像是线性的,但其实又不断会跳跃到以前还是现在。在看的时候你会不断想这个到底是谁的经历?是什么时候的?其实时间和我们的内在心理状态有关。
导筒:影片中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处理,这方面您是怎么考虑的?
区雪儿:首先所有外星人都有特殊的处理,他们都不开嘴,是用旁白。因为我觉得外星人没有理由开口,他们都是星星。如果石头有声音,必须要像孙悟空在五指山下面,听起来有一层雾。普通的人都有对话,肯定不会有这层雾。但有的时候环境比较吵,但表演又很好,我就没有让他们后期配音,也不想舍弃这一条,所以音效就不是很好。技术上还是有一些不太理想的地方吧,但我自己很珍惜真实感。
导筒:影片里面金鱼出现了很多次,有什么含义吗?
区雪儿:金鱼、天空和树都出现了很多次,简单来说就是关于那些被看到的和不被看到的。金鱼是动态的,它一直在观察发生的事情,就像很多存在你生活中的事情都不会被你注意到一样。我希望把金鱼拍得诗意一些,像树一样诗意。然后在剧情上我只是要求角色把石头放在金鱼旁边,因为我希望石头旁边有一些动态的东西,而且是属于大自然的,比如鱼缸里的水。但金鱼本身又不是自然的产物,是人工培养的,这个结合是有趣的。还有一层意义是石头在鱼缸边上的时候就就说明OM在张哲家里,不在就说明她出去了,而张哲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石头消失了。
导筒:最开始做这部片子的时候想要给什么样的观众看?
区雪儿:就是现在这一代人,这些年成功的商业电影当然被大家喜欢,但我觉得类型上应该有更多选择。因为我在网上观察到现在的年轻人其实很愿意看到不同的东西,而且不一定要说得很清楚,要有一条超现实的线在其中,令他思考和带入,必须要有分析的空间。比如我看到有人看了很多遍诺兰的《盗梦空间》,然后讨论很多细节,这些诺兰都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这就是电影吸引人的地方,它创造一个世界,每一次进入都能找到不同的点,有不同的感悟和反思。
导筒:您经常提到out of box(打破常规),为什么这对您来说这么重要?您又是如何做到的?
区雪儿:先不说创意,作为一个人,如果我们一直在等别人的教导,到什么年龄要做什么事的话,就会逐渐忘记自己的梦想。当然我指的是一切box,一切常规,我们可以跳出框架展望自己的生命。你让自己很放松很飞的时候,会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和满足感。在创作上面,你也知道工业里有很多yes和no的,例如到底什么是商业片?怎么拍商业片?故事框架应该是怎样的?这些在他们那里都有明确的yes和no,但如果我们一直用同一种方法处理电影,处理艺术的话,观众也失去了选择。久而久之,你也给自己设置了一个box,但这个yes可不可以扩大一点点?no的东西能不能yes?我喜欢做这样的事情,把box变大一点点。
我很小就看很多不同的电影,从默片到有声片,电影的发展史真是十分惊艳。尤其是当好莱坞慢慢建立讲故事的系统的时候,同步在六十年代,法国新浪潮开始。每一个导演的方法都给我很大震撼,早期大家还没有建立box的时候,都在探索到底怎么讲故事。有些电影即使你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那些画面,成为记忆,重看再重看,依然会令你动容。
采访/撰文:丽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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