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朋友的孩子大一,前段时间聊起来,他说,想让孩子毕业后回老家,逃离大城市卷生卷死的生活。
我一听,“你着,在老家是有房还是有地啊,是有多大的产业还是超级硬扎的人脉关系啊?”
他尴尬地笑笑,“就是因为啥也没有,才想着回老家呀。地方小,压力也小,孩子不用那么累。”
你别说,这种观点还挺广泛的。
尤其是在网络上,很多人嚷嚷着要逃离北上广,回到小城市过躺平的生活。
好像呢,只要收敛起野心和欲望,甘心从大城市退回到小地方,所有困难就会迎刃而解?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以大家最关切的物价为例,很多人都觉得,小地方的物价更便宜。
但实际上,除了房价、本地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其他商品,由于集散地和规模化的作用,大城市基本都比小地方便宜。
就拿毛豆最爱吃的鲈鱼来说,在北京搞活动的时候,十多块钱就能买一条一斤左右的,还是人家杀好了给送上门。
但同样的鲈鱼,放在毛豆姥姥姥爷所在的小城,20出头一斤的价格,就算是力度很大的折扣了,能够吸引老头老太大清早排长队的那种
一条小小的鲈鱼尚且如此,更别说教育、医疗这些更加宝贵的资源。
总而言之一句话——
族望才能留原籍,家贫走四方。
刚好,最近在看黄灯老师《去家访》这本书。
(《去家访》第一篇
在这里,可以点击。)

里面的孩子和他们的爸妈,用自己的宝贵年华甚至是半辈子的时间,验证了中国这句古话。
只有那些有钱有权或者有资源的人,才能在故乡小城岁月静好。
如果你啥也没有,还不如让孩子老老实实在大城市里打拼。

坚定回乡的“创二代”

想必大家和我一样好奇,毕业后坚定回到小地方的,都是什么人呢?
《去家访》里有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男孩叫黎章韬,毕业后,同学们八仙过海,想尽办法要留在城市。
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义无反顾从繁华大都市广州回到了云南腾冲的一个小村庄。
四年大学,仿佛真的就是为了兑现年少时那句“想到沿海地区看一看”的诺言。
章韬的返乡,除了个人性格,更是因为他有家业要继承
章韬父亲的经历非常传奇。
有些人,就像是一棵顽强的小草,风吹日晒都不怕,但凡老天爷让他喘口气,他就能崭露头角。
章韬爸爸出生于1970年代,刚满百天,他的父亲(即章韬的爷爷)外出砍柴,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母亲再婚,又生下了几个孩子。
满地鸡毛的生活把她磨平了棱角,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越来越冷漠。
章韬爸爸就在这种没爱也没钱的环境下长大了。
他从小就喜欢画画,还不会写字的时候,就挖空心思寻找画画的机会。
家里有一个搪瓷缸,底部画着一匹马,这是贫穷的家里唯一和美术有关的资料。
“小时候,我照着画,就画那匹马,越画越像,等我学会写一二三四,那匹马已经被我画得可以跑起来。”
然而,不是所有天赋都能得到发挥。
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念到初一的时候,章韬爸爸就被迫辍学了。
十四岁那年,他跟着邻居上矿山;十七岁,开始去缅北伐木。
对于冬季缅北伐木的感受,章韬爸爸刻骨铭心的感受就是冷。
“特别冷,根本不可能偷懒,一闲下来就必须烤火,否则就会被冻死。”
伐木工作不仅强度大,每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还非常危险。
和他一起去缅北伐木的同乡,前前后后死了好几个。
危险又辛劳的日子里,章韬爸爸唯一的乐趣就是画画。
山里取之不尽的木头,是他触手可及的创作材料。
只要有一点点时间,他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和橡皮,反复临摹领导像章;多年以后,这段深山老林的工棚里点点滴滴的绘画时光,终于开出了花,结出了果。
2004年,34岁的章韬爸爸因为拿不到伐木的工钱,只能回家另寻出路。
恰恰好,镇上一家根雕厂的师傅全都离职了。
老板知道章韬爸爸会画画,特地通过中间人找上门来,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工厂,并承诺会好好培养。
章韬爸爸被压制了三十多年的绘画天赋得以泼洒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雕刻师。
即便后来工厂倒闭,也有很多工厂邀请他加盟。
收入也一路看涨,从刚开始的3000块钱,很快就涨到了4500,再后来8000, 10000……
章韬爸爸不仅收获了金钱,也收获了非常深厚的人脉。
腾冲当地做根雕的人,大都师承了他的手艺,都要尊称他一声“师父”。
木雕行业的爆发期,不少徒弟乘势扩大国模,甚至带出了第三代徒弟。
章韬爸爸成为当地根雕业的领头人,也逐渐被当地政府认同。
2020年和2021年,章韬爸爸连续被推荐到昆明国际会展中心,同时参加了第14、15届民族民间工艺美术博览会,作品两度获得“云南省工艺美术协会”授予的金奖。
这种情况下,章韬回乡子承父业,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他不仅心甘情愿回到家乡,还听从父母的建议,找了邻村宜室宜家的传统女孩。
一家四口各司其职。
父亲负责最核心的买料、设计和加工环节。
章韬辅助父亲加工木料,利用自己在大学所学的知识,在网上联系客户,销售产品,还帮父亲申请成为“非遗传承人”。
妻子和妈妈负责管理实体店以及财务后勤。
章韬的妻子职高毕业,有很好的语言天赋。
在章韬的鼓励下,她一边学英语,一边学缅甸语,既方便当下的销售,也提前为今后的转型做准备。
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把木艺工坊经营得蒸蒸日上,远近闻名。
这就是有家业的情况下,孩子回家就可以直接继承,全家一起奋斗出幸福的生活。

让孩子一定别回家的妈妈

然而,不是所有父母都有底气和能力,对毕业后四处找工作的孩子说一声,“回老家吧,爸手把手教你产业!
因为,小地方的艰难困苦,已经从身到心折磨了他们大半辈子。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让子女再走自己的老路了。
在黄灯老师的《家访》一书中,晓静妈妈就是典型的例子。
她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却力排众议,让已经经历过一次考研失败的24岁女儿,重考一次。
她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生活极不稳定,却不执着于让孩子考公务员或者谋求一份旁人眼中稳定可靠的工作,孩子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不干涉。
唯有一条——
她希望孩子们大学毕业后,能够留在广州或者深圳这样的大城市,千万不要回到人情世故如蛛网一般复杂的老家。
因为,她当初就是一念之差,好不容易走进城市,却又一脚迈了回来,从此生活急转直下,什么都没有。
从后视镜里回看晓静妈妈的一生,真的特别让人唏嘘。
她出生在江西赣州的农村。近些年来,因为让人咋舌的高彩礼,江西频频见诸报端。
但这里重男轻女的传统,老早以前就有了。
晓静妈妈就是受害者。
家里6个孩子,她排行老二,是唯一的女孩。每天早上5点多,她就会被催促着起床,赶在上学前跳水、洗衣服、割草。
放学后回到家,又必须马上投入劳动状态。
放牛、拔猪草、砍柴……各种农活家务根本忙不完。
这种根本没有时间学习的状态下,小学毕业的时候,晓静妈妈因为一分之差,没有考上初中。
本来,亲叔叔是学校里的老师,可以帮忙说点好话,找找关系。
但骨子里就重男轻女的叔叔觉得没必要,“女孩有什么读书有什么用?”
于是,她和中学失之交臂,只能在家务农。
犁田、耙地、打农药,在工地担砂浆、挑砖,甚至参与危险性极高的抛砖工作。
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完全被家人当做了一个成年的男性劳动力。
1990年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风从沿海吹向内地。
晓静妈妈下定决心,要走出又穷又偏的江西农村,去外面打工。
这条路是极难走的。
她碰上的第一个难关就是钱。
为了40元的车费,她骑了30里路的自行车去找姑姑借,却无功而返。
回家的路,她边走边哭。
最后,是哥哥的未婚妻拿出了这笔钱,晓静妈妈才得以来到改革开放的热土深圳。
那个年代,找工作是狼多肉少。
晓静妈妈好不容易才进了厂,但工作制度堪称残酷:
早上7点上班,中午12点下班;
下午1点30上班,晚上6点下班;
吃过晚饭,从7点30开始,一直要上到12点。
每天工作时间长达15个小时,每个月的工资却只有50块钱。
坚持了三个月,她实在受不了,宁肯睡墓地,也不愿继续做下去。
幸运的是,很快,她的打工生涯就迎来了一个小小的转机。
某家合资电子厂招人,待遇开得非常好。
入职要考试,主要是英文大小写和数学混合运算,晓静妈妈凭借还不错的底子,顺利过关,还当上了小组长。
薪水也从试用期的380元港币,一路涨到了2000多。
部门经理非常器重她,明确表示要重点培养,还时不时把她抽调到办公室,做一些文件整理类的工作。
很遗憾,晓静妈妈并没有把握住命运递过来的橄榄枝。
面对领导的器重,她诚惶诚恐,再三强调,“我书读得太少,头脑简单,只怕难以胜任。”
本质上,是她压根儿没想着要留在深圳。
“我已经二十四五岁了,总认为年龄大了,不可能一辈子在外打工。”
于是,面对领导的栽培,她逐渐消极。
反而是面对晓静爸爸的追求,她很快沦陷。
年轻的女孩迫不及待走进婚姻,然后辞职,跟着晓静爸爸回到了比自己老家更偏远的广东农村。
如同当初她好不容易才从江西农村里才走出来,去往丈夫老家的路,也走得格外艰辛。
汽车到达县城的车站时,已经是深夜两点。
两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心的保安把他们叫进值班室,给了两杯热水,这才熬到了天亮。
然而,天亮后两人再次傻眼了。
从县城开往村庄的中巴车,临时有事不能成行。
他们呆呆等到中午十一点,才搭上了村里熟人的拖拉机。
晓静妈妈扶着拖拉机,在飞扬的尘土里一路哭着来到了丈夫的老家,奔赴自己选择的命运。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特别感慨、特别难受。
不知道这时候的晓静妈妈,有没有想起当年出门打工时,因为没借到路费哭了一路的经历。
那时候,她的眼泪是因为想离开农村,想摆脱命运的束缚。
而这次,是她主动的选择,命运也只能一声长叹。
异乡农村里的生活可想而知,排外、保守、闭塞……
连一条连衣裙、一双高跟鞋都容不下。
关于这段经历,晓静妈妈没有多说。
只提到自己怀孕期间的一个深夜,因为忍无可忍的孤独,跑到村口河边的竹林里,伴着流水声枯坐了几个小时。
直到打牌回家的丈夫发现她不见了,慌了神,这才发动全家人到处寻找。
她想象过很多次,假如自己当初没有恋爱脑,留在深圳拼事业,如今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晓静妈妈有一个堂嫂,两人的命运轨迹前半程都差不多——
出身农村,又穷又苦,前后脚到深圳打工,都进了厂,而且都做到了组长的职位。
不同的是,念了初中的堂嫂咬牙坚持了下来,到现在,已经是一家公司的高管。
而晓静的妈妈,婚后回到农村就再也没有走出去过。
为了生计,她去茶厂分拣茶叶里的老骨头、串珠、承包茶场……
一念之差,一生分野!!!
所以,晓静妈妈拼尽全力,也要托举一双儿女进入城市。
“希望他们能够去一个看重本事、不看重关系的地方,为想要的生活好好拼搏。”

孩子能不能回到小城市,取决于父母!

从这两个故事里,大家或许也看出来了——
大城市小村庄,各有各的好。
孩子该去哪儿,不止取决于自己,更取决于父母这代人有怎样的积累。
“族望留原籍”,指的当然不仅是金钱,也包括手艺、独特竞争力、资源、人脉……
如果父母在这些方面有着不错的积累,孩子回到家乡,站在父辈的肩上去触碰蓝天,显然是更好、更明智的选择。
“家贫走他乡”,如果父母本身在家乡就一无所有,那就别勉强孩子回来了。
去更宏大更自由的天地,他们的人生才能挣得更广阔的生机。
我知道,不是所有父母都有能力,对在城市拼命打拼的孩子说一声,“回家吧!”
但起码,我们可以在他们展翅的时候,跟他们说,“别回头,尽你全力飞得更高更远吧!”
最怕的就是那种,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为了自己养儿防老,硬要孩子回老家跟他们过苦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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