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和行业、政府和政策制定者、大学三方之间知识和资金的流动，加速了研究和技术的发展
文｜《财经》江玮
编辑｜苏琦
离开中国十年之后，72岁的约翰·奎尔奇 (John Quelch) 重返中国，从2024年1月开始担任昆山杜克大学常务副校长。
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的奎尔奇是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哈佛大学荣休教授，曾于2011年至2013年在上海担任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副院长。在近日接受《财经》专访时，奎尔奇用四个“F”来总结他作为昆山杜克常务副校长关注的优先事项——教职员工（Faculty）、声誉（Fame）、财富（Fortune）和乐趣（Fun）。
一所优秀的大学离不开优秀的教职员工，声誉意味着必须增加大学在世界范围内的知名度，财富指向的则是大学需要有强劲的财务状况。
对于乐趣，奎尔奇说：“在中国很少听到大学校长说乐趣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之一。但我的信念是如果没有乐趣，你就不能表现出创造力。如果没有创造力，那么大学实际上没有履行它作为一所大学的责任，因为创造性思维、交叉学习、跨学科交流必须是当代一所成功大学的组成部分。”
吸引更多国际学生
昆山杜克大学于 2013 年由美国杜克大学、武汉大学和昆山市人民政府联合创办。目前，昆山杜克大学共有在校学生1713人，其中中国学生1279人，国际学生434人，来自美国、加拿大、丹麦、印度、意大利、摩洛哥、秘鲁、新加坡等66个国家。
奎尔奇希望能够帮助昆山杜克吸引更多的国际学生，以便实现美国学生、中国学生以及国际学生之间的平衡。他为此设定的目标是国际学生的占比不低于30%。但他坦言，增加国际学生数量在当前非常具有挑战性，部分原因是签证和航班问题，尽管情况正在逐渐改善。
奎尔奇透露，昆山杜克拥有相当数量的美国人代表，其中包括173名美国学生和71名美国教职员工。昆山杜克也吸引了许多来自新兴经济体的学生。他总结昆山杜克的优势在于，学生可以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中接受教育，而这两种文化代表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经济体。
昆山杜克的另一个吸引力在于注重培养批判性思维和沟通能力。“我们对知识的简单重复不太感兴趣，虽然它作为社会或学术贡献的基础非常重要，但除了知识，你必须具备批判性思维的能力……你即使拥有丰富的知识水平，但如果不能把你的想法有说服力地表达出来，就无法产生大的影响力。”奎尔奇说。
今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贾庆国提交了一份关于加大吸引外国学生来华学习力度的提案。这份提案援引的公开数据显示，美国来华留学生从十年前高峰时期的约1.5万人降至2023年的350人左右，下降幅度超过90%。
尽管这在一定程度上由新冠疫情和地缘政治原因造成，但两者无法完全解释来华留学生人数急剧下降的现象。贾庆国分析指出，造成外国学生来华留学人数下降的原因还包括，认识问题、实习和就业预期发生变化、学术研究、生活便利方面存在问题。他就此提出了九项建议，包括提高推动外国学生来华学习意义的认识、改进舆论工作、改善留学生实习和就业的预期、 消除学术研究方面的担忧、解决外国学生在华学习和生活的实际问题、加大海外招生力度。
奎尔奇表示，国际学生交流是在民众之间建立长期关系的重要方式。2023年11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访问美国期间宣布，中方未来五年愿邀请5万名美国青少年来华交流学习。奎尔奇认为这是让国际学生重新回到中国的重要努力，昆山杜克致力于支持这一计划，准备在今年夏天把更多美国学生带到中国。
在奎尔奇看来，让尽可能多的人去到另一个国家学习，有助于建立相互理解。他举例说，有100万中国公民拥有英国学位，而拥有美国学位的中国公民数量超过了300万。“这种纽带是一股重要的稳定力量。”
与奎尔奇十多年前在上海工作时相比，近年来的中美关系变得更加复杂。但这并没有影响奎尔奇做出回到中国的决定，他认为教育将在中美关系中发挥积极作用。“昆山杜克是美中人文合作的重要例子。”他希望看到更多外国学生到中国的大学学习。
除了在大学层面加强交流，奎尔奇建议在海外中学推广普通话教学。许多在昆山杜克学习的美国学生正是在中学首次接触了中文，从而萌生对中国的兴趣。
商学院经验
奎尔奇在全球高等教育领域有着丰富的经验，曾担任伦敦商学院院长、哈佛商学院副院长、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副院长和迈阿密大学副教务长、商学院院长。
对于教育如何帮助美国确立在科技领域的领先地位，奎尔奇指出，美国的体系是建立在一个完美融合的三角形基础之上：企业和行业、政府和政策制定者、大学。“在三方之间知识和资金的流动加速了研究和技术的发展，这是美国成功的关键因素。”他说。
另一个成功因素是遍布美国境内的集群（cluster）。这些集群的生态系统由供应商、企业家、客户和大学构成，硅谷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美国几乎每一个大型的州，都有一个围绕某种技术要求的小型硅谷，推动着本地和国际经济的发展。”奎尔奇说。在美国杜克大学位于的北卡罗来纳州也有一个科研三角园，覆盖了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所在的罗利市、杜克大学所在的达勒姆市和北卡罗来纳大学的查珀尔希尔市，从而组成美国最负盛名的高科技研究和开发中心之一。
尽管人工智能的出现和发展使得处在同一地理位置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疫情期间人们更是习惯于通过Zoom视频会议来取代面对面的交流。但奎尔奇认为，创新能力集群依然重要，因为它可以让人、公司、大学和政策制定者产生交集，这种文化融合将更快地产生创造力。
奎尔奇说，美国式三角的运作已经存在大概有100年，它的流畅程度可能比目前中国的系统稍微好一些。他同时指出，中国的大学正在不断取得巨大进步，越来越重视研究质量，而不仅只是强调发表论文或申请专利的数量。
十几年前奎尔奇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工作时，正值中国企业积极走向海外。他认为眼下这一波中国公司全球扩张的热潮是之前的延续，只是这一势头一度被疫情打断。
“你无法在12年前预测到如今在国际上最著名的中国品牌是抖音。”奎尔奇说。对于抖音在美国可能遭遇的禁令，奎尔奇表示，限制抖音的做法有时会适得其反。在美国，抖音的反对者并不试图直接禁止它，而是试图迫使抖音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将其出售，因为他们知道禁止抖音会激怒成千上万乐于使用它的美国人。
“在选举年，消费者也许可以施加相当大的影响，特别是年轻选民。无论是共和党人还是民主党人，政客都不愿意为从选民那里夺走抖音而负责。我认为至少今年不会有严重的限制抖音事件发生。”奎尔奇说。
在奎尔奇看来，更有可能进一步提升中国品牌在海外形象的是电动汽车。“如果中国能够扩大生产并在全球范围内主导电动汽车市场，这些中国汽车品牌会变得非常知名，帮助提升中国的声誉。”他说。
但目前欧盟正在对从中国进口的电动汽车展开反补贴调查，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也在最近访华期间对中国电动汽车产能过剩表示担忧。
“如果我是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我不会担心，我会专注于把电动汽车销售到世界其他地方，提高生产效率，然后让美国消费者知道，限制他们购买低价格、高质量的电动汽车，他们错过了什么。美国消费者喜欢有选择，当他们的选择受到限制，尤其是购买物美价廉产品的机会受限，他们会很讨厌这样的事情发生。”对消费者心理的商业影响有过深入研究的奎尔奇说。
基于在不同国家执掌商学院的经历，奎尔奇总结出创业者获得商业成功需要具备的三个特质：好的判断力、有勇气去做出变化、无私。“有很多聪明人取得了良好的业绩，但只是关乎他们自己，而不是关于机构。”
奎尔奇认为，创业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监管环境，取决于商业群体对投资的信心。“在许多情况下，你必须对长期投资充满信心……在后疫情时代，随着中国的进一步开放，信心正在回归。”他说。
责编｜肖振宇
题图｜昆山杜克大学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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