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要去打——篮——球！”
八岁的儿子挥着拳头，朝我大声喊。
“没商量，你必须去！”
我冷酷地一把拖住他的后脖领子。
父母执念
我身高158，老公比我高10厘米。我们最羡慕的，就是夫妻俩都是大长腿的朋友，以及他们高挑的娃。
我从小就羡慕高个子，青春期那会儿每天早上都让老爸给我量身高。
可惜天不遂人愿，印象中，到了初二，我的身高就再也没有长过了。这在我心中，是个永久的“遗憾”。
老公是广东人，身高在本地原来算中等，但后来到北方上学，身边的男同学都高大威猛，和人说话都要仰头，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自卑感”。所以在他心中，对于培养儿子的身高十分重视。
尽一切努力让儿子长高，是我们夫妇俩共同的心愿，更确切说，是执念。
恰好那几年，身边朋友家的男孩子几乎都在学篮球。其中一个妈妈曾给我细数了打篮球的种种好处：
一可以促进身体协调性；
二能增强耐力；
三能增强弹跳能力；
四能学会团队合作，提高抗压力......
更让我动心的是，那个妈妈反复告诉我：打篮球真的能让孩子“长个儿”，她家孩子一年里就蹿高了几十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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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心向往之——除去长个儿，其他能力提高了，不是一举多得吗？还听说篮球也纳入了中考考核项目，学会了相当于中考多了个保障。
——有了这种种好处，还有什么理由不学篮球呢？
“梦想”开始
当我们做出这个振奋人心的决定时，儿子已经八岁了。那时他已经踢了三年足球，成为了学校校队里的主力队员。
我天真地觉得所有球类运动是一家，既然儿子感兴趣足球，再加一个篮球肯定也没问题。
然而，我忽略了儿子长到八岁，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他一心痴迷于修炼黄金脚法，对“篮球”几乎没有任何兴趣。
有一次，我和其他孩子妈妈们观战他们踢足球，一个妈妈无意说：“我家最近蹿个儿了，可能以后不适合踢足球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儿子一直踢球，就会被框在“小个子”里。
“你老踢足球，会不会容易罗圈腿的呀？”
儿子挺直身板两腿并拢，“老妈，我腿很直呀！”
“听说打篮球能变大长腿啊……”
老公立刻走过来，兴奋地划着手机：“哟，正好看见这个篮球班！看起来很不错啊！怎么样，我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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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儿子在我们的循循善诱下，答应去试听家门口的一个篮球课。
“我就不要学篮球！”
体验课上，儿子跟着篮球班里的正式球员，跑跑跳跳，似乎也挺开心的。
然而试听课回到家，儿子立刻就变脸了——
“妈妈，我不想学篮球！”
“哦，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就是不想学。”
我丈二摸不到头脑，老公分析，可能是习惯用脚控球的儿子，在摸到篮球之后，发现自己用手控球不太灵活，一运球就掉，所以产生了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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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啊，我和老公相视一笑，这不是什么大障碍——
我刚开始打算说服儿子，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立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嘭地关上了门。
恰在此时，篮球老师发微信过来：“豆豆妈妈，试听怎么样？要不要报名呀？今天可是优惠报名截止日期哦！”
我毫不犹豫地回复：“报！”
立马就给老师转了账。
“要是儿子始终不同意咋办？”老公表示担忧。“他不喜欢，要强逼的话可能有点困难……”
“没事儿！”我满不在乎道，“之前的足球课，他不是一开始也不喜欢，上着上着就喜欢了吗？还有钢琴，你逼着他弹，现在弹好了不是也喜欢了吗？小孩子就是一时脾气，不用理他。”
那时，在我心里，坚信自己孩子一定要打篮球。
然而，事态并未如我计划的那样发展。
“这周六上午去打篮球啊。”
“为什么？都说了我不去！”儿子气呼呼地说。
“都交了钱了，必须去！”
“谁让你们没经过我同意就交钱！我不去！”儿子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啥事都得经你同意啊？没得商量，必须去！你不去那钱不就浪费了吗？”
就这样在我的威逼下，儿子勉勉强强去了一次。
但整场课全程消极怠工，无论是身边跑跑跳跳的同学，还是中气十足喊口号的教练，都无法调动他的积极性，他从头到尾像一只转不动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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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隔着铁丝网在场外恨铁不成钢，却无法冲进去，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就这样勉强去了几次后，儿子索性“罢工”了。
任凭我怎么好言相劝，或者瞪眼怒吼，人家就是死活不去！
难道我的几千大洋就这么付之流水了吗？我实在不甘心。
一个周末，我给儿子安利了一部“非常好看”的动画片——《灌篮高手》。
儿子张着嘴一连看了5集，笑得前仰后合。
我一看有戏，立刻开始了旁敲侧击：
“儿子，你觉得樱木花道和三井寿帅不帅？”
“帅！”
“想不想和他们一样帅，去打打篮球？”
“不想！”
“为啥？”
“不为什么。”
从小到大，我一直坚信努力就会有结果，但在让孩子打篮球这件事上，似乎我的努力和各种角度的说服并不管用。
因为怎么说儿子就是不去打篮球。
我放弃了战术，开始一顿乱拳。
——“你看看，你的同学都去打篮球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打？”
——“打篮球有很多好处的啊，为什么明知道它好但你就是不要？”
——“你想长不高是不是？好，那就随便你！”
每当我下班回家，只要看到小区有孩子在拍球或者投篮，都会生出一种愤懑、委屈、不甘的情绪：
为什么这些孩子可以那么热爱打篮球？我的儿子长得不高还不肯听我的话？
他明明很喜欢运动的呀！为什么偏不喜欢篮球？
于是生着一肚子气，我回家又是一顿暴风骤雨“输出”。
儿子有时反驳，有时沉默，有时嬉皮笑脸地顶嘴。
这样反而加深了我的挫败感。
此后，只要一提任何运动、出去玩的事，我都能扯到“篮球”上，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就这样有一天我又在唠叨“为什么不能打篮球”时，儿子蹭地站起来，大喊：“你别再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学——篮——球！”
我惊呆了。
作战失败，怎么办？
我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失败，停止了围绕“打篮球有好处”的演讲。
我还认清了一个现实：我作为父母，越想要的，孩子越讨厌。
直到有一天，家庭气氛十分舒缓，我和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儿子突然问我：
“老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学篮球吗？”
“为什么？”
“你越想让我学，我就越不想学。”
这算什么理由？没有逻辑，只有主观且单纯的不想。
但我没作声，任它在脑子里回响。
其实打篮球这件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退一步讲，长不高真的那么重要吗？
但我们作为家长就是有很多的怕和焦虑：怕他长不高，怕他变不成我想要的样子，怕他长大成为一个在人群里不起眼的男人。又或者，我想把自己的遗憾，在他身上补回来。
我似乎在脑子里已经定好了孩子未来“应该”的样子，而我的一切努力，就是按照这个模型，一刀一刀地把孩子刻出我想要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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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老公深聊了一次。
我们回想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
从小该怎么学习，考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要不要出国，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的父母一概没管过，我们不是照样也很好吗？
“不管”，其实也是“信任”啊。
我们的父母相信我们能靠自己的能力站起来，过得好，相信我们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创造出属于我们的人生。
从那以后，我和老公放下让儿子学篮球的执念，不再逼他了。
我和“执念”和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儿子依然痴迷于练习他的“黄金右脚”。
我见过他在足球场上接连过人、一脚射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看着在赛场上纵情奔跑的儿子，我心里有一丝感动。
当孩子在做真正热爱之事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光芒四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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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尔还会冒出想让他也试试打篮球的建议，但话到嘴边就吞了回去。
“爸爸妈妈，你们越是想，我越是不想要。”
每当我看到儿子写作业磨蹭想要吼他的时候，当我看到别人家孩子拿了创新大赛一等奖，就想着也给儿子报个班的时候，就会想起这句话。
我对孩子计划的，和他想过的人生，完全是两码事啊。
也许他长大以后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上一般的大学，做一般的工作，每天早晚挤着地铁，过最平凡的日子。也许他就是没长到170，在一群帅小伙中间十分平庸。
但那又能怎样呢？
所有的这些，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健康的人，快乐的人，认认真真生活的人啊。
两年后的一天。
儿子放学回家，书包一扔，大喊：“老妈，给我报个篮球班！”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怎么突然想学篮球了？”
“我一个朋友报了篮球班，我也想和他一起玩！”儿子说，俨然不记得当年是如何反抗的了。
而我也比当年更成熟了，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样子，只是平静地问清楚了哪个班，付了钱。
我曾以为在育儿上，我可以掌控很多事，也足够有资格，给孩子很多“有用”的建议。
但随着孩子一年一年长大，我发现生命会以我无法想象的方式生长，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建议、闭嘴、观察、保持敬畏而已。
儿子如愿以偿，每周都可以和他的好朋友去篮球课“玩”，居然发现了篮球的乐趣，爱上了这项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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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们几个好哥们每周末约好一起去打篮球，一起研究怎样提高投篮命中率，走路的时候会时不时来个“空气投篮”。
他们还甚至约好，到了初中一起报名篮球校队，“说不定有一天会打进国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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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早已学会了在赛场旁微笑凝望，发自内心地，为他鼓掌。
作者丨Nancy，毕业于清华大学，专注于儿童教育研究
编辑丨
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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