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和家乡的朋友聊天。
朋友无意中说一句:反正我家是女儿,差不多就行了,反正都是要嫁人的。
我一听马上就说:“越是女孩子越是才要努力往上走啊!因为越往上走,环境是越滋养她的,而越往下走,尤其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只会把女性当工具啊!"
“越是在不发达地区生女孩,责任反而越重,如果你真想让女儿生活幸福的话。因为越穷的地方,会有好多少只手把女性往下拉。”
“所以张桂梅才真的伟大,她看到了女性在不发达地区的命运,拼命把这些女孩子们往上托举,做了她们原生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
说巧不巧,就在那个周末 ,我看到了黄灯老师的新书《去家访》,特别感慨,用整一个下午读完。
咱们之前写过《我的二本学生》,现在除了二本学生的命运前传——《去家访》。
这本书就像一盏雪亮的探照灯,照亮了学生背后辛勤隐忍的父母,照亮了这群二本学生一路走来那条蜿蜒曲折、满是泥泞的路。
他们为何是他们,一切隐秘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书里有很多具体鲜活的学生,但给我印象最深刻、让我最心疼、也最钦佩的,是一个叫张正敏的女孩。
读完她的故事,我脑子里更加坚定这个信念——
女孩子更需要好好读书、好好上进,努力往上走、往大城市走、往经济发达的地方走,因为那里才有尊重她的环境。
“我的妈妈是越南新娘”
2015年,张正敏考上黄灯老师所在的广东金融学院。
2019年,她顺利入读西南某大学的硕士。
2022年,她硕士毕业,和男友落脚南方,和黄灯老师在同一座城市逐梦。
旁人看来,她是飞出莽莽大山的金凤凰。
但正敏形容自己的求学过程时,却用了一个狼狈的“爬”字——
“我一路从最农村的地方爬到了城市。”
进入大学前,她成长的每一步都要拼尽全力,每一步都是险棋,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她的妈妈,是被爸爸一家买来的“越南新娘”。
妈妈痛惜自己的命运,对自己的女儿非常负责。
如果妈妈没有顶着压力去镇上买房,她就只能和其他越南妈妈生的孩子一样,读完初中就去打工,落入十七八岁嫁人生子的命运。
如果妈妈没有颠沛流离、四处打工,面对每年1960元的学费和每月固定的500元生活费,她不可能有机会上高中。
被各种偶然因素包裹着,被各种力量拉扯着,拼尽全力,才走出大山,成为繁华城市里,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作为同是一个从小城市走出来、最后在北京安家落户的女性,我深知,一个普通女性的一生,要承受多少往下拉的力量。
稍不注意,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但是,从来没有谁的一生,像张正敏这般,如此赤裸、粗暴又全面地展示了把女性往下拉的各种力量。
她出身最最农村的地方;
母亲是被拐卖来的、没有身份的越南新娘;
父亲在她整个求学过程中一毛不拔,还经常自己或是找亲戚打电话劝她,“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而哥哥,从她高中时就开始伸手要钱。
集齐一切不利因素,可她还是挣脱束缚,挣脱那么多只把她往下拉的手,飞出了那个群山莽莽的小村庄。
看完正敏步步惊心的成长和求学过程,我具象地明白了,为什么女性一定要往外走、向上走。
因为,越是底层,资源越少。
身处这种环境中的女性,不会被当成“人”平等对待,而是会被当成资源,“吃”得一点儿不剩。
就像张正敏的母亲——
改革开放初期,她向往中国的富饶繁华,想来这里打工。
结果,被姐夫的姐姐以打工为名,卖进了比自己老家还偏僻贫穷的广西大山。
她想跑,一整个村的人都在后面追,每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
她定下心来,想要好好抚育儿女长大,可丈夫屡屡拖后腿,什么事都要靠自己。
她辛苦打工赚钱,想供女儿上学,却被丈夫视为浪费,被儿子认为是侵占了自己的财产……
正敏妈妈的一生,就是被吃干抹净的一生。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是正敏聪明好学,如果不是妈妈决心要供她念书,正敏也极有可能重复妈妈的老路。
早早辍学,出门打工,然后嫁人赚一笔彩礼,给哥哥成家立业……
母亲的托举和教育的阶梯,让她一步一步,从最农村的地方爬了出来。
下面,就是这个女孩躲开一只只想把她拉下来的手,爬进城市,成为一个人,而非别人眼中待瓜分的资源的故事。
故事极为触目惊心,可是字字真实。

一个女性,有多少力量拼命把她往下拉?

正敏出生在广东西南部阳春市,一个名叫小水村的地方。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里,那就是——偏远。
在这座她出生和长大的小村庄,山地面积占了70%,四面都是抬头望不见顶的高山。
距离最近的镇子,大约13公里,距离阳春市,足有60公里。
对居住在城市里、出行都有汽车的人来说,几十公里的路算不了什么,一脚油门就到了。
但光是去镇上的13公里,正敏一家就足足走了10年。
童年时期,正敏一直住在小水村。
捉襟见肘的生活中,最让她头痛的,莫过于上学。正敏的家在山脚下,而学校在高高的山顶上。
“每天去上学,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说是路,其实就是上山下山、上山下山地折腾。”
天晴还稍稍好一点,遇上下雨天,泥巴和碎石混合在一起,弯弯曲曲的路面被雨水冲得污水横流。
她穿着笨重的水鞋,狂风中根本撑不住伞。
到学校时,一身早已被浇透,只能靠体温慢慢捂干。
吃饭也是难题。
学校没有食堂,她必须从家里带饭菜过去。
家里穷,妈妈准备的午餐,多半是稀饭、黄豆或者自家种的花生。
“很少吃肉,村里赶集的日期是3号、6号和9号,买一次肉,要等三天。”
没有保温饭盒,也没有冰箱,天气一热,简陋的饭菜很容易变馊变味。
她只能挑着吃一点点。
出生在贫穷偏远的山村,人生开局就处于不利地位。
若是遇上能干勤劳的父母,倒也还好。
但很不幸,正敏的父亲是村里的大龄光棍。
1992年,已经29岁的正敏父亲花2800元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一名越南姑娘,生下一儿一女。
这个小女儿,就是正敏。
小水村有很多被拐来的越南新娘,被迫结婚后,她们心系故乡,经常偷跑。
可莽莽大山,怎么跑呢?
“跑不掉,一个人跑,全村人都去找。”
!!!
只有在生儿育女的重大使命之后,夫家才会放松看管。
于是,很多越南新娘生完孩子后,便借着探亲的机会,一去不复返。
村里由此出现很多没妈的孩子,看得人眼睛发酸。
正敏早慧,整个童年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突然没了妈妈。
六岁那年,母亲坚持,一定要回越南看望亲人。
“她走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我怕她不回来,我追着摩托车哭,一路跑一路哭,那个场景永生难忘,好像和妈妈生离死别一样。”
幸运的是,半个月后,母亲说服家人回到了小水村。
由此,正敏的情感和命运,才有了最最可靠的依托。
放弃回越南的打算后,为了两个孩子,母亲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儿。
上山下地,喂鸡养鸭,还外出帮人砍竹子。
2005年,家里的橘子获得了意外丰收。
加上帮人砍竹子的收入,这个贫穷的家庭有了第一笔小小的积蓄。
母亲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带孩子们离开这座村庄。
“两个孩子太可怜了,上学走那么远、那么辛苦,早上拎过去的粥、饭,到中午就变馊不能吃了。”
可是,父亲不同意。
母亲一意孤行,四处打听,坚决要离开这座闭塞的村庄。
刚好,镇上有人出售老房子。
她拿出自己仅有的两万块钱,又东凑西借,筹措了三万多块钱,逼着正敏父亲签字买下了这座位于镇上的老房子。
正敏从此摆脱了每天爬山上学、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的命运。
镇上的小学,步行只要5分钟,还是干净不脏鞋的水泥路。
长大后的正敏回望来时的路,认为这就是自己从“最农村”出来的起点,是向上前行的关键环节。
2012年,正敏家迎来了一个巨大的挑战。
隔壁邻居家要拆房重建,可两家的墙壁是共用的,这意味着——
正敏家也不得不拆房重建,而建房款至少需要十多万。
对这个刚刚还清购房款的家庭来说,这是一个看似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天文数字。
所有人都蒙了。
正敏的父亲非常懦弱,面对即将无瓦遮头的困境,他愤怒地把这一切怪罪给母亲。觉得如果不是她异想天开,非要在镇上买房,家里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于是,他选择不闻不问,袖手旁观,把难题都推给正敏的母亲。
母亲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为了省下高昂的人工费,她要自己亲手建房。
她学着邻居家建房师傅的样子,结合之前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经验,挖地基、和水泥、垒砖……
一寸一寸,真的靠自己的双手建起了一栋房子!!!
房子造到一半,没有钱做屋顶。
母亲不顾体力的极限,外出打包装废纸,没日没夜干了2个月,挣了5000块钱,给家里的房子封了顶。
这个过程中,正敏的父亲始终袖手旁观。
不出一丝力气,也不掏一分钱。
还竭力嘲讽、挖苦和打击正敏妈妈的付出。
由此,正敏妈妈彻底寒了心。
房子建成后,她离开小镇,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打工生涯,再也没有回来。
她辗转各地,打过很多份工。
上山砍木头,给造纸厂砍竹子,卷鞭炮,织蚕架,在黑工厂打小工,去饭店当服务员,在工地搅拌水泥,在福建的深山老林砍毛竹,在浙江的茶厂顶着烈日采茶……
因为,她想供女儿读书。
当时,正敏已经考上高中。
每年的学费是1960元,每个月的生活费需要500元,这些都是硬性的开支。
虽然父亲也有抚育责任,但他对女儿念书的态度非常消极。
“跟我呢,我不能保证有钱给你读书,跟你妈,你就等于把你妈妈卖了拿钱读书!”
从高一到大学毕业,父亲没有给过正敏一分钱。
不仅如此,他始终不觉得,女儿读书是一件重要的事。
高二寒假,哥哥经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回家,喝酒胡闹,严重影响了正敏的学业,父亲对此始终一言不发。
高三那年,每次月考前,父亲都会给正敏打电话,给她洗脑“女孩子不用读书”。
不仅如此,父亲的弟弟、正敏的叔叔,也常常旁敲侧击问她成绩。
总是向她灌输,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的观点,希望她早点放弃学业,跟村里其他女孩一样,打工赚钱。
所以,在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正敏不仅无法从父亲这边获得经济上、情感上的支撑,还要花很多心力,对付这些负面情绪的干扰。
而正敏考上大学之后,父亲多次毫不掩饰地表示,希望她早日毕业,尽快挣钱将母亲亲手搭建的房子装修好,帮助哥哥成家立业。
正敏这么描述她和父亲的关系——
“他可能连我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都说不清,更不知道我在哪所大学念书。”
至于正敏的哥哥,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静下心来踏实干活儿。
他常常突然去外面待两个月,又常常突然身无分文地回来。
在外面打短工时,只要和老板、同事有一点点矛盾,他就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回家,连本来应该领取的工资都懒得理会。
而回到贫穷的小镇又能做什么呢?
偶尔帮人装不锈钢门厂,帮人讨债。
挣一点钱,当天就能花个精光。
母亲打工的收入,大部分都用来供正敏读书了。
哥哥心里因此耿耿于怀,觉得她把自己那份也花掉了。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伸手向还在读书的妹妹要钱,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哥哥就理直气壮地找正敏要钱。
到她上大学,村里人都觉得她出息了,能赚大钱了,哥哥更是变本加厉。
考驾照,出车祸,换手机……需要用钱的时候,哥哥就会将目光投向正在读书的正敏。
她若拿不出来,哥哥便在电话里声嘶力竭怂恿她找别人借。
“每到此时,我内心特别害怕,充满了恐惧,总感觉爸爸和哥哥,在拼命将我往下拉。”
原生家庭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想要吞噬她的精力和金钱,想把她整个人都吸入。
正敏是幸运的——
她有着极好的天赋,即便从来没人管过她的学习,从小到大她都名列前茅;
她有着极高的自律和自控能力,高三冲刺阶段,面对父亲和叔叔“女孩读书无用”的洗脑,面对哥哥时不时的金钱要求,她心无杂念,稳稳当当冲了过去;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不重男轻女、甘愿为女儿付出一切的伟大妈妈。
而这个妈妈,面对的压力和艰难困苦,是正敏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所以,正敏的幸运也是极其偶然的。
还有更多像她一样的女性,在懵懂的年龄便被剥夺了选择的资格,稀里糊涂放弃学业,赚钱打工,生下儿女,又重复自己的命运……
而相比之下,在文明地方的女性,比如江浙沪独生女,比如上海独生女,却享受着大城市对女性的尊重和滋养……

所以啊,女孩子才更要好好读书、好好努力,一定一定要往上走、不要沦落到那些把你拉下水的地方去……
而如果你生的是女儿,她甚至比男孩更需要托举,因为男孩在东亚社会天然有优势,而女孩往下走,只会过的更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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