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追问公司和行业的浮沉,遭遇公司停摆的员工更在意自己下一步的去处。
祖晓谦
编辑向由
来源南风窗(ID:SouthReviews)
封面来源熊猫不走蛋糕微博
“江南皮革厂照进现实了。”
3月16日下午,互联网烘焙品牌“熊猫不走蛋糕”官方微博突然发布消息称,熊猫不走蛋糕创始人杨振华失联,近千员工三四个月工资未发,社保公积金断交,钉钉公司群突然被解散。
成立于2017年的熊猫不走蛋糕曾是一家明星企业,以全直营、线上下单、熊猫人送蛋糕上门跳舞建立市场壁垒,进驻北京、广州、深圳、杭州、成都等24座城市,官网称拥有超2000万用户,分别于2018年11月获头头是道数千万元Pre-A轮融资,2020年3月获IDG千万元A轮投资,2021年1月获XVC上亿元B轮投资,2021年11月杨振华对外称“已有上市时间表”。
图源:@熊猫不走蛋糕
而今,熊猫不走陷入倒闭风波。3月18日,杨振华回应媒体否认“失联”,称正在筹钱给员工发工资,目前共拖欠员工薪资、供应商货款及消费者储值卡等合计6000多万元。
3月19日上午,杨振华最新回应称,目前有三种方案正在推进,一是将区域经营承包给同事甚至供应商,承包者承接欠薪并换取品牌使用权,但由于“被个别人带歪节奏”而未成功;二是找同行并购或出售生产工具;三是融资借贷。
截至发稿,熊猫不走的自救行动暂无公开的实质性进展,多位员工及供应商向南风窗称仍无法直接联系到老板或其他高层,只能通过媒体得知他们的回应。
曾经异军突起的熊猫不走何以至此?一个品牌遭遇危机,围绕着它谋生的员工、供应商等各方命运也发生转折,他们依然在焦急等待公司出面处理款项和合同问题。
用热搜找老板
“不走就给锁屋里!”
对熊猫不走杭州营销部门内容主管高晓来说,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3月11日,物业在大家正在办公时前来锁门,部门领导给出的答复是房租拖欠,预计3月15日前后缴纳房租,员工临时在家办公。
14日,高晓看到多位同事连续在钉钉群@老板,称“城市(业务)停工,房租不打,电费不交,员工薪资不发”,希望老板给个回复。
15日,各城市负责人回到总部与高管进行谈判,当晚,公司副总裁通知各部门3月16日正常工作,“赚了钱给大家发工资”。
16日,总部办公室也被锁。傍晚6点左右,杨振华在公司钉钉群内发言,表示因为自己决策失误,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公司停业以及个人破产,个人已无力偿还债务,建议员工、股东、合作供应商等尽快走法律途径维权。随后工作群被解散。
杨振华在公司钉钉群内发言
17日,熊猫不走的线上平台依然可以下单及充值,顾客在社交媒体反映预定了17日的蛋糕,当日早上才被告知无法配送。直到17日晚,各门店和平台才在用户和员工的投诉下显示暂停营业。
“太drama了”,高晓感慨道,月初公司还发了妇女节活动预告,妇女节当天却没有施行,当时她还以为是“节日太忙了”。她入职不过半年,虽然1月至今的工资还未发放,但在部门领导“会帮忙催,在职优先发”的承诺下,一直在正常上班,毕竟领导的工资“比员工拖欠得更多”。
有相当多人比高晓更早感受到寒意。
熊猫不走蛋糕在妇女节发布活动
一家浙江的蛋糕配件供应商告诉南风窗,熊猫不走的货款只支付到2022年9月,目前累计欠款高达560万元。“他们每次支付货款都是只付一些,不会全部把某个月的货款支付完。我们多次催款,他们各种理由拖欠,时间就被慢慢延长了。”
据他所知,不少供应商持续尝试拨打杨振华电话,对方均处于正在通话状态。“我们都是贷款跟他做的生意,(供应商)群里有些人连律师费都拿不出来了。”
深圳地区的仓储负责人李维也和同地区大多数同事一样,被拖欠了两个月薪资。他表示最近两三个月已经陆续有人罢工,“有些工作五六年的同事也离职了”。年前房东反复催促交房租,“催到不能再催了,准备锁门了公司才交”。
过年时,公司说初四回来开工会给500块奖金,“就算是过年费”,他还特地初三晚从老家赶回了深圳。“就为了这500块钱呀,结果现在肯定是不了了之。”
2020年入职熊猫不走的刘晓安离职前担任某地区分公司总经理,入职时“还是觉得上市有望的,那时候势头很猛、很劲”。
但从2023年下半年开始,公司便开始拖欠高层的工资,到9月份就陆续拖欠一线的工资,他便是在这时提出了离职,但公司一直没有批。年前他又提了一次,公司回复称,希望他撑过315这个节点再走。“没想到就是315,老板自己先跑路了。”
熊猫不走蛋糕创始人 杨振华 / 图源:央广网
3月18日,“熊猫不走蛋糕突然全国停工”登上热搜,当晚杨振华对南方都市报回应称他没有失联,也没有卷款跑路,他会一直协助相关部门处理此事,也在积极想办法把公司救活。“因为有太多人打电话了,还有很多人谩骂,所以我就把手机设置在通话中状态。”
高晓不明白:“老板在筹钱,我们在愁钱,如果真心想挽回公司,为什么解散公司群?”
据员工提供的钉钉群截图,3月19日上午,杨振华召集少量员工进群并做出回应
钱去哪儿了?
关于公司近年的发展战略和停工原因,杨振华在20日对第一财经的回应中表示:“先是对疫情判断错误,以为2022年会得到控制,至少不会比2021年严重。再是疫情影响业绩下滑导致抽贷,然后投资机构不再投消费,拿不到原以为最多是估值没那么理想的投资。后继的成本控制动作是有效的,已经止血,去年四季度都有不多的净利。但过去应付款太多,现金流断了。”
3月21日,主张推进复工的公司业务副总裁告诉南风窗,他当时提议总部打钱给业务所在的各城市端,解决房租、水电和物料问题以正常开工,“但是后来钱没有到,所以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他表示公司业务、财务和人事分离,他掌握不到财务板块,故也不清楚钱没能打过来的具体原因。
熊猫不走蛋糕惠州总部16号下午被锁 / 图源:网络
他是公司董事之一,称自己是“全公司被欠薪最多的”。目前他仍然同杨振华保持联系试图解决问题,看能否拿到钱把事情做下去或是将品牌授权给到各城市继续做,但包括收购、融资在内的各项方案落地最终均需要股东方同意。
3月22日,熊猫不走联合创始人罗春彦向南风窗讲述了他对公司发展历程的观察,他于2020年3月疫情初期离职,离职前负责企业战略、人力资源和公共关系,还未完全退股,目前仍持有股份。
自2019年底开始,公司因融资引入外部职业经理管理团队,壮志昂扬,管理团队手臂上都文上《哪吒之魔童降世》“我命由我不由天”,原团队话语权降低,“团队由日拱一卒、功不唐捐到狂热”,虽然文身是个人行为,但这种“自我膨胀”让罗春彦感到不安。
罗春彦认可熊猫不走的品牌认知度、性价比和服务,但公司显著的战略失误体现在疫情期间的盲目扩张。“步子太大了,对外部环境判断失误,特别是2021年中间一段时间疫情有所控制的时候,他们还去抄了一波底。”
2021年,熊猫不走趁着房租价低时北上,新开了北京、上海、无锡、郑州、西安、太原等一二线城市店面,“南方和北方的打法不一样,北京和上海是亏了钱的。”罗春彦表示。曾为熊猫不走做战略营销的小马宋团队亦表示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战略错误:“一二线城市经营成本过高,不易获得高复购。”
依据杨振华对媒体的回应,起初熊猫不走确实获得投资机构青睐,银行贷款也很便利,在进入新城市时加大宣传投入,采取各种优惠补贴手段打开市场,运营成本居高不下,营收和增速未达预期时才开始控制成本,银行开始抽贷。
“没想到2022年形势直转而下,融资没那么容易,我们的成本又很高。”2022年下半年,消费领域已不在风口上,加之上市政策收紧,投资机构对“熊猫不走蛋糕”失去了兴趣。
熊猫不走董事、头头是道基金管理合伙人姚臻在2023年初浪潮新消费的一次直播中表示:“2022年是这三年来影响更广泛更深度的一年,如果你在2022年做了大步扩张和迭代的话,那么受伤可能是双倍甚至指数级的。当你的动作和行业节奏相违背,很多动作就会比较吃力。”
罗春彦表示,2023年后,熊猫不走经过调整在南方的城市还是盈利的,“一个城市一年赚200多万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我们当初坚决一点砍掉亏损的城市,公司可能就不会出现问题。”
图源:熊猫不走蛋糕
在文化和战略失误之外,罗春彦对舆论和投诉出现时公司没有及时沟通感到遗憾。
像315点名的“虚拟仓”问题,罗春彦表示公司当时采取每个城市配备一个中央厨房、n个加工点,N个配送点(1+n+N)的模式运营,部分网点因配送量不足被合并至单量较大的配送点统一配送。对于本次危机他也呼吁公司及时对外回应,“不要产生信息差”。
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讲,中国的烘焙食品行业在近五年得到了高速发展,但高速发展的背后更多是资本赋能推动、快速打造网红品牌。虎头局破产清算、墨茉点心局退守长沙等都属前车之鉴,“盲目扩张是很多大品牌、网红品牌没落的核心原因。”中国食品产业分析师朱丹蓬对南风窗表示。
熊猫不走,我们走?
比起追问公司和行业的浮沉,遭遇公司停摆的员工更在意自己下一步的去处。
3月18日下午,高晓前往杭州市上城区办理劳动仲裁手续。工作人员告知由于公司没有办理社保减员手续,按照地区政策,她只能等待社保欠费三个月后才能以个人身份申请停保。也就是说,如果公司方不主动办理减员,她和同事们在五月以前,只能找没有社保的兼职工作。
1月至今的薪水还没发,眼下断了收入,“我们很多同事贷款还不上,焦虑失眠”。由于社保断缴,高晓决定推迟今年的生育计划。
李维也于3月18日在街道办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当地街道综合中心,现场还有20多位负责配送的同事。经询问后发现,公司并没有为基层配送员购买社保。
基层配送员在公司内部被称作“小熊猫”,李维告诉南风窗,目前棘手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同事签署的是第三方合同,按照合同约定需要到第三方所在地发起劳动仲裁或起诉。合同文件显示,与“小熊猫”签署劳务协议的是河南省搭设科技有限公司,所属地区为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成立于2023年4月,法定代表人为王云。
“小熊猫” / 图源:微博@熊猫不走蛋糕
截至发稿,李维所在地区员工已在当地工作人员帮助下提交相关材料,申请仲裁熊猫不走当地公司以及河南公司。
长沙生产部裱花组的裱花师傅何曼告诉南风窗,她和生产部门的同事也同外地的第三方签署了劳动合同,可以与熊猫不走长沙分公司一起仲裁。目前她和同事在长沙市芙蓉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的仲裁已经受理,将于4月9日开庭审理。
由于被踢出钉钉群,考勤和绩效都无法统计。目前,根据员工“讨薪群”内发起的不完全统计,被欠薪最多的有5万多,最少的也有2000多,总计金额“起码是800到1000万”。据李维介绍,“讨薪群”内的500人,大多是基层员工,职位最高的是地区的部门经理。
3月16日,“熊猫不走蛋糕”官微发布讨薪信息
李维和其他两位同事暂时得以留在员工宿舍,房东体谅他们的处境,允许他们在找到新租客之前暂且住在这里,而女同事那边“听说已经被房东撵出去了”。他约了几份工作面试,但仍未能办理在熊猫不走的离职证明和社保减员,担心这对入职新公司有影响。在下一份工作薪水发出前,他还需要依靠信用卡支付伙食费。
李维回忆起之前熊猫不走城市拓展做市场时的手笔,他怀疑当初的运营成本虚高,“不管租金多高都能批下来。”熊猫不走开到某一线城市的时候,“租个仓库要6万多,一个工厂店租这么贵的位置”,而他们去年降本增效时去租一个仓库才1万多。“你有钱的时候就大手大脚,没钱的时候就抠手抠脚了。”
在李维所在的生产站里,生产岗的同事小陈找不到去处,身上只剩几百块钱,打算搬着行李先回老家。其他城市的同事告诉李维,也有部分人已经决定放弃维权了,“实在是没有办法耗,还得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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