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导读
舒适的空间环境正在成为我们日常空间的默认设置,舒适的设计正在接管我们的身体、感知和意识。舒适与消费紧密相连,不仅舒适是无形的,传感器、空调系统、锅炉、燃料、劳动力剥削、碳成本也都被层层封束在墙壁和管道内,建筑师的工作实际上是在组织和美化舒适与碳之间的关系。丹尼尔·巴伯的讲座让我们重新审视我们习以为常的舒适,通过丰富的档案和全球的视角溯源了前空调时代的现代主义起源,展开舒适的历史和背后的系统网络。舒适不仅仅是建筑环境技术的范畴,更被赋予了文化和政治的力量。
过去数十年,建筑学的风格和形式都在依赖密闭空间和暖通空调的前提下进行探索和创新。舒适、充足的阳光和光滑的墙壁,一直是现代主义设计的准则。我们将室内空间密封起来,在墙体中封上塑料薄膜。在后碳时代的全新挑战和语境下,建筑和室内设计是否能够产生新的定义,从根本上摆脱碳的空间范式?讲座邀请我们去思考后舒适时代去碳化的城市形态,共同参与到改变全球变暖的进程中来。
本期关键词
建筑作为气候适应性装置
舒适度与建成环境

阶级、消费与舒适度公平

空调政治
气候危机
设计“不舒适”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210篇讲座。
主体整理自2016年6月21日,为丹尼尔·巴伯(Daniel Barber)在日内瓦艺术与设计学院(HEAD)的讲座,原题为“舒适之后”(After Comfort),视频地址为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n5n_ev-E5E,由陈滢潇翻译,刘诗楠校排,王婉琳编辑。感谢金潇和毕敬媛提供的知识贡献。
译者:陈滢潇
清华⼤学建筑学学士,库伯联盟建筑学院建筑学硕士,独立设计师、研究员,艺术家小组大星吉子成员
校者:刘诗楠
同济大学风景园林学士,哥伦比亚大学建筑与城市设计硕士
主持人:菲利普·拉姆(Philippe Rahm)
瑞士建筑师,致力于拓展建筑设计至生理学与气象学领域,目前是法国凡尔赛国立高等建筑学院的终身副教授和日内瓦艺术与设计学院的设计课导师
主讲人:丹尼尔·巴伯
(Daniel Barber)
建筑和环境历史学家和理论家,哥伦比亚大学建筑历史和理论博士,专注于研究设计领域如何应对气候危机
正文共约1.2w字31图,阅读完需要20分钟
 开场介绍 
 菲利普·拉姆(Philippe Rahm)
日内瓦艺术与设计学院(HEAD)*
室内建筑系(interior architecture)是我现在从事研究和教学工作的地方,其中最重要的是叫做
人类世风格(Anthropocene style)的设计课程*
。人类世风格认为我们可以重新定义室内建筑的设计模式,而不是像 20 世纪那样以“自由平面”的方式进行设计。我们可以重新思考为什么所有的挂毯、地毯、窗帘、屏风都变成了装饰品,失去了用途和功能,这其实是因为中央供暖系统和空调解决了在 20 世纪以前需要通过装饰来解决的所有与热相关的(thermic)问题。

*HEAD:日内瓦艺术与设计学院(HEAD - Genève)成立于 2006 年,由两所著名的高等美术学院(École Supérieure des Beaux-Arts)和高等应用艺术学院(Haute École d'Arts Appliqués)合并而成,以丰富的文化和艺术遗产为依托,培养国内和国际青年创意人才。该校以其美术、电影、室内建筑、空间与交流、视觉交流以及服装与配饰设计等专业的学士和硕士学位质量而闻名,已成为欧洲领先的艺术与设计学院之一。
*课程全称为“人类世风格:室内建筑如何战胜全球变暖(The Anthropocene Style: How Interior Architecture Can Beat Global Warming)
*人类世是荷兰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Josef Crutzen)于2000年提出的地质学概念,认为人类活动对地球的影响足已构成一个新的地质时代。虽然这一概念尚未得到地质学上正式的承认,但已在环境史、地质史、生态批评等多个知识领域中形成了重要的理论框架,这一时代的特征是人类活动的痕迹。人类世风格的作品在文学、电影、视觉艺术、建筑设计等多个领域受到广泛关注,共同传达着这一信息,即:人类已经成为影响地球系统的关键力量,我们必须重新审视和调整我们的行为,以实现与自然的和谐共存。[知识贡献@毕敬媛]

这意味着地毯实际上是一种保温材料,就像古堡石墙上的挂毯可以阻挡墙壁的冷辐射一样。也许在 20 世纪,我们已经忘记了装饰原有的功能,我们产生了一种装饰不再重要、不再有用的想法。如今我们无法在建筑物内部使用那么多能源,所以不得不给建筑增加更多的保温材料。在欧洲,例如在瑞士,规范要求至少使用 15 厘米厚的岩棉(或其他类型的棉)。让我们来重新思考什么是保温材料,实际上,保温材料是一种新型壁毯、新型地毯。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亦或是保温标准的问题。Tyvek防渗膜(建筑防水材料的品牌)或防水层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新型窗帘。我们应该在气候变化和能源减少的新形势下重新思考室内设计。这就是我和菲(Phi Nguyen)目前在学校做的事情。
这学期学生们将完成关于室内物质性(materiality)的研究。很高兴丹尼尔能来讲座。丹尼尔·巴伯教授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斯图尔特·韦茨曼设计学院的副教授兼建筑系研究生(博士生)主席。他的研究和教学依循两条主要线索,第一部分关于档案丰富的现代主义建筑史的修正(revisionist history)*,展示环境问题对该领域历史发展的重要意义。另一部分是为建筑师及其他人提供应对气候危机的理论框架。丹尼尔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建筑、历史和理论博士学位,在耶鲁大学获得了环境设计硕士学位。他也参与了许多跨学科的合作项目。他去年出版的新书《现代建筑和气候:空调之前的设计》(Modern Architecture and Climate: Design before Air Conditioning)*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真的很高兴丹尼尔今天能和我们分享他的作品。
*历史修正主义是对历史记载的重新解释。它通常涉及挑战专业学者对历史事件或时间跨度或现象的正统(既定、公认或传统)观点,引入相反的证据,或重新解释相关人员的动机和决定。
*文末「知识星期」提供本书资源
 讲座正文
丹尼尔·巴伯
Daniel Barber
“我认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建筑学所面临的挑战是过度关注形式上的探讨,并将其作为建筑学的基础,而忽视了城市和建筑是气候挑战的重要战场。” 
很高兴能够了解到HEAD的项目并参与其中。重新思考室内设计相关的物质性和机制的一些共识,也是我一直在研究的重要问题。 
正如菲利普所介绍,我的研究分为两个部分。我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梳理这两部分的内容,然后留出一些时间进行讨论。我是一名建筑历史学家,同时研究建筑环境史,思考建筑与其生态物质环境以及政治背景的关系,与我们今天将讨论的机械供暖和制冷(mechanical heating and cooling)问题非常相关。
丹尼尔·巴伯 《现代建筑和气候:空调之前的设计》(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2020年)
这个想法的部分目的是为了展示丰富的历史档案。刚刚提到的那本书以及我的第一本书——《阳光下的房子》(A House in the Sun)*,关注美国背景下的太阳能及其供暖设计策略等——都是想要证明设计领域中关于环境的问题有着丰富的历史,我们可以随时回到这些档案中去寻找灵感。
*文末「知识星期」提供本书资源
第二个目的是想要说服建筑师和学生,例如向在座的你们再次阐释,我们是如何聚焦到
气候紧急状态(climate emergency)
上的。

我认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建筑学所面临的挑战是过度关注形式上的探讨,并将其作为建筑学的基础,而忽视了城市和建筑是气候挑战的重要战场。不过建筑的主流领域已经开始讨论这些问题,比如菲利普已在这个领域工作多年。我们今天的讨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接下来,我将快速总结这本书的内容,让大家对这段历史有个大致的了解。然后我会重点谈谈关于舒适的问题,这也是这本书关注的重点,或许能对你们正在设计的项目有更广泛的启发。
现代建筑与气候
佩特拉·贝鲁希,公平保险大厦,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1947年,第一座完全密封依赖空调的幕墙式办公楼
我想从这栋建筑开始。这是由佩特拉·贝鲁希(Pietro Belluschi)在 1947 年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市设计的公平保险大厦(Equitable Insurance Building)*,通常被视为第一座完全密封的幕墙式办公建筑。实际上它并不是第一个,不过它确实是最早将所有空间都密封起来,并使用机械系统来调节室内环境的建设项目之一。这一方式从二战后延续至近一二十年。这个领域的机械和气候基础当然与室内的体验密切相关。我将它当作一个反例,作为一种规范模式,或者说是一种主流现象,而我们希望能与之不同。我接下来要讲的是书中的一些例子,代表一些可能的替代方案,真正开始不再将外立面视为隔绝建筑内外的手段,而是作为一种与外部环境多孔的交织面,将建筑组织成我所认为的气候适应性装置(device for climatic adaptability)。
*公平保险大厦也被称为联邦大厦(Commonwealth Building),被认为是最早建造的玻璃盒子大厦之一,早于更为有名的位于纽约的利华大厦(Lever House)。
勒·柯布西耶,巴塞罗那住宅,1931年(未建成)
把空间封闭起来,加热或冷却,这是调节气候的一种形式,但我对其他的可能形式更感兴趣。我们回到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在1930 年代初为巴塞罗那设计的一个未建成项目,这是一套小型的、最低限度居住的住宅。在那个时期众多的城市项目中,它是非常典型的将外立面作为一种动态机制来调节室内环境的尝试。
我们通过这个复刻模型来了解这个项目的重点。我想强调的是,这个项目不仅将建筑立面重新定义为一个气候调节系统,同时通过视觉表现(visual representation)来帮助呈现这一概念。我在书中所构建的部分内容是1930年到1960年间的现代建筑历史,重点围绕图像生产如何重塑我们与气候的关系,以及如何重新想象自然与文化的交织脉络。
在此前提下,我们不仅可以从模型图片中看到外墙上有可以根据日常和季节模式调节的遮阳百叶,同时也可以从剖面上看到这一点。
我特别想放大这个剖面图,可以看到这些斜线、水平线和垂直线都在试图用某种图形(graphic form)来表达一个可根据不同情况调节的动态立面。
我试图把这一点诙谐地描绘出来,这也是最有趣的原点:不仅是一系列的气候调节,更是其所尝试的图形表达方式。
从全球南方谈起
我将在巴西的背景下再次阐述这一点,这是由MMM罗伯特公司*(MMM Roberto)于 1945 年建造的马麦大厦(Edifício Mamãe),是位于里约热内卢科帕卡巴纳的一栋综合公寓大楼。它的场地不多赘述,我们能感受到其外立面的韵律动感。这是建筑作为气候适应性装置更为精巧的媒介。我们甚至可以开始设想一些编剧脚本,将室内场景与外立面联系起来:早上起床后,你打开窗扇通风;中午时分,你上前确保窗扇的倾斜角度合适,不会挡住阳光;到了傍晚,你坐在充满植物的空间里,根据气温变化调节百叶窗,选择是否让阳光照射进室内。
*MMM Roberto是巴西现代建筑最重要的工作室之一。由里约热内卢兄弟Marcelo(1908-1964)、Milton(1914-1953)和Maurício Roberto(1921-1996)组成。
这部分延伸到了我想深入探讨的部分,气候调节的实践一方面通过建筑设计来构建,但也需要居住者来实际执行。我们既要考虑设计,也要考虑室内体验。目前有三点已经比较清晰了:第一点与作为表现媒介的图形元素有关,它作为理解气候关系的手段,从而阐释受(非机械式)调节的室内环境与不断变化的室外气候之间的关系;第二点,将建筑看作一种气候适应性装置,并将其理解为现代主义建筑发展早期的引擎之一;第三点涉及到热实践的问题,即设计和居住形式如何来共同表达某些特定的气候关系。
保罗·安图内斯·里贝罗,卡拉穆鲁办公楼,巴西巴伊亚州萨尔瓦多,1946年。摘自奥尔盖兄弟,《太阳能控制与遮阳装置》,1957年 
我将先用几张图片来简短说明,在书中会有更详细的论证:事实上,从气候适应性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认为现代建筑诞生于巴西。在巴西,在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在尝试利用遮阳手段来适应不同类型室内环境的背景下,现代主义开始开花结果,然后传播到世界各地。这其实是一种补充性的叙事(counter-narrative)。著名历史学家和策展人
巴里·伯格达尔(Barry Bergdahl)*
在2015年的一本展览目录*
中写道:巴西建筑预示了现代化的到来,不是被动地接受来自欧美的知识,而是将其传播回去,试图打破原本的影响模式。

*巴里·伯格达尔:建筑史学家,策展人,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史与考古学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建筑史,关注建筑中文化表现的政治问题、1750年以来的德国与法国、建筑与新技术表现形式的交叉领域,尤其是摄影与电影。
*此展览为2015年MoMA举办的“建设中的拉美:建筑1955-1980”(Latin America in Construction: Architecture 1955–1980)。该展旨在提供1955至1980年间拉美建筑的复杂概述,这一自我质疑、探索和复杂的政治转变时期见证了从墨西哥、古巴到南锥体地区(阿根廷、智利、乌拉圭)建筑立场、文化认知及创造力的发展,展览汇集了大量原始材料,包括建筑图纸、模型、老照片和剪辑视频,展现了拉美在战后时期,如何提供令人兴奋且具有挑战性的建筑及城市解决方案。展览形成了一本展览目录及一本译自西班牙语与葡萄牙语的文集作为主要出版物,巴里担任主要策展人[知识贡献@毕敬媛]
奥斯卡·尼迈耶、吕西奥·科斯塔等,教育和卫生部大楼,里约热内卢,1936-1942年
在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些(遮阳)手段的多样性和多变性。大家应该都知道这座由奥斯卡·尼迈耶(Oscar Neimeyer)及团队设计的教育和卫生部大楼(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Health),通常被认为是最早的现代主义混凝土大型行政建筑之一,也是巴西最著名的现代建筑之一。
MM 罗伯特,巴西保险公司研究所,里约热内卢,1942年 
我在书中还追溯了更多历史,在这里的展示只是试图描绘这样一幅图景:正是在巴西,开始将室内作为一种气候对象或气候空间进行设计,并开始思考其与外部环境的关系。
很遗憾,今天我将跳过建筑科学家等专家的工作,他们根据新出现的气象学知识,帮助梳理了百叶窗应该设置在什么位置、如何悬挂等细节。
弗莱,德鲁,德雷克和拉斯登,英国石油公司总部,尼日利亚拉各斯,1960年 
如果试图声称巴西是起源地之一,那就不能忽视巴西政治上的复杂性,20世纪30年代,是热图利奥·瓦加斯(Getúlio Vargas)*当权的专制民主时期,即所谓的新国家(Estado Novo)*时期。
*热图利奥·多内列斯·瓦加斯(1882—1954),巴西律师、政治家,曾两次担任总统。他作为巴西临时、宪法和独裁领导人的任期漫长且有争议,被历史学家认为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巴西政治家。
*新国家时期是巴西历史上1930-1945年间,当时该国由总统热图利奥·瓦加斯统治。1937-1945年,新国家期间,巴尔加斯为国家结构和专业性的形成提供了连续性。
遮阳外墙——对那些无法获得基础设施和能源的地区来说——不仅仅只是开辟了某种类型的建筑实践,更是成为某种干预的工具。这一点在英国石油公司*总部的案例中尤为明显。这些可调节垂直百叶窗组件,可使室内免受季节性气候条件的影响。该公司在尼日尔三角洲开采石油,对尼日利亚的生态系统和社会状况都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这栋大楼的开放日,甚至就在尼日利亚宣布脱离英国独立的同一天*。
*英国石油公司总部由建筑事务所弗里德·德鲁·德雷克(Fry, Drew, Drake and Lasdun)设计,实际上主要由简·德鲁(Jane Drew)设计。
*尼日利亚1914年沦为英国殖民地。1960年10月1日宣布独立,并成为英联邦成员国。1963年10月1日成立尼日利亚联邦共和国。
我们看到这种转变,是另一种循环,也许不是一个单向的箭头,而是一个弧形的转变。表明后殖民时期的变革很快就被这些企业代理所填补,为了维持一套相当熟悉的剥削性社会和资源条件。而其中一种剥削、干预的机制就是置入一座受益于遮阳幕墙进行气候调节的建筑
何塞·路易斯·塞特,领事公寓,美国驻伊拉克大使馆建筑群,伊拉克巴格达,1955-61年

但其他方面的问题依然存在。上图是何塞·路易斯·塞特(Josep Lluis Sert)在伊拉克巴格达的美国大使馆建筑群的一部分。这个案例表明,使用这些遮阳手段的部分原因是为了将特定类型的政客、企业家或经济代理人引入某些地区,这些地区在气候上被认为不友好,不适合这些来自西方或北方的人居住。
我们尝试将现代性的故事复杂化,至少将气候纳入到讨论中。现代建筑深深地卷入了殖民主义、企业过度开采资源等政治问题中。我们将这些设计工具视为向不同地区开放开发的手段。
机械系统环境环节
——美国策略
马凯斯杜埃瓦尔保险大厦,现在空调已经取代了原本的遮阳装置,照片拍摄于2015-2020年
如果我们回到伯格达尔的观点,并用这种方式来概括现代性,即巴西的这些建筑是对即将到来的现代性的某种预言,我刚刚展示的建筑,包括最上面这张图片,也就是我提到的类似编剧脚本的动态外墙。现在所有这些建筑都安装了空调,现代化成了机械空调系统的现代化,化石燃料产生的冷却能力彻底地改变了室内环境,而这些是遮阳技术无法达到的。终于我们开始认识到,这种方式对全球气候相当有害。
维克多和艾利达·奥尔盖与学生,普林斯顿建筑实验室,约1952年
在跳转到第二部分之前,我再简单总结一下。在第一部分的讨论中,现代建筑的萌芽,或者说部分类型的现代建筑出现在巴西,并表现出了对气候的适应性,但它以许多令人不安的方式来实现了这一点。对于这一类的通风系统,这是被动降温技术或者至少是遮阳技术的一种叙事方式,它让某种生活方式得以延续。但二战之后,我们在美国看到的是一种更激进的技术化、科学化的设计策略和实践,主要是通过奥尔盖(Olgyay)兄弟*,以及他们20世纪50年代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实验,他们的《气候设计》(Design with Climate)*一书仍然是该领域的重要文献。
*维克多·奥尔盖(Victor Olgyay,1910-1970)是一位匈牙利建筑师,1947年与他的双胞胎兄弟和合作者Aladar(1910-1963)来到美国,以《气候设计:建筑区域主义的生物气候方法》(1963)一书闻名,奥尔盖兄弟可以被认为是当代环境建筑设计“之父”。他们的研究和出版物为今天使用的大部分建筑模拟软件奠定了基础。
*文末「知识星期」提供本书资源
艾利达和维克多·奥尔盖,热日光系统和普林斯顿建筑实验室项目草图,新泽西州普林斯顿,1957年
这一部分的重点是分析型项目(type of analytic project)的出现。上图左侧就是奥尔盖的热日光系统(Thermoheliodon)*项目,尝试对建筑环境进行建模和控制。事实上,从历史上看,这正是在计算机接管之前,一种前数字化时代的气候建模技术。这启发我们,理解建筑项目,有时候也要了解其所在地的准确气候条件。
*Thermoheliodon是一个封闭的模拟环境,可以在一系列温度下测试建筑模型的热性能。
奥尔盖兄弟,房屋气候分析法,1952年

奥尔盖提出了一个非常晦涩的方法论体系,很难简单概括,不过现在已经被计算机化了。如果有人熟悉环境性能分析软件的话,它现在被嵌入到Revit和其他CAD产品中。Ecotect最初正是由一位西澳大利亚的建筑师根据奥尔盖的图示直接编程的。我展示的是一套前计算机化的系统、参数、结构和流程,鼓励设计师在设计建筑物时关注环境细节。
随着这些气候系统的技术化、工业化,它们凭借提供特定的技术系统及其参数而进入了更广泛的建筑研究策略之中,“舒适”(comfort)这一概念出现了。这是我要重点讨论的话题。
维克多·奥尔盖,生物气候指数示意图和遮蔽空间的理论方法,均来自《设计气候》1963年
图中这个人物是奥尔盖兄弟中的艾力达(Aladar Olgyay,1910-1963),他们两人是双胞胎,不过可以通过艾利达的烟斗来区分。从这张图中,我们可以看到所谓舒适的概念:在屋檐下放松地阅读报纸,抽着烟斗,不受周围其他可能的环境情况影响。因此,这个项目的一部分,也是设计过程的一部分,是要创造一种舒适的状态,使建筑能够抵挡和调节它所处的各种气候条件,从而创造出最佳的室内环境。
舒适度理论化
这个故事的尾声,是这些舒适条件被理论化了。原先奥尔盖和同事是在没有机械装置、没有空调系统、没有化石燃料的情况下进行的实验。他们提出的基本参数很快就被美国暖通空调工程师协会(ASHRAE)*捕捉到,进而以各种方式优化建筑内部的热条件。这些原本通过非机械手段和设计系统产生的舒适条件,很快便通过使用机械系统或化石燃料系统得以实现。这再次对气候环境产生了有害影响,而我们今天仍在努力解决这一问题。
*美国供暖、制冷和空调工程师协会是一个美国专业协会,旨在推进供暖、通风、空调和制冷系统的设计和施工。ASHRAE在全球130多个国家拥有超过50,000名会员。
接下来我想展开更多关于舒适的细节,大家可以利用这些资料重新想象已经非常熟悉的建筑史,将气候、能源以及化石燃料使用的问题纳入这些程式中。
现在我将阅读我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的一段文字,可以让大家更直观地了解讨论舒适时会产生的问题。同时,我会放映一些相关图片,虽然与文中概念并不直接对应,但可以帮助大家建立关于这个话题的大致印象。
 舒适度期待 
勒·柯布西耶,光明公寓,日内瓦,1930年,《柯布西耶全集》,1929-1934年
舒适的对立面显然是不适。我们追求前者,尽可能避免后者。舒适的价值在于它能提供一致性、常态性和可预测性,可以让我们提高工作效率或保障我们睡个好觉。我们对舒适的集体忠诚是一种自我保证,保证我们不会受到威胁,保证明天也会和今天一样。舒适表明人们已经超越了自然世界的不一致性,我们不仅战胜了自然和天气,而且战胜了概率本身。我们可以依靠舒适。无论我们何时回家,它就在那里。
 舒适度与设计 
哥伦布住宅,俄亥俄州,摘自《美丽家居》气候控制课程,1949年10月
舒适与室内设计密不可分。它是一个因果链条,将供暖、通风和空调系统与为其提供燃料的碳排放联系在一起。舒适应用到了当代生活的许多方面,从郊区的豪华别墅到汽车的奢华内饰。从这个普遍意义上讲,舒适与消费紧密相连。室内的热环境调节与建筑师的职权范围有关,当然也包括室内设计师,因为它是无形的,所以更难以打破。设计是这一因果链条的一部分,换句话说,设计是在组织和美化舒适与碳之间的关系。
 舒适度与公平 
约翰·耶洛特和查尔斯·肖,卡萨布兰卡太阳能住宅
美国太阳能协会和美国商务部,国际贸易博览会,卡萨布兰卡,1957年
阶级差异即是舒适度的差异,有宽泛和细微层面的不同。这也是经济和地缘政治的区别,西方、全球北方、工业化资本领地、被空调覆盖的区域,20世纪的政治围绕着获得舒适的权利展开。通往奢华的阶梯,是物质的、空间的、建筑的,是热能的。首先是温饱,然后是遮风避雨,接着是供热,最后是制冷,这样才能保持全年的活跃、健康和生产效率。然后是细微的差别,过滤的空气,密封的气膜,分布的传感器,所有关于舒适工业复合体的元素都是为了像一件最爱的衣服一样将舒适包裹在身体周围。
MMM 罗伯托,巴西保险协会度假村, 里约热内卢,1943年
然而,就像资本分配有寡众,并非每个人都能享受同等程度的舒适。一旦拥有,就很难割舍,要说服他人放弃舒适更是难上加难。舒适是正常的、理所应当的、显而易见的。富裕意味着永远不会感到不舒适,穷人的生活就是在一次次不适的洗礼中努力寻求解脱。争取舒适的斗争,就是争取公平、正义以及可以帮助成长和自我实现的条件。
 面对舒适度稀缺 
何塞·路易斯·塞尔与奥尔盖兄弟,皮博迪公寓,马萨诸塞州,剑桥,1962年
然而,舒适是稀缺的,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正在耗尽舒适,而是因为我们必须共同适应舒适的消失。或者说,建筑师必须帮助它消失。建筑师必须通过有意识地对建筑环境的重新设计来制造舒适感的稀缺性。既然我们不能再排放碳,就不能再用之前的方式使用空调。必须以不同的方式构思、设计和建造建筑。我们必须重新思考和协商舒适与生产力、公平和平等之间的条件。
SOM与C.E.胡顿,泛美人寿保险大楼,新奥尔良,1952年,摘自奥尔盖兄弟,《太阳能控制与遮阳装置》,1957年
至少在美国,专门设计“不舒适”的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称之为建筑的文化工业机器通常不会特殊考虑舒适度问题(当然不包含现在的公司)。因为除少数情况外,暖通空调的存在都是默认的。它是隐形的,隐藏在吊顶内、被管道铺设在墙内和地板下。暖通空调作为建筑文化中的伦理方面,对我们的近期和远期的未来都至关重要,却无法作为成熟的设计元素和理论的一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舒适性被视为建筑之外的事情。尽管其所依赖的机械调节系统和密封性都在建筑的领域内。然而新颖形式的生产在某种程度上仍然依赖于机械调节。过去五六十年间的所有建筑辩论,新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参数化主义和以物为导向的存在论(Object-Oriented Ontology),都不可避免地依赖于化石燃料。舒适并不是建筑创新、想象或实验的主题。
福克纳、金斯伯里和斯特恩豪斯与奥尔盖兄弟,美国高等科学协会大楼,华盛顿,1955年
空调和暖气的每一次开关声,都是一首伴随着文明衰落缓慢而悠长的交响乐。每一次开关,都是未来走向毁灭的进行时。舒适依赖于不可见性,你看不到它,也假装听不到它。不仅暖通空调系统是无形的,还有锅炉、燃料、开采网络、劳动力剥削、再分配的碳成本、向空气中的排放等,不可见就是对它们的预期。舒适是正常的,是嵌套在系统和工业供应链中规范化、合理化的完美典范。
 设计不舒适 
MMM 罗伯特,马凯斯杜埃瓦尔,里约热内卢,1952年
我们怎样才能为“不舒适”设计,并揭示这些隐含的去碳化流通结构?我们如何才能在舒适的地理和地缘政治背景下,构建宜居性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本身?我们有可能在不舒适中感到“舒适”吗?或许,参与改变全球变暖的进程会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
何塞·路易斯·塞特,美国大使馆公寓,伊拉克巴格达,1955-61年

我们不再受到外界的保护。大自然的侵袭决定着我们共同的未来。室内的舒适体验取决于全球性加剧不稳定的室外气候。我们通过密封的、空调调控的空间,将自己暴露在大自然中。
凯克和凯克建筑事务所,邓肯住宅,伊利诺伊州弗洛斯莫尔,1941年

气候变化的挑战不仅是政治问题,也是生理问题。人类到底需要承受多少不舒适?需要不舒适到什么程度?转变个人和社会对舒适的期望非常重要,这不是低碳生活的个人美德,而是文化价值观的集体节制。我们能否想象、表达并推广一种"不适文化"?它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何?该如何实现?这对建筑师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因为建筑师一方面与资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方面作为一种职业被授权想象未来。不适感设计是一个新的机遇,是一个去增长化(de-growth)*的行业。
*“去增长”既是一种经济理论,也是一项经济、社会和政治运动。 “去增长”对资本主义盲目追求GDP的政策持批判态度,倡导社会发展应充分考虑生态系统,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创造更多空间。
马塞尔·布劳耶,瓦萨学院费里合作宿舍,纽约州波基普西,1951年,摘自奥尔盖兄弟,《太阳能控制与遮阳装置》,1957年
建筑环境具有偶然性,它根据特定的社会经济条件、集体愿望和文化利益建造,也可以根据新的条件、新的愿望和新的文化框架重建。这种重建还可以重塑我们与资源、经济、交易和社会公平之间的关系。建筑可以是新的。我们的目标是让人类不再那么舒适。
路易斯·康和奥斯卡·斯通诺罗夫,宾夕法尼亚太阳能住宅,《你的太阳能住宅:由49位美国领先建筑师设计的实用住宅》,1946年
第一步,房屋改造第109号决议(H. RES. 109)*,这是绿色新政*在美国提出的立法建议,事实上,它与新欧洲包豪斯(New European Bauhaus)*的讨论有非常直接的关联,引用决议中的话说,它呼吁“对美国现有的所有建筑进行改造,以实现最高的能源效率”。
*房屋改造第109号决议是一项由美国众议院提出的有关改善房屋市场、居住条件和住房政策的决议,旨在实现能源效率最大化,在政府政策制定和立法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知识贡献@金潇]
*绿色新政(GND)指由环保和可持续发展持积极观点的美国民主党政治家、公共知识分子和学者提出的一系列政策提案,旨在借助政府的积极的政策支持,推动美国经济发展方式向绿色、环保、可持续的方向转型 [知识贡献@金潇]
*新欧洲包豪斯是2020年是一个由欧盟委员会现任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 )本人发起的运动,一项创造性的跨学科倡议,它将欧洲绿色新政与我们的生活空间和体验联系在一起。

绿色新政推动着学科的转型。不过,简单地将其视为建筑的升级改造是让人失望的。关键的问题在于,如果我们仅仅关注碳的话,什么样的新建造是合理的?建筑师还能做些什么?我们可以把碳预算集中于医院、档案馆、疗养空间吗?其他工作和娱乐空间、住宅和商业空间可以接受更多风吹雨打吗?就算不是实际层面也至少是比喻层面。
劳伦斯·安德森,麻省理工学院太阳能住宅III, 马萨诸塞州剑桥,1948年
精细化的集合设计将看到“为不舒适而设计”的未来机会。在精细化的改造下,通过与生理学家、工程师、艺术家的合作,降低舒适度,减少碳排放,提供新的生活方式。设计方法不仅可以减少对机械空调的依赖,还可以是补偿性的、创造性的和指导性的。一个空间或城市的体验可以鼓励和奖励那些降低舒适度的生活习惯、服装和活动。这种转变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它抵制那些量化的可持续性指标并超越性能软件。它关注的是我们的愿望和价值观的轮廓。
这就是建筑的角色,即使是改造,也要让这种舒适度变得有吸引力,帮助我们在新的因果链中找到乐趣。从末端的室内空调开始,延伸到更低碳的大气层,并通过缓和因气候不稳定而加剧的不公平剥削和破坏来实现自我循环。不舒适不一定是坏事。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我们不通过设计提前不舒适,迟早也会不得不变得不舒适。如果我们现在不做出改变,那不论我们想不想要,不舒适都会在或远或近的未来进入我们的生活。
MMM 罗伯特,马麦大厦,1945年
不舒适的建筑将体现在方方面面。建筑的魅力在于陌生中创造令人愉悦的有效空间,这是一种全新的创造。然而这种创新的限制条件已经过于严格,如果给予建筑师一定的自由,准允他们设计一定程度的不舒适,也许可以创造出当下完全无法想象的空间、材料和系统。我们焦急地等待着这种后碳的创造力的爆发。
讨论环节
 供暖与制冷的不公:全球南北差异 
 主持人:我来问第一个问题。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看到过很多类似你展示的图片,也就是那些出现在南方国家、更炎热的国家的案例。所以我很容易就意识到为赤道地区做设计时,必须考虑气候的问题。不过我们似乎缺乏对北欧纬度地区的思考。在我住的地方(瑞士),更常见的是集中供暖系统,空调是很少见的。我认为对于这种差异现象的讨论是不太平等的,即在欧洲可以默认使用暖气,但在赤道纬度地区开展项目,却最好不使用空调。
我也曾就此问题参加过一些讨论会(我不记得是在哪个国家,也许是越南)。当时大家讨论了关于空调使得越南“美国化”的话题,有观点认为把空调引入越南是一种文化策略,因为在越南历史上,也曾有一些不使用空调的解决方案。所以这种技术引进,与其说是基于生理的决定,更多是一种文化上的决定,也许是帝国主义的决定。
我认为这种讨论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公平的,因为大家默认在越南实践必须利用自然风、提供被动式解决方案;但在瑞士,并不要求必须使用自然地热或毛皮围合保暖,例如在欧洲大部分地区,人会与动物共同居住共同取暖,但大家不认为在瑞士的我们必须要这样做,我们可以想当然地使用暖气。我的意思是,当我们讨论到越南,似乎认为他们必须使用自然通风。在台湾做项目时也是一样,人们总是抱怨天气太热。但无论是哪里的人,对于冷和热的感受应该是没有区别的。
 丹尼尔·巴伯:我认为你提出了许多非常有趣的观点,这可以展开一个完全不同的讲座。我写的第一本书关注的是太阳能供暖的策略,与之相关。当采用这些不同的生物气候学方法思考被动供暖和降温时,我们了解到建筑的材料系统、遮阳设备、朝向等各个方面都紧密相关。
我认为,一方面,技术和科技已经存在。事实上,很多工作都得益于早期实验。比如费利克斯·特朗(Felix Trombe)在比利牛斯山脉等地的早期实验*。降温系统既是被动的,而且是一种使用不同材料和化学溶液进行蓄热的前光伏系统。
另一方面,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确实存在着一种文化上的偏见,那就是降温技术的探索热潮更多集中于全球南部地区,而在欧洲和北美地区,人们仍然依赖于高碳的锅炉、暖器和供暖系统。
*1949 年,费利克斯·特朗指导在比利牛斯-东方地区建造了 50 千瓦的路易山实验性太阳炉,用于物理和化学高温实验。
我在研究中发现,部分困难还是与舒适度有关。为了依靠太阳能为房屋供暖,大多数房屋都是这样做的,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当时还不清楚会有多少石油可供使用,中东和委内瑞拉的石油储量在当时并不明确。但逐渐清晰的是,为了利用被动式太阳能供暖建造的房子,同时也需要有锅炉或其他供暖系统以便在天气太冷时使用。同时做这两件事的费用往往很高。即使到了 40 年代末,大量隔热玻璃的投入使用,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被动式保温,再加上备用的机械供暖系统,整体成本还是太高。没有人提出针对个人的、物理的适应措施——外面很冷,就应该穿上厚外套或保暖内衣——这种自我约束并不那么根深蒂固
你还提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技术挑战,也许在某些方面更容易解决,例如目前已有的隔热性更强的玻璃和其他材料创新。
另一个问题是关于瑞士和越南之间的对比。现代建筑——作为现代性项目的一部分,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其部分野心是使前现代的实践“去合法化”。较之越南,我们先回到更熟悉的巴西,巴西的遮阳策略借鉴了传统做法,所以我们说钢筋混凝土玻璃建筑是被动式降温的精心设计。这些做法在殖民时期之前就已十分明显,以土著民居为基础,后来也存在于各种不同形式的新殖民主义干预措施,以及全国各地未成系统的实践中。
可惜我们并没有发扬这些传统,将其融入现代话语,而是将其搁置,并以混凝土的方式重新呈现。我们可以在许多不同背景下看到这一点。从这个角度来看,巴西这些建筑的遮阳系统所提供的降温和日光管理的程度,并不能论证立面上的投入是完全有效的,更多可能是政治方面的需要和对现代性的诉求。这类型的建筑对巴西所参与的政治和经济工业化进程非常重要。相对于使用这些设备和现代技术而言,还有其他的目的,其他的野心,其他的利害关系,同样,这也是一种将某些前现代实践去合法化的手段,使本土文化进入某种类型的全球现代性进程中。
现代性和科技进步的历程是相当复杂的,大家工作的室内热舒适度领域更是如此。在创新、颠覆和投机的背景下,我们总是忽视那些熟悉的、习惯的、可以称之为“本土设计”的传统乡土策略,事实上,它们反而能在不使用化石燃料的情况下实现同样的目标。因此,在讨论技术进步时,这种潜在的偏见不容忽视。
你最后提到的一点非常重要,是经常在"适应性舒适度"的语境下被提及的。或许这个词过于宽泛,但在调节空间的过程中,我们其实也调节了自己。美国部分地区的情况比欧洲大部分地区更为极端。而在南方,比如新加坡,空调早已无处不在,人们已经适应了某种碳密集型供给的室内热环境。
而我们作为人类,作为遍布全球、拥有多样文化的物种,对各种类型的热条件都有很强的适应力。我并不是说在越南的人们需要某种特定的热舒适度,而佛罗里达的人们就需要一定数量的空调,而是说所有的人类和社会对于不同的需求,都有非常灵活的适应性。
一旦我们开始试验,无论是出于愿望,还是出于默认,我们就会发现,这些非机械系统通常可以提供相当充足的供暖和制冷条件。一旦我们允许自己调整预期,"舒适度"其实很大程度上是期待值的问题。我们想要什么?我们期待什么?我们认为自己应该得到什么?我们该如何调整这些愿望?
我曾经和一位巴尔的摩的同事进行了一场比赛。是在几年前的夏天,费城的八月酷热潮湿,非常难以忍受。我们的房子没有全屋空调系统,就把空调放在卧室,很努力地不去使用它,我和同事还比赛看谁不开空调的时间更长。
最后的问题是,如果我热得汗流浃背,无法完成任何工作,我可以因此不完成论文吗?我们该如何评估这些碳排放的相对成本?我可以把节约下来的碳给其他在八月忍受酷暑的人吗?我们该如何重新想象我们所参与的这种使用/滥用碳特权的经济?相较于空气质量和健康问题,在一些地区,空调甚至涉及生存问题。总之,这是对一系列非常有趣且复杂的问题的冗长回答。
 如何开始不舒适设计? 
 学生提问:非常感谢你的介绍。我对“不舒适”的想法特别感兴趣,因为通常我们在设计时,会考虑如何最优化室内空间,以让客户感到最舒适。我有两个问题,首先,在你给我们分发的论文中提到了历史教训的问题,我注意到就过去的乡土建筑而言,在没有技术和能源的情况下,人们不得不寻找方法来创造自然采光和通风。但实事求是地讲,这并不能让我们获得像在冬天的室内穿T恤一样的舒适感受。我想问一个实际的问题,作为建筑师,我们该如何说服客户,为了未来他们应该接受不舒适?以及作为正在接受培训的未来的设计师,学生们能做些什么?我们该为这种工作做些什么准备?因为在实际工作中,大多数情况下建筑师肯定不会被允许设计不舒适。
 丹尼尔·巴伯: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应该不会有客户会找到你说,“出于未来考虑,我想要一个不舒服的房子!”,这是不太可能的。以我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教学、参观以及研讨的经验来看,作为建筑师,我们所做的部分工作就是想象、推测近期的未来。我们想象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创造出有些陌生的空间体验,并陶醉于这种新奇感带来的愉悦和兴奋中,从而促使它逐渐生效。
我的建议是,我们把这看作一种驱动力。建筑师的工作就是创造性地想象未来的空间条件,我们可以将碳排放和舒适标准纳入这些程式。这与菲利普斯在过去几十年的实验和探索一脉相承。我认为学生们可以做的是实验,将其作为创造的空间。例如,我曾与波士顿的一个工作室讨论过,在新冠期间他们很少使用办公室,所以平时只想让办公室保持最低温度。但这么做的话,举行客户会议时,又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让空间重新热起来,对办公室这个层高很高的空间来说非常不实用。我不知道他们最后是否真的这么做了,但讨论建议他们在入口处放一个羽绒服架,然后再在屋子中间放一些局部的加热器。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才能开始尝试提供相对舒适的非规范模式——并将其视为一个文化进步的空间、可以研究的对象、举办展览的话题、期刊上的课题——去真正地实验,并培养更广泛的话语权。
我们还可以与建筑科学家、生理学家、人类学家、人种学家,以及其他深入参与大量碳排放之后生活的专业人士讨论。他们在思考什么?有哪些即将问世的技术可以激发这些创造性的阐述?有哪些人种学或人类学方面的知识可以以新的方式重现?正如你所建议的,我们刚刚也提到了,目前我们拥有的知识,不论是隐性的、技术的还是书面的,都是一种广泛的地球文化。我们知道如何根据不同的外墙系统,在不同建筑、不同气候下生活。因此,尝试探索吧,探索更多历史的项目,不仅仅是我关注的现代主义叙事,还有其他的故事、其他的实践,关注如何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将它们带回到现代性以及我们今天的生活。
 菲: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我记得还是学生时,我的老师曾在文章中写到“让我做一名建筑师,不要让我考虑那么多环境问题。”因为他不相信我们能在环境的负担下创造出真正具有建筑美学的东西。
 丹尼尔·巴伯:是的,我认为这是自 70 年代或 50 年代以来一直存在的挑战。短短几分钟里可能很难展开,但我们应该开始想象一种考虑到未来人类的美学形态。不仅仅是一种非形式的建筑文化,而是一种涉及物种延续的更强势的审美愉悦。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我们可以从概念上、技术上、建筑上来思考,都有哪些机制可以帮助重构其中的一些理想和价值观。
我认为,在我们的领域中,建筑改造是一个可能的方向拉卡顿和瓦萨尔(Lacaton & Vassal)获得普利兹克奖*是非常重要的。这是对再利用的创造性潜力的认可。虽然这并不是什么新东西,很多人已经在此领域深耕数十年,但能获得如此重要的表彰,是很好的一步。节约碳排放最简单的方法之一就是利用现有的建筑存量
*1987 年,Anne Lacaton 和 Jean-Philippe Vassal 在巴黎成立了 Lacaton & Vassal 公司,是2021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

但同时也要将其视为一个创造性的空间,同时拥抱建筑美学的探索,对一些群体、一些从业者来说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不舒适的方式。我们所使用的工具,我们认为建筑师具有的代理权和履行文化有效性的方式,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挑战。如何迎接这些挑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
文中图片来源:演讲视频ppt截图
除特殊标记,其余注释均为译者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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