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母亲葬礼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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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美国企业家斯蒂芬·史密斯的母亲玛丽娜去世,享年87岁。
几天后,玛丽娜的遗体被火葬。紧随其后的葬礼上,礼堂大屏幕开始播映她的音容笑貌。
就在所有人觉得这是去世前录制的视频,并以一种悲伤缅怀的心情静静观看时,屏幕中的玛丽娜突然发表了一段安慰大家的简短演讲。
这样的安慰,让刚刚亲眼目睹玛丽娜被火化的亲友多少有点坐立难安,而当玛丽娜开始回答斯蒂芬现场随机提出的问题时,不仅是到场亲友,整个世界都坐不住了。
其实葬礼上的玛丽娜,正是斯蒂芬旗下AI科技公司StoryFile的杰作。
● StoryFile官网
斯蒂芬在母亲去世前,动用了20台摄像机来记录母亲的影像,作为AI训练的输入材料,最终呈现出了他与逝者实时“交谈”的效果。
AI复活亲人的想法,藉由这样一场惊世骇俗的葬礼迅速传播,为无数对逝者的缅怀之心寻到一个落脚点。
在这之后,用AI复活亲人的案例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多。
2021年,知名音乐人包小柏年仅22岁的女儿因病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理发。
两年后,他成功复刻出“数字女儿”,还让“女儿”在妻子的生日宴会上唱了一首生日歌。
今年年初的商汤科技年会上,公司创始人汤晓鸥在大屏幕上的一句“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引来现场无数掌声和泪水。

汤晓鸥是去年在上海因病抢救无效而去世的,而他每年在年会上的演讲是公司一直以来的保留节目。如今以数字人形式再次出现的他,让员工既错愕,又感动。
00后UP主@吴伍六通过视频,展示了自己AI复活奶奶的全过程,并且分享了“复活”过程中所需的数据库和链接——这个视频收获了全网上亿的播放量。
AI复活逝者的原理,本质上就是基于逝者生前的文本和影像,利用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等AI算法,搭建出逝者的思维模型。
理论上讲,只要提供足够多的数据,在思维层面AI数字人就可以无限接近本人。根据微软公司的研发专员戈登·贝尔计算,对于一个活到平均寿命的人,想要记录其一生中的各种数据,只需要大约1TB的硬盘容量。
网上流传过一句很火的话:面对告别最好的态度,就是好好告别。
但AI描绘的数字影像似乎在告诉我们,如果实在没法好好告别,那就别告别了。
#02
化悲痛为生意?
数字生命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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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流浪地球2》的朋友,想必会对片中试图通过AI技术,来给车祸中丧生的女儿“完整一生”的图恒宇印象深刻。
从荧幕走到现实,延续了围绕“AI复活”的争议,尤其是当原本的科幻创意,逐渐成为一门生意。
现在以“AI复活”为关键字在淘宝上搜索,就能看到满屏幕的相关店铺。有的店铺甚至直接截取了包小柏的“数字女儿”,作为自己店铺的封面。
服务内容包括了让照片里的逝者开口说话、生成逝者影像、实现和逝者实时对话等,价格也按照这些服务的难易程度,定价从10元到1万元不等。
当你联系店铺客服后,客服大多会先让你添加他的微信或公众号。
他们在微信朋友圈和公众号展示了过往一些“复活”作品,如果你认为这些作品的效果达到预期,客服会进一步讨论你的具体需求,并根据这些需求,让你提供相应的材料。
对于一些简单的需求,店铺往往第二天就能交单。一些“高级复活”需要涉及数据训练,交付周期则会更久一些。
在抖音、小红书等新兴的流量平台上,“AI复活”尽管还没作为商品被摆上货架,不过也俨然成为了一种话题趋势。
在这里有人分享“复活亲人”的攻略,有人则展示自己和数字亲人交谈的视频,往往都能收获极高的关注度。
从商业角度来看,产品或服务的市场潜力取决于两方面,一是技术可行性,二是受众需求度。
“AI复活”本质上就是类似于ChatGPT这样的生成式AI,这项技术在这两年的发展有目共睹。最近大火的Sora更能直接通过文本生成逼真画像,可以说是让“AI复活亲人”在实现路径上没有了任何障碍。
另一方面,思念逝者是人之常情,包小柏“复活”女儿这件事能引发全网共情就很能说明问题。只要“AI复活”的价格能让大部分人接受,那这项服务就不愁没有市场。
但其实和所有AI衍生品一样,“复活亲人”在商业方面发展的过程,也必然会是其技术争议广泛化的过程。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点,就是如何避免被复活的“人”,被应用于某些不正当的事情。
AI创业者张泽伟及其团队曾为600多个家庭提供过类似“AI复活亲人”的服务。当他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到,如何判断客户“只为缅怀而不为其他”时,他坦诚并没有太多判断的方式。
有次他接待了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对方在交谈中几次哽咽,这让他觉得对方真的只是因为想念而要“复活”孩子。
张泽伟在此后的业务中更倾向于接待这类家长,只因他觉得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大多是真的,而“思念孩子的痛苦”是表演不出来的。
尽管如此,总还是有并非因为丧子而找上他的客户,并同样都能给出催人泪下的正当理由
对于这些客户,张泽伟也不可能全部推掉,最后只能凭直觉去相信对方肯定没有恶意。
然而数据显然比直觉更有说服力,自从生成式AI爆火,基于“AI换脸”的诈骗案件在过去一年层出不穷,有人甚至在短短30秒内就被骗数百万元。
而且,为了更为逼真的“复活”,就需要尽可能提供死者在世时的对话、视频和照片,这也就不可避免造成隐私的泄露。
最近在英国发生了一件事。
一位名叫詹姆斯·布尔格的男孩,在1993年也就是他两岁的时候,被两个10岁的男孩杀害并被丢在铁轨上,此后尸体更是被火车碾过。
如今30年过去,AI技术的发展让许多网友热衷于“复活”詹姆斯,借他之口去还原当初的案情经过。
为了能让案情还原得更清晰合理,这些网友无孔不入地收集有关詹姆斯的隐私信息。
可想而知,这样的“AI复活”对詹姆斯的母亲会产生多大的打击。
她在推特上谴责这些恶意“复活”她儿子的人:“用他自己的脸,自己的声音讲述发生自己身上的残忍故事,真是太令人作呕,我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
此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也就是围绕数字生命的伦理问题。
首先就是通过AI复活的“人”,能否代表死者本人?
如果可以,那这个被复活的“人”,又是否被赋予了拒绝回答问题的权利?
目前通过AI生成的数字人,都被设计成对提问者有问必答。如果死者生前有不愿透露的秘密,而AI复活的“人”又有足够接近本人的意识,那么这个“人”是否还能保守秘密?
有句话很值得我们深思:
“如果以人的态度去对待逝者,那么尊重并请求对方的授权,是复活对方的前提。”
换句话说,个人也应该享有权利,决定是否允许自己死后被亲友用AI技术“复活”。
毕竟当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不代表有关他的东西可以在这个世界被肆意描绘。
AI复活亲人的想法,从惊艳世人到商业推广,挡在前面更多的不是技术阻碍,而是紧随其每一步关于法律和伦理的争论。
而透过这些争论我们也能看到,看似我们在讨论人该如何对待AI这项技术,但本质上仍是探讨人该如何对待人。
#03
“AI复活术”面前,
个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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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心理学家欧文和妻子玛丽莲,在一起度过了65年的幸福婚姻。
但玛丽莲在她87岁这年,先是患上了多性骨髓瘤,接着又因为心脏问题被搬上手术台,在胸腔里安装了一个起搏器。
长达9个月的化疗期间,玛丽莲的生命不可逆转地悄然流逝。她时常安慰病床前的欧文:“一个对自己的生命毫无遗憾的87岁老妇人的死,不是悲剧。”
而欧文也觉得“一个人获得越充实,便死得越坦然”,回想玛丽莲与自己相伴的一生,他相信妻子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
但尽管双方都对死亡做足了准备,当玛丽莲猝然长逝,欧文仍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他在《生命的礼物:关于爱、死亡及存在的意义》中写道:
“我一次又一次凝视她的照片,希望照片中的她能像往常那样同我欢谈……一次又一次地,我被同一片痛苦的潮水吞没。”
● 玛丽莲与欧文
为什么要说欧文的事呢?无非是想说,人性深处永远存在着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与痛苦,在这点上,思想通透的大心理学家如此,普通人更是概莫能外。
围绕“AI复活亲人”的话题中,很多人提到:人死不能复生,与其把逝去的人还原得惟妙惟肖,不如好好告别,过好自己以后的人生。
但事实就是,人们永远能对死亡这一命题,总结出各种精致且理性的观点,而对于死亡的种种反应同样是永远真实地存在。
正如美国心理学家厄内斯特·贝克尔《死亡否认》中所写的那样:
“整个人类文明的种种事物,无论是国家的建立、科学的发展、还是娱乐、文学、影视等等任何人类活动,归根结底都是每个人因为死亡的恐惧感而驱动产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AI复活亲人”作为一种提供情绪价值的新式手段,必然会有其对应的受众。
去年,欧盟出台了《人工智能法案》, 中国也起草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办法》,预示着越来越多人意识到,对AI技术进行监管的重要性。
欧盟《人工智能法案》将AI技术划分为“不可接受”、“高风险”、“中风险”和“低风险”四个管控等级。
正如上面所讨论的,“AI复活”会带来隐私、伦理等方面的社会隐患,不过最终这项技术会被划入哪个管控等级,仍需要时间来解答。
在此之前,更为合理的态度可能是尊重每个人的选择,也没必要以绝对理性的目光,去审视那些致力于“复活”亲人的人们。
毕竟将逝者放在心里是缅怀,让逝者同自己对话也是,没有所谓对错的差别。至于后者所要付出的时间和情绪成本,也无非是每个人选择自己想要的,承受自己选择的。
有位支持AI复活亲人的网友的评论,打动了很多人:
“多少人就算想要复活亲人,却发现连一张能提供给AI的亲人的照片也没有。而我也是在意识到这点后,开始更加主动地往家里打电话,尽可能留下他们陪伴自己的证据。”
人生本质上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而面对失去,你可以坦然接受,也可以假装“失而复得”。
无论你做何选择,只要最后这个选择教会了你珍惜当下,你其实就通过这个选择成为了一个更加成熟的自己。
 -END-
撰稿姜榆木
主编:宋函
图片来源:《流浪地球》《东京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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